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厅派来的安全检查工作组离开两天后,傅顺得到通知,拘留所已经将他的请假手续批下来了。
想到明天就能离开拘留所这个鬼地方,傅顺一晚上没有睡好觉。他和王有才告别,问王有才有什么需要他在外边帮忙的。
王有才说:“出去后,给我老婆打个电话吧,就说我挺好的!让她自己保重。”
傅顺再问:“就这两句话?你是冤枉的,应该给她解释一下吧?”
王有才笑道:“怎么解释?找小姐的是领导?是郎中书陷害我?我都想过,说啥都不行。反而越描越黑!算了,我准备一辈子就背这个黑锅了!退一步想,也不算啥事,男人还能找小姐,不是也说明咱雄风犹在嘛!”
傅顺笑道:“雄风犹在?你还宝刀不老哩!你比我才大几岁,就倚老卖老了!”
“开个玩笑!出去后,该干啥就干啥,千万别钻牛角尖了!尤其对老婆,多说好话,少耍脾气!女人嘛,就要哄的!”
“唉!”想起这两个多月来,自己给于萍带来的麻烦,傅顺心里很是愧疚。
严瑾在下午接到陈登高的电话,通知她去接人。严瑾等这个电话等得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于萍也等得疲劳了,没有像刚开始时那样,一天几遍电话来催。严瑾屈指算来,于萍居然有三天没有给他打电话了。
严瑾在电话里反复问陈登高:“陈局,不会再有曲折了吧?”
“好你个死丫头!你居然怀疑我的能量了啊?”陈登高开玩笑道。
严瑾说:“我真没有怀疑陈局你哟!我是在怀疑我自己!”
陈登高说:“这也不怪你嘛!遇上了特殊情况嘛!好像也没延误太长时间吧?”
严瑾说:“那行吧!但愿明天一切顺利!”
两人在电话里本来就不好细说,严瑾挂了电话。
严瑾打电话通知了于萍。于萍的情绪没有太激动,也是有点担心:“严瑾,我们不会又白跑一趟吧?”
严瑾耐心地解释说:“我已经反复确认了,检查组已经离开了两天,按说不会再有变化的!”
“我好担心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萍姐,别说丧气话了!我都为这件事焦躁得开始掉头发了!”
两人约好了出发时间和地点。
第二天早晨七点,严瑾开车到于萍家楼下接上了于萍。
上车时,于萍见是严瑾一个人,很奇怪:“怎么是你亲自开车?小孙呢?”
“哦,他有事!没事,我们俩到时候,换着开!”
“四百多公里路哩!再说,我也没开过长途,高速上不敢开呀!”
“你别管,我开就是了!”严瑾来了例假,听到于萍不肯开车,心里不免有点焦躁。
上了京石高速公路,天空开始下雨。整个天空被铅灰色的云层所笼罩。严瑾嘀咕道:“出师不利啊!”
刚才在城里车流量很大,严瑾一门心思地专注开车,两人没有过多交流。现在上了高速公路,车子的速度提起来了,驾驶也不用那么费心了,两人再不说话,车子里的气氛就有点尴尬。
严瑾率先打破沉默。她随口问道:“萍姐,好久没听到你爸妈消息了?他们还好吧?”
父亲被双规后,于萍和谁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最近,自己又平白冒出个弟弟来,还被妈妈给弄丢了。这些麻烦事情,让从小顺风顺水长大的于萍,感到心力交瘁。要是傅顺不出这档子事,凭她和严瑾这层关系,她早就要不知道和严瑾絮叨多少回了。她一直强压着自己想找严瑾倾诉的念头。严瑾说自己在掉头发,于萍何尝不是?每次洗完澡,洗手间地面上就是一层头发。上大学时,她可是乌发如云,没有一个女同学不羡慕自己。她的头发一只手根本就抓不住,编一根马尾辫,橡皮筋只需要缠三圈就能绑住。现在的头发编成辫子,比大拇指粗不了多少,橡皮筋缠上五六圈才敢放手。听到严瑾问起自己父母的情况,于萍不觉鼻子一酸,抹开了眼泪。
严瑾吓了一跳。她将车子并到慢车道上,降低了车速,惊慌地问道:“萍姐,怎么啦?你爸妈没事吧?”
