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浚愤怒地望着韩范,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张参军,你没有吧?”韩范跑了过来,关切地问道。
“老匹夫,你不要惺惺作态了。”张浚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道,“以往我还佩服你对燕室的忠心,你们家世代做着大燕的官,可是你现在居然认晋贼作父,你对得起你家地下的祖宗吗?”
“你----你怎么能这样和我说话呢?”韩范身体颤抖,他想要抚摸张浚的肩膀,手却停在了半空。
“哼,你这个老匹夫让韩家蒙羞,让燕地的百姓不齿,受千夫所指,我有什么不好骂的。你的小心思,我可是清楚的很,你知道刘裕会将这北地交给刘敬宣管理,所以你对他甚为关切。所以他一受伤,你就主动请功,想要医治好他。你真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啊,故主还在,就这么急着向新主邀功了吗?实话告诉你吧,我也不会北方的疗法,之所以骗你说我懂得这门医术,就是想趁机杀了刘敬宣这个狗贼。可是事与愿违,可惜了。咳咳......”张浚边说着,嘴角边咯出了血。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又趴了下去。
慕容熙下手很重,一枚透心钉直插入张浚的心窝,他的胸前已是嫣红一片,眼看是要活不成了。
“来人啦!”萧正峰怒喝。
“诺。”帐外的卫兵执戈掀开帐帘,对着萧正峰躬身说道,“萧将军有何吩咐?”
“不要,萧将军。”韩范半跪着身子,乞怜地望着萧正峰,“浚、浚......参军眼看也活不成了,就让他死得安心点吧。”韩范哭出了声,透着绝望。
“咳咳,道成,就这样吧。”刘敬宣望着张浚,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噗----”张浚喷出了一口暗红色的鲜血,彻底躺了下去。
“浚儿----”韩范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浚儿,你难道现在都不肯原谅为父吗?”韩范凄厉地问道,老泪纵横。
“父亲,呵呵。”张浚如回光返照般,脸上充满着神采,“我生下来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当年母亲被掳掠到北地,你在哪里?当年我与母亲在拓跋奴的皮鞭下受尽折磨的时候,你又在哪?当年母亲惨死在拓跋奴的凌辱之下,你又在哪?母亲死后,我历经艰辛,带着信物回到中原,你却因为世家大族的名望,不肯相认,只让我留在身边做事。更可笑的是,你居然让我斩断对翘儿的爱,要我让与这晋贼刘敬宣。哈哈,父亲,这是我听过的全天下最好笑也是最残酷的字眼!哈哈,父亲----噗----”
张浚脖子歪向了一边,突着双眼,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声响。
“浚儿----”韩范一声呼号,“呃----”他的腔子里发出一声哽咽,倒在了张浚的尸身之上,晕厥了过去。
“来人啦。”萧正峰喊道。
“诺。”执戈的卫兵还没有离开。
“好生照顾韩大人,等他醒了,再行处理张浚的尸身吧。”萧正峰短叹一声,这一对父子,谁能说得清呢!萧正峰心忖道。
“诺。”
“唉,这都是些什么事呀!敬宣,我们走吧。”萧正峰悲悯地望了韩范一眼说道。
刘敬宣默默地点了点头,萧正峰随手捡起韩范的风氅给他披上,搀扶着他走出了韩范的营帐。
历时八个多月,晋军攻破广固城,俘虏了慕容超,平灭了东北方的邻国燕国。战争虽然胜了,但是刘裕的心情并不好,且不说晋军的将士在广固的大地上埋下了多少尸骨。就攻城的时间而论,时间太长了,围而不攻并没有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却等来了国内的风云飘摇。
卢贼北上,贼军肆虐大晋的腹地,但大部分有能力的武将都随自己出征了,此时的朝廷该是怎样的呀?刘裕不敢想,他把胸中的怒火都发泄在了广固城上,发泄在了广固城的百姓身上。
刘裕下令凡是广固城中人,不管男女老幼一律格杀。这项命令刚说出口,帐中的武将就一个个地摩拳擦掌,杀人放火抢财物,现在在北府军中越来越成为了一种习惯。试想战士们刀头舔血,北征千里,不就是想搏它个封妻荫子,腰缠万贯吗?
但是爵位官职是个稀缺资源,大部分士兵付出了血的代价,却没有得到名位的收获,所以刘裕的这道“格杀勿论”令,实际上是在给低层的将士们创造了一个抢夺城中百姓的机会。这一举动也有效地宣泄了他们心中的不满,有利于保持军队的凝固与战斗力。
呼啦啦,一个个武将顶盔掼甲正准备从刘裕的中军大帐出去的时候,一个不太大却很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潘十二、万金刚何在?”
