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临城又戒严了。
每天日头转西,城中的商铺便早早地关门歇业。老百姓也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挥霍,虽然有些不舍,但这样做总比被苗人勒去好很多。
凶神恶煞般的苗人终于杀向汴临。可他们并未围城,只是在城南五里扎下营寨。
曼云陀遣人送来了奏疏,除去一堆没用的废话外,正真的目的只有两个:杀掉袁辰星、迎娶舞阳郡主。
看着奏疏上那如尖刀般难以触碰的条件,中元不由冷汗涔涔。袁辰星无论如何是不能杀的,若是杀了他岂不是自毁长城?至于舞阳……
忙叫来礼部侍郎,他万分沉痛地吩咐道:“你出城去见曼云陀,问他朕若是献上舞阳郡主,他能否退兵?”
礼部侍郎一愣:“皇上!真要把郡主献出去?”
“你以为朕就想吗?曼云陀若是此时进攻,汴临城旦夕便破。到那时别说舞阳,就是朕也难保了!”
听得一声暴喝,礼部侍郎吓得一抖,慌忙退了出去。
转过天来,礼部侍郎进宫交旨。熬了一天一夜的中元无精打采,见他回来,忙问结果。
“曼云陀怎么说?”
“回皇上!那曼云陀蛮横无理,嚷嚷着此番出兵只因袁辰星屡次出关骚扰,欲把他先除之而后快。”
曼云陀的条件到底还是如此苛刻。
中元眉头一皱,心想一场屠戮在所难免。
“不过……”礼部侍郎话锋一变,似有转机。
“不过什么?”
“不过曼云陀说了,若是能献上郡主,便可退兵!”
听到这个消息,中元终于长出一口气。
喝退礼部侍郎,他又犯了难。虽然曼云陀答应退兵,可自己怎么开口和舞阳说呢?赵墨临终前曾交代过要让舞阳好好活着的。若是把舞阳献出去,对得起赵墨吗?
长夜幽幽,四野寂静。
虽已过了子时,可英华宫里的灯还亮着。床榻之上,中元辗转难眠。自从大殿回来,他那颗不安的心便已被先帝、睿王、舞阳和赵墨占尽,翻来覆去,眼前一直浮现那些昔日的场景。
苗部叛乱,先是睿王前去安抚,而后先帝又举全国之力征讨。曼云陀两次兵临城下,都是为了舞阳。难道冥冥之中,舞阳已不知不觉般地成了祸国红颜?
赵墨为了保护自己而中箭身亡,清寒又刚刚出世,此时将舞阳献给曼云陀,虽能保住宗庙,可自己又如何面对舞阳和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呢?
内心中那翻江倒海的苦楚犹如一颗巨石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忽觉浑身燥热,他恨不得此刻死了才好。如此,自己方得清净,千头万绪,都留给后人去理会吧!
门声响动,小楠轻轻来到塌前,告诉他舞阳郡主抱着孩子正在门外等候。
这个时候她怎么来了?莫非……
愣了半晌,中元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急忙披衣出去相迎。门分左右,一娇小的身影豁然而现。揉了揉眼睛,他只见舞阳抱着孩子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
“曼云陀让皇兄把我献出去对么?”
“你……你怎么知道的?”迎着舞阳的开门见山,中元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曼云陀的卷土重来让舞阳十分不安。她几乎天天登上南城楼,望着杀气腾腾的苗军大营,眼前不时浮现出夕阳下赵墨那英俊挺拔的身姿。
“只要它还在,末将绝不会让曼云陀伤害到郡主!”
恍惚间,她依稀又看见了赵墨一身戎装,挥舞着手中的强弓。
言犹在耳,人在何方?