于萍就把父亲被双规,凭空冒出个弟弟,最后弟弟还走丢了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给严瑾详细地说了一遍。
严瑾埋怨道:“平时怎么没听你说过!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埋在心里,一个人忍受?!”
于萍道:“傅顺的事情已经够麻烦你了!”
严瑾真诚地说:“萍姐,等顺哥出来了,我们一起回一趟你老家,去看看阿姨。不知她老人家难受成啥样了呢?!”
于萍说:“这边家里还有一老一下,全都丢不开呀!”
“哦,对了!顺哥他父亲怎么样了?”
“血压忽高忽低的!刚开始吃了药,有了好转。但老头怕花钱,自己偷偷减了药量,这几天又严重了!”
说到老人擅自减药的事,严瑾也有同感。她妈妈得了糖尿病,也需要天天按时吃药。老人见有些药是自费,就不吃或者少吃,也造成血糖指标不正常。
严瑾说:“老人总怕给子女添麻烦,怕多花子女的钱,谁知常常好心办坏事!节省的那点钱带来的后果,往往要花更多的钱!”
于萍说:“说了也不听嘛!为了救儿子,老人出了八万块钱,心疼哦!居然跟我说,要是他再年轻几岁就好了,可以下窑去挖煤!这不是打我的脸嘛!这个钱等傅顺出来了,迟早会还给他的嘛!”
说到这个钱的事,严瑾又很尴尬了。
于萍见严瑾没有接话,自己给自己圆场道:“严瑾,你放心。等傅顺出来了,我会如实给他说找你借了多少钱,他不会不还的!”
严瑾言不由衷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于萍故意装得很公正地说:“他敢不还你这个钱,我就不跟他过了!离婚!”
严瑾说:“哪有那么严重啊!”
严瑾忽然想起于萍曾和自己提起过王可可,说他最近要回国,有一阵没有他的消息了。她就赶紧转移话题问道:“萍姐,你不是说可可最近要回国的,怎么没有下文了?”
“你不问,我还差点忘了这小子了!昨天,他还给我打了电话,说是订好了下周三的机票,他先飞上海,要在那边培训半个月才到京城。他还问起你,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哈哈,这个家伙,管天管地,还管到我的头上了!”
于萍好奇地问:“可可到现在也不结婚,会不会是受了你的影响啊?”
“萍姐,你又开始八卦了!我比他大三岁哩!”
“女大三,抱金砖!姐弟恋多的是!”
“萍姐,可可他们家缺金砖吗?”严瑾反问道。
“唉,也是!可可要是我表哥就好了,你正好给我做表嫂!”
严瑾假装发怒道:“你再说,我不管顺哥的事了!”
于萍笑道:“好了!不说不笑不热闹嘛,你还生气了啊?”
车过石家庄,路上开始拥堵。据跑到前面观察的人回来报告说,前面出现了车祸——一辆路虎追尾一辆油罐车,因为路面湿滑,引起油罐车侧翻,罐车上的柴油洒了一地。高速交警正在组织疏通,看来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严瑾看看腕表,时针已经指到了十二点。她着急地说:“坏了,跟人家约好的两点,看来是赶不上了!”
于萍皱眉道:“怎么办嘛?!”
严瑾说:“再等上一个小时吧!不行就只能将时间推后了!”
