天刚放亮,中元便起身穿好衣服,叫起店家开门,急匆匆地直奔隔壁院落。
院中,荣家已经哭成一团。和父母一同身着孝服,荣欣围在外婆身边,不停地抽噎。旁边,一口大棺材静静地伫在地上,想必误阿公就躺在那里面了。本有心上前安慰一番,可又想到此刻家人正是伤心之时,还是不打扰为好,中元便在门口驻足。
又在建康待了几天,随员都觉得圣驾该回宫了,就连赵宫赞也劝了起来。看着苦劝的众人,中元也认为自己不能离宫太久,还是早日回朝为好。临行前,他和赵宫赞并两个护卫又来到颜清轩沐浴除尘。
虽未出正月,可澡堂子还是人满为患。掌柜的命人一遍又一遍地往池子里添着热水,更是弄得雾气昭昭,隔着两三步便看不清人了。
赵宫赞一边往身上撩着水一边张嘴吐着热气。这一年多他是日夜陪着中元,虽然不如赵墨那般仔细,但也可算得上是劳苦功高。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陪王伴驾,更是处处小心。一想到自己就要回京去享受荣华富贵,他的内心忽地变得无比惬意。
“不好了!出人命了!”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这么一句,人声嘈杂的澡堂子立刻安静了下来。有几个胆子大的顺着声音往前摸索,终于在一个案床前找到了方才呼喊之人。
那人瘫坐在地,脸色煞白,眉宇间尽是惊恐的神色。有人认出他是颜清轩跑堂的伙计,专门负责给池子里添水。
今天这伙计来来回回往返浴室,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就在刚才,在向池子里倒完最后几桶热水之后,他终于看明白了。
颜清轩虽说是沐浴之处,但客人来此并非只是洗澡擦背。诸如火罐、火针、刮痧之类的项目,就在浴池对面那两个用竹板隔开的包间里。颜清轩特意在建康城内找了一位手法高超的师傅来给到此的客人们刮痧拔罐。平日里是洗澡的人多,刮痧拔火罐的人少,因此那师傅便坐在包间里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客人光顾。
然而今日不同,跑堂的来来回回几次添水,只看见包间的案床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身上插满了火针,却不见那师傅的踪影。跑堂的觉得怪异,在倒完了最后一桶热水后,他便拎着空桶一步一步地走向案床。
来到床前,忽觉脚趾发痒,他低头一看,只见暗红色的血正顺着床边滴答滴答地落在自己的脚上。他心头一紧,忙向床上看去,只见一人赤身裸体趴在上面,背上插满了火针,已是七窍流血。
水桶忽地掉在地上。跑堂的仗着胆子哆哆嗦嗦地把手放在那人的鼻子上,发现他已然没了鼻息。跑堂的吓得不轻,只是发出一声呼喊便跌坐在地。
颜清轩的水雾散了。
掌柜的急忙打发人去报官。中元和赵宫赞并两名护卫凑到了死者的身前。
看着那身上插满火针的尸体,赵宫赞心里万分晦气,暗忖大过年的就碰上过这么一回,如今都要走了,怎么又撞见死人了呢?此时他恨不得肋生双翅,一下就飞离这个鬼地方才好。
眼前的情景让中元不由心中一抖。死的那个人他认识,是荣欣的父亲。
官府的人来了。仵作先验了尸,而后对官差道:“死者百会穴上被扎了一针,致使肝阳上亢,气血逆流回经脉,最终七窍流血而亡。”
听了仵作的诊断,官差点点头,转身又看了看颜清轩里的人。
“那施针的师傅呢?”
见官差发问,掌柜的赶忙答道:“打他进来后就没看见他,刚才派人去找,竟发现他在后院的柴房里,呼呼大睡。”
“把他带过来!”
不大一会儿,几个伙计驾着那师傅来到了官差的面前。
“这针是你扎的?”指着死者,官差的神色异常冷峻。
强打起精神睁开双眼,那师傅被面前的一幕吓得不轻,连连摇头。
“不是你还会有谁?这里不就你一个人会施针吗?”
“回官爷,这颜清轩里确实只有小的一人会针。”又瞄了死尸一眼,那师傅的声音已经颤抖,“可今日小的来时,刚喝了一泡茶便迷糊过去了。之后的事情一点也想不起来,直到刚才有伙计把我叫醒,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柴房里睡着了。”
微一皱眉,官差暗想这案子复杂了,便命人先把颜清轩封禁,将这里的所有人全部带到衙门审问。
一月内接连发生两起命案,而且受害者为翁婿,此事一下子轰动了建康城。知府衙门问了从颜清轩带回来的人,毫无结果。
凶手究竟与荣欣家有什么仇?为何接连害死两命?中元也百思不得其解。
客栈离被害人家这么近,说不定哪天凶手就会来客栈转转。赵宫赞认为此地不可久留,便催着中元赶紧起驾回京。
可中元觉得自己不能走。虽然死的两个人和自己毫无关系,但他还是要留下来看看,那个丧心病狂的人到底是谁!
夜幕降临,天阴沉沉的,窗外黑乎乎的一片,看不见星星和月亮。
躺在客栈内的床上,中元辗转难眠。近来发生的事情,让他颇感波云诡谲。
一个半夜坐在自家院子里秋千上唱歌的女孩,竟对自己的行为浑然不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千里搬迁,最后被冻死在自家的冰窖里;一个魁梧的大汉,在澡堂子被人用火针扎中了百会穴,七窍流血而死。桩桩件件,触目惊心。更可怕的是,凶手来无影去无踪,依然逍遥法外,并且有可能再次行凶。
他实在睡不着,想坐起身,看看荣欣家的院子,看看那可怜的女孩是否还坐在秋千上唱歌,或是转过头来对自己诡异的一笑。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猛烈的风。
吸了吸鼻子,中元忽然觉得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虽然此刻伸手不见五指,但他仍然坚定地认为,这间屋子并不是只有他自己。
猛然睁开双目,他发现自己的眼前有两个亮点,像是人的眼睛在漆黑的屋子里闪着诡异的光。
中元的头皮陡然麻了。
“谁?”他颤微微地问了一句。
“是我。”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中元听着很熟悉。
“荣儿?”听出来人是荣欣,中元的恐惧稍稍平复些许。
“是我。”
稳了稳心神,中元起身一把抱住荣欣,又伸手去摸火柴,想把案上的蜡烛点燃。
“别!别点蜡,我怕!”
“怕什么?你不怕黑吗?”
“我不怕!我是偷着出来的,我害怕那个人会来杀我,不要点灯好吗?”
把火柴揣进怀里,中元双手抱住荣欣:“荣儿,你告诉我,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你外公和父亲?”
“我不知道……”
中元暖烘烘的胸膛让荣欣倍感安心。将头深深埋在中元怀里,她感到有些困倦,身子一软,竟依偎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