泪水悄悄模糊了舞阳的视线。这次再也没人能保护我了,她想。
舞阳料想此番曼云陀必为自己而来。与其城破受辱,不如主动走进魔窟,如此至少还能保全自己和赵墨的孩子。
“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抢到手。”
曼云陀那阴森的面孔仿佛就在自己的脑袋里,反反复复说着这句话。舞阳想,还真让他言中了。
“这一切不都是我造成的么?”看着比自己还要无助的皇兄,舞阳唏嘘抽噎。
面前的场景简直让中元无地自容。堂堂一国之君,不能保境安民也就罢了,竟还要让一个女人替自己挡雷。
伤心的泪珠再次从舞阳脸上滑过。她喃喃地哭道:“皇兄,我决定了,明天就去苗营……没想到造化弄人……最终还是难逃这般结果……”
听明舞阳的来意,中元既庆幸又伤心。在暗松一口气之余,他忽地感到了波涛汹涌般的羞愧。
“我一个女人,没有你们男人那种心系天下的情怀……这么做只是想保住我的孩子……皇兄……这是我和赵墨的孩子……我走后就烦劳皇兄抚育他了……”说着,舞阳凝视自己的孩子——这个她在世上最在乎的人。
最后一次亲手为孩子整好了衣服,最后一次紧紧地将他拥入怀中,她哭泣着向他告别:“孩子,娘就要离开你了……娘走后你就跟这个穿着黄色衣服的人一起生活,那就是你的舅舅啊,今后一切千万小心,娘再也不能陪伴你了……”
年仅两岁的赵清寒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解为什么周围的人表现得如此奇怪,为什么母亲会痛哭失声。他只知道,母亲就要离开这里,到另外一个地方去,而自己则要跟眼前这个穿着黄衣服的人在一起了。
此情此景让英华宫里所有的人都唏嘘不已,一旁的小楠早已哭成了泪人。
把清寒搂进怀中,中元呜咽道:“都是朕无能……对不起皇妹……对不起赵墨……朕一定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你不必挂念……”
“好!希望皇兄说到做到!”
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赵清寒,舞阳终一横心,捂着嘴转身跑了出去。
次日,朝廷下旨,晋封舞阳为公主,下嫁苗王曼云陀,封赵清寒为卫国公,抱在宫中教养。
长长的送亲队伍缓缓地走向苗营。南城楼上,目送送亲队伍渐行渐远的中元泪水连连。深感自己无能,有辱国体,他发誓一定要好好教养清寒,如此方能告慰舞阳和赵墨。
掏出帕子拭干眼泪,他用不可商量的语气吩咐身旁的于铁:“你六扇门神通广大,无论如何都要派人渗入苗部,保护公主的安全!”
曼云陀达到目的了。
这次他之所以兴师动众跨海进攻,完全是因为袁辰星。
自从在汴临劫掠一番满载而归后,他便率军返回苗部。他当上了苗王,苗部也一改六百多年来附庸大越的地位。苗人举部欢庆。带回来的金银财宝使得部落陡然而富,比大越还富。他已经看不上关外四城了,部下也懒得去打劫,只想好好享受胜利果实。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年的功夫,那个一把大火烧掉他最后攻势的袁辰星竟然在岭南关组建了一支生龙活虎的队伍。这些人作战勇猛,战术特别,比起当年延兴帝率领的十万乌合之众不知要强多少倍。他们时隐时现,总是打得他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看着被越军袭扰得疲惫不堪的兵士,曼云陀怎么也想不通:他皇帝小子有什么本钱敢来骚扰自己?
整齐兵马,他再次直抵岭南关下。望着那座曾被自己血洗的关城,一丝不懈的神情蓦然显现在他的脸上。
可是一交手他才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还是那道火墙,还是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难道真的只能望关兴叹了吗?不甘心的他心生一计,让少数兵马轮流发动试探性进攻,长期牵制袁辰星的注意力。自己则带领苗军主力乘船经过漫长的海岸,在彭城登陆。
他知道,大越所仰仗的只是岭南关和袁辰星,只要绕开他们,自己还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比起万夫莫开的岭南关,曼云陀还是喜欢汴临城。他知道,城里的皇帝还是那么懦弱,士兵还是那么不堪一击。
刚刚安下营寨,皇帝就派使者来求和了。侧视略微有些发抖的使者,他摆出一副蛮横的气势:“舞阳必须送过来,不然城破老少不留!”
皇帝果然吓破了胆,乖乖地把舞阳送来了。
“我说什么来着?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抢到手!”看着面前泪水盈盈的舞阳,曼云陀心中无比得意。
吩咐人将舞阳带走,好生看管,他又连忙整军撤退。
见好就收吧!若是待得长久,万一袁辰星趁虚攻下苗部,那就得不偿失了。此刻撤军正好,有舞阳为质,谅皇帝小子的水师也不敢追击。
苗军退了。
望着滚滚远去的尘烟,中元心力交瘁。曼云陀对自己而言就犹如天上的乌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时刻笼罩着自己。
难道这个阴影真的会笼罩自己一生,挥之不去么?
这次有舞阳解围,如果有下一次,还有谁能救自己呢?小娱?小展?皕纤还是黄雯?
心中的恐惧再次袭便全身。恍惚间,他忽然看到了国破人亡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