于萍下车,说:“我到前面去看看,如果道路通了,我就在前面路边等你!”她心情焦急,实在是不想在车里干等。
于萍顺着紧急救援通道,步行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达车祸现场附近。离开车祸现场近两百多米,交警拉起了警戒线,路面上布置了锥筒。于萍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柴油味道。只见路面上,高速公路的护坡上,到处都是棕色的柴油。消防车辆正在喷洒化学药剂,以防柴油着火。
一台吊车正准备起吊罐车。工人们正紧张地在油罐车上拴钢缆。钢缆总算拴好了。吊车司机开始操作。松弛的钢缆逐渐绷紧,斜躺在护坡上的罐车车身开始被扶正。车身渐渐地离开地面。就在这时,忽听轰隆一声巨响,罐车重新掉落到地面上。紧接着一根被绷断的钢缆犹如一条游龙,飞速地在空中舞动,啪地一声,钢缆的尾巴甩向吊车的驾驶室。驾驶室玻璃应声而碎。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吊车驾驶员被击中,头部受到重创!这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于萍还来不及惊呼,就见现场重新陷入一片狼藉之中。
驾驶员还在痛苦地惨叫。但因为钢缆还在空中舞动,救援人员也不敢靠近。直到钢缆渐渐老实下来,救援人员才冲上驾驶室把受伤的驾驶员抬了下来。
于萍一方面惊骇于事故的突然发生,一方面对于道路何时通畅,失去了信心。她带着惊恐而又沮丧的心情又走回到车上。
严瑾问:“好像刚才又发生事故了?”
于萍就把自己亲眼所见描述了一遍。
严瑾关切地问:“驾驶员没事吧?”
于萍说:“我看悬!人抬下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声音了。估计是昏迷了!哎呀,太吓人了!”
严瑾说:“那我只能跟对方说推迟见面时间了!”
于萍亲眼见了刚才那场事故,心里居然没有了开始时的焦急。她靠在副驾驶座位上,平静地说:“还能怎样?听天由命吧!”
车祸使得严瑾和于萍抵达拘留所的时间延迟了两个小时。
傅顺在监室里等得已经很不耐烦了!他在心里暗骂于萍道:“这个死婆姨!难道不能提前一天到吗?非得当天来啊?耽误了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提前出去的机会!”
好在四点钟的时候,管教到监室来喊傅顺:“学员傅顺,拿好你的东西,换监室!”
监室里的人都已经知道傅顺今天要出去,以后就不会回来了。大家都起身相送。
傅顺啥也没要,空着手,跟着管教干部来到了接待室。
他抬眼只看到了严瑾一个人,很是诧异。因为有管教干部在身边,他又不敢开口问。只是疑惑地看着严瑾。严瑾明白他的意思,用手指指外面,意思是于萍在办手续。
严瑾和于萍来到拘留所。两人径直往一个内院走去。刚到门口,一个身穿制服的法警就喝问道:“干啥的?谁让你们乱闯的?没看到地上的警示线啊?!”
严瑾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是来接人的!”
“接人到前院接待室办手续!快离开!”
于萍对严瑾嘀咕道:“凶什么凶啊?穿身制服了不起啊?”
“喂,嘀咕什么哩?快走!”
两人到接待室找到一个管教,说明来意。并将请假条、母亲住院证明、身份证复印件等等资料递到管教干部面前。管教干部一声不吭地翻看着资料,看完后,指着住院证明和请假条说:“家属过来,在空白处写上:‘所有文件属实,如有作假,愿意承担法律责任。’签上你的名字,还有身份证号。”
于萍看着严瑾。严瑾催促道:“快去签字呀!”
于萍按照管教干部的要求写完。管教递给她一张写有傅顺名字的纸条,说:“到财务室盖章,办手续!”
严瑾小声对于萍说:“要交生活费!”
