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超被京口卫们反剪着双手,连拖带拽地走在了广固城中的十字主干道上。一步一脚印,慕容超深深地嗅了一口,他想要记住这故国的味道,城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以前没有多在意,今日却格外地感到陌生。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它们,现在再想仔细看它们却不可得了。
人哪,就是这么可悲。当年伯父的话言犹在耳,别后悔,后悔你就输了,尤其是帝王,不管觉得以前的行为多么荒唐,但千万别后悔!是呀,现在沦为别国俘虏,自己有了悔意,终究是输了啊。
“嗖----嗖----嗖----”几只利箭射向了押解慕容超的京口卫,京口卫中的三个兵士倒了下去,慕容超的周边又只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二十多名一身黑衣,戴着黑色头罩的人,一手执着弓弩,一手拿着腰刀,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他们的目标明确,就是慕容超!
走在稍靠后的檀韶迅速反应了过来,他抽出腰刀,高声叫道:“有人劫囚,狼阵准备。”自从跟在萧正峰身边看了一次狼阵的实战,檀韶打心眼里想亲自指挥一次。
随着檀韶话语的发出,后面的京口卫兵士们也无需直呼,自发地形成了狼阵的阵型。
二十多名黑衣人冲到了慕容超的身旁,当先的一人一边赶紧解开慕容超手上的绳索,一边说道,“陛下放心,是我五楼。”
“五楼?”慕容超的心似乎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五楼,小心了,他们这个杀阵非常厉害!”
“嗨嗨,陛下放心吧,这二十三个人都是我养的死士,不管敌人的阵型多厉害,他们都会拖住他们的。”公孙五楼肯定地说道。
檀韶排开了阵型,但是因为事起仓促,而且京口卫的兵力只有原先的一半,所以他们并不能对劫囚的二十多名死士形成压倒性的态势,双方一开始就形成了胶着的状态。但由于慕容超一方的方向更靠近南城门楼,而现在南城门正门户大开,所以他们极有可能从南城门逃脱。
死士们护着慕容超与公孙五楼边战边退,终于来到了门洞子里。虽然一部分晋军就驻守在城外,慕容超即使从南门逃出,也不一定能够彻底逃脱。但是檀韶眼看慕容超就要从自己的手中溜掉,说什么他也不能容忍此种情况发生。他挥舞着手中的马刀,徒步脱离了狼队,向着慕容超冲了过去。
从来没有接触过搏命的打法,檀韶刚接触一名死士,就被拦了下来。死士太过凶悍,以命搏命的打法让檀韶缩手缩脚。眼看敌人的腹部露出个空当,是他的必救之处,然而对面的死士却由着你去砍他的腹部,他乘着你甩肩压肘的过程中,狠狠看向你露出的胁部。檀韶见此,只好撤刀回挡,护住自己的胁部。这种打法,白白浪费气力,让还不想死的檀韶一直抻不开手脚。
十几名死士以城门洞子为据点彻底拖住了组成狼阵的京口卫,檀韶虽冲出了南门,但也气得没法,只能围着对面的一名死士哇哇大叫,不断挥舞着马刀,左支右绌,因为要回刀自救,而失去了多次砍杀敌人的机会。
更为糟糕的是,不知从何处冲出的一名女子,骑着马从城外冲到了慕容超的近前,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匹高头大马。
“哥,陛下,上马。”
“嘿,还是我妹妹想得周到。”公孙五楼将慕容超扶上马背,自己则坐上了另一匹,“你们听好了,留下拖住晋军,越久越好。”
留在周边的死士没有吱声,他们只要去执行就好。
“驾----”公孙修娘一马当先,当先向前冲了出去,慕容超与公孙五楼紧随其后。
檀韶眼看慕容超真的跑了,心中实在焦急,一不留神,他的肩头中了对面死士的一刀。檀韶一阵龇牙,外翻的皮肉,鲜血直流,甚是骇人。檀韶也顾不得逃跑的慕容超了,他打起精神,应对起对面的死士来。
“驾----驾----驾----”城中传来嘈杂的马蹄声。
“嗖----嗖----嗖----”一排排弩箭齐射,先前犹自猖狂的死士,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死尸。
“歘----”萧正峰如一阵旋风,在经过与檀韶对阵的死士的身旁时,一个反手刀,结束了死士的性命。死士的颈腔中喷出近一尺有余的鲜血,溅到檀韶满身满脸。
檀韶愣住了,他感到一股股的带着温度的腥气直袭鼻腔,胸腹中顿时一阵翻涌,“哇----”他没有忍住,吐了出来。这与死人血第一次近距离的亲密接触,让他感到了一阵恶心。
“萧、萧叔----”檀韶丢了手中的马刀,双手扶着自己的膝盖骨,想解释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望着檀韶的模样,萧正峰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战场看见死人模样的情状,与现在的檀韶是何等的相似啊。
“就知道你小子逞能会坏事!”萧正峰的语气重重的,面色也是一脸严肃。
檀韶愣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副甘愿受罚的模样。
“慕容超还没有逃远,还不赶紧捡起武器,随我一起去追。老潘,给这小子一匹马。”
“诶,好嘞。”檀韶回过味来,敢情萧叔并没怎么怪自己呀,“他接过潘十二手中递过的马缰绳,再不说话,翻身上马,当先如离弦之箭,打马蹿了出去。
萧正峰看檀韶打马走了,转头对着身旁一名将领说道:“敬宣,你大病初愈,让你不要跟来你偏过来,你这是何必呢?”