“诺。”
“诺。”
“严令所有京口卫以及曾经参加荡寇军的所有将士,不得入广固城一步,违令者斩!这次平燕一役,我萧正峰所得财物,悉按照军功大小,依次分给所有的京口卫与荡寇军。”
“诺!”
“诺!”
潘十二与万金刚丝毫没有看帐中主帅刘裕的脸色,就那样昂首阔步鱼贯走出了刘裕的中军大帐。
“大都督,屠杀城中百姓的命令,末将恕难从命!”萧正峰拱手向刘裕说道。
帐中的主将尬尴地站在原地,大家都知道萧正峰与刘裕的关系,且不说他们的姻亲关系,就是袍泽的关系,也比别人深厚一层。萧正峰曾多次救刘裕于危难之际,也曾在关键之战中,为刘裕,为整个北府军立下过汗马功劳。但是这一次萧正峰公然站出来反对刘裕的军令,丝毫不留情面,这可如何是好呀!
帐中沉默了,静得像一处山洞,只有几个炭火炉发出“嗞嗞”的声响,那火红的炭头似乎在炙烤着众人的心房。
“咳咳咳……”一阵干咳声从帐外传来,打破了帐中的死一样的沉寂。
“敬宣,你怎么来了?”萧正峰快走几步,赶紧搀扶住刘敬宣。
“咳咳……”刘敬宣连带着咳嗽了几声,向刘裕跪了下来,“听闻大都督要屠了这广固城,属下冒死进谏,万万不可。当初朝廷迁往江南,中原混乱无主。百姓们遇到强有力的武装集团首领,只能依附于他,求得保护。既然确立了君臣的关系,作臣民的自然要对君主效忠。现在王师出征,本为铲奸除恶,救命于水火,怎么能反过来屠杀民众呢?我怕屠城一事一旦发生,那么北方的民众,都会对朝廷失去期望,对恢复故土没有信心了!况且听闻大都督要将这北方燕地交与臣来治理,如果此地百姓被屠杀一空,这里成为了一座鬼城,臣还治理什么呢!望大都督三思啊!”
帐中的众将都不是傻子,听到刘敬宣这么一分析,也觉得有理。于是他们一个个跪倒在地,连呼“请大都督三思!”
刘裕的脸色阴沉着,面对众将的请求,他思考了一阵,“既然是诸位所请,那就依了诸位吧。但是城中百姓情有可原,但是慕容一族断无赦免之理。传我将令,凡是燕国慕容王公贵族,男丁不论老幼一律处死,女眷为奴为婢,赏给有功的将士们。另外,这广固城埋葬了我大晋儿郎数以万计的性命,从今天起,将它彻底铲平,以祭奠我死去的大晋儿郎的英魂!”
“大都督----”刘敬宣似乎还有话说,但是一旁的萧正峰却使劲拽着他的衣角,所以他也就强行止住了自己的话头。
“敬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了。”
“诺。”刘敬宣答应一声,有些意兴阑珊。
“好,既然这样,本都督宣布,大军在此地休整十日,十日后启程出发,凯旋回师!”
“哦----好啊!”檀韶忍不住叫了起来,八个月虽然不长,但是见过了刀光剑影,流血牺牲,他越发地想念亲人,想念自己的娘了,还能活着见到自己的娘,他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众将虽然不言语,但是一个个脸上荡漾着欢快的笑容,也透露了他们此时的心声。
“另外本都督宣布,暂时将这燕地划为我大晋的北青州,任命刘敬宣为北青州刺史。其他诸将,等主簿刘穆之统计好了各自的军功,等回到京城以后,再一一进行封赏。”
“诺。”众将异口同声,继续享受着胜利以及回家的喜悦。
“好,各自都散了吧,道成、敬宣,你俩留一下。”
众将心里惴惴的,他们心想,这两位敢公然顶撞大都督,恐怕要凶多吉少了。为了避免殃及池鱼,他们个个脚下生风,如兔跑般地溜出了刘裕的中军营帐。
众将已经走得没影了,刘穆之却又折返了进来。
“都走了啦?”萧正峰问道。
“走了。”刘穆之笑道。
“嗨,可把我紧张的,突然忘词了。”萧正峰随意地找了个炭炉的旁边蹲了下来,熏烤着冻得有些发红的手。
“你这小子,先生明明都将说辞跟你说了一遍又一遍,你可倒好,临了,记住了前半部分,忘了后半部分,你看当时是多么尴尬,要不是敬宣突然进来了,我们今天可就演砸了!”刘裕没好气地说道,脸色如阳光融雪般,洋溢着温暖。
“你们,你们这是说什么啊?咳咳咳……”刘敬宣一脸懵圈,微微张着嘴,以口代替鼻子呼吸。
“来来来,敬宣你坐下。”萧正峰拾掇了个胡床,让刘敬宣坐在炭炉边,解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