于萍交完生活费,回到接待室,看到傅顺正对着墙,嘴里嘀嘀咕咕的——傅顺正在全神贯注地背诵着墙上张贴的《请假外出注意事项》。该事项一共有十八条之多。管教干部说,什么时候背会,什么时候离开。还说,这是对学员负责,以免他们在请假期间,再犯什么事,被从重处罚。于萍看到傅顺的长发不见了,头发只有一寸多长,秃顶处格外显眼。稀疏的胡子毛茬茬地长满了下颌和两颊。人比进来前白净了很多。鼻梁上的眼镜只剩下了一条腿,用一根白色的塑料细绳系着,绑在脑后。将军肚不见了踪影,整个人瘦了一圈。
对于傅顺来说,这些条文的背诵属于小菜一碟。傅顺很快就通过了。
管教干部最后训话道:“学员傅顺。你母亲病重住院,需要请假照顾。你的请假申请业已经领导审查批准。你必须在假期结束前,按时回所里销假。逾期不归,后果自负!听明白了吗?”
傅顺毕恭毕敬地回答说:“听明白了!”
管教干部又说:“学员傅顺!刚才你把请假外出的注意事项都背会了,你一定要放在心里,不要再做违法乱纪的事!记住了吗?”
傅顺再次毕恭毕敬地回答说:“记住了!”
“你可以走了!”
傅顺如释重负,他慌慌地走在严瑾和于萍前面,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拘留所。他生怕管教干部后悔再把他叫回去。
上到车上,傅顺疑惑地问严瑾:“刚才管教干部怎么还要我回来销假啊?我还要再回来吗?”
严瑾笑道:“他这是公事公办,尽他自己的职责!顺哥你出来后,就是鸟入山林,龙潜大海!回来干嘛呀?”
“人家想抓你那不是现成的?你跑得了吗?”傅顺已经被关得谨小慎微了,有点小心翼翼地反问严瑾道。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于萍说:“严瑾说没事就是没事,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呀?”
于萍正在翻看手中的单据。看着刚交的生活费单据,她问傅顺道:“你们在里面吃的啥呀?每天还二百六的生活费!比我们开广交会的生活费还贵!”
傅顺说:“还能吃啥?窝窝头就玉米大碴子粥。”
“镀了金还是镀了银?这么贵!”
严瑾怕这两口子在车上要吵起来,赶紧转换话题,说:“顺哥,想吃啥?我来请客,为你接风洗尘!”
傅顺的馋虫被勾引出来了。他说:“只要是肉,啥都行!”
看着狼吞虎咽的傅顺,于萍还是有点心疼,她劝慰道:“慢一点,不要吃撑了!会难受的!”
傅顺说:“我情愿撑死也不要饿死!肚子里的油水早就被剐干净了!太他妈难受了!”
吃完饭,于萍建议连夜赶回京城,明天傅顺去单位报到。
严瑾问:“谁来开车呢?我还真有点累了!”严瑾有点不想走,更不想开夜车。
傅顺出来后,严瑾紧绷的心情松弛下来。马上就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就想躺下休息。
傅顺说:“我来开!”
于萍阻止道:“你来开?驾照呢?出点事故怎么办?又得加重处罚!说不定还会判你的刑!”
傅顺气得回嘴道:“你怎么就不能说点好话?你盼我倒霉啊?刚出来你就咒我!”
严瑾见两人又有了吵架的苗头,赶紧说:“萍姐,还是我来开吧。累了,我就在服务区休息一下。赶在明天凌晨进城,耽误不了什么事。”
于萍也觉得自己态度有问题,说:“唉,就是累了你!傅顺真不能开,我怕他出点事,再关进去,就不是几个月的事了!”
傅顺气恼地自己独自往餐馆门外走去。
在车上,严瑾安慰傅顺道:“顺哥,你也不要紧张,还是按照你以前的生活节奏正常生活就是了!没事的!已经打好了招呼,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你的档案里也不会有记录。放心吧!你该干嘛就干嘛?”
“要是忍不住想找小姐怎么办?”于萍挖苦道。
傅顺靠在后座位的靠背上,装着没有听见于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