“我只是来看看故人而已,毕竟当年也承他们照顾多时,如今眼看事情已到尾声,希望能再多看他们一眼,聊表心意吧。”刘敬宣说完,打马向前。
“唉!”萧正峰叹了口气,刘敬宣这个痴情种子,终究无法过了“情”字一关啊。萧正峰也双腿一夹马腹,跟在了刘敬宣的身后。
“嗨,这卫主护犊子,也不是这么个护法吧?”跟在后面的万金刚有些不满地说道。
“嗯,我倒觉得檀韶这小子可爱得紧,那种发窘的小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卫主。卫主这么多年来,和夫人都没有子嗣,也许他把檀韶当作了自己的儿子了吧。”潘十二笑道。
“对哦,虽然说卫主与夫人这些年来,聚少离多,但是他们也有相聚的时候啊,怎么夫人就没有怀上呢,难道说,卫主哪方面不行?”万金刚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别瞎说。”潘十二一甩马鞭,“还是追慕容超去吧,如果慕容超真逃脱了,你我可担待不起。”
“嗨,怕什么,这不还有卫主顶着嘛,驾----”
慕容超常年养尊处优,近几日精神高度紧张,尤其是今日,情绪变化太大,他的精气神早就泄得差不多了。一路急行,慕容超的两髀磨得生疼,他不自觉地在马背上左右移动,来缓解着痛楚,奔跑的速度自然而然慢了下来。
“鲜卑子休走,吃某一枪。”萧正峰骑在马上,将手中的长矛向慕容超所乘的马屁股处掷去。
“聿----”长矛不偏不倚正中马屁股的正中央,马儿吃疼,一声惨叫,就地倒了下来。
慕容超被马儿甩了出去,翻滚了几周才停了下来。
“聿----”
“聿----”
公孙修娘与公孙五楼同时翻身下马,挡在了慕容超的身前。面对围拢过来的京口卫,公孙修娘拔刀相向,她一眼就从晋军中认出了一个人,“刘敬宣,你我也是故人,难道就不能看在当年公主对你的情分上,放过陛下吗?”
“修娘,战打到这地步,你认为一国之首,他还有生还之理吗?”刘敬宣下得马来,走到公孙修娘的近前。
公孙修娘瞅准时机,一个踏步,将自己手中的宝剑架在了刘敬宣脖颈之间,“都别过来,都退后,否则,你们的刘将军可要身首异处了。”公孙修娘说到做到,隐约可见刘敬宣脖颈间显出了一道红痕。
刘敬宣虽被公孙修娘挟持,神色却是坦然,他既不告饶,也不言语,三十年来,只欠一死,他的这条命,早该还给慕容熙了,现在让她的贴身婢女收走,也好!刘敬宣笑了,一丝解脱的微笑挂在了嘴角。
眼看晋军没有退却的意思,公孙修娘攥紧了手中的宝剑。在刘敬宣的脖颈间,一丝血线慢慢渗了出来。
“不要。”萧正峰下得马来,紧张地说道,困兽之斗,这个疯女人如果拼着鱼死网破,真杀了刘敬宣,那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放了他吧。”慕容超从地面上缓缓地坐直了身子,幽幽地说道。
“陛下!”公孙五楼赶紧搀扶起慕容超。
公孙修娘攥着宝剑的手颤抖了,慕容超却笑了。时局如此,他早该看透,如今劫难重重,他突然幡然醒悟,了悟生死。
慕容超甩开公孙五楼搀扶的手,踉跄地走到刘敬宣面前,慢慢地跪了下来,“敬宣,看在你我以往的情面上,能否帮我照顾我的母亲?”
面对慕容超灼灼的眼神,刘敬宣也跪下向其行礼,“臣----遵旨。”
慕容超望着刘敬宣,两人相视而笑,笑而无声,两人眼中都涌出了热泪,让旁人见此,倍感凄惶。
“陛下----”公孙五楼瘫坐在了地上,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彻底泄尽,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
慕容超站了起来,面对着萧正峰,“事已至此,无须赘言,带我去见你们的大都督吧。”
“走。”萧正峰跨上战马,一甩马鞭说道。
“等一等。”刘敬宣牵住了萧正峰战马的缰绳,“道成,虽是军国大事,但是实是男人之间的战争,能否,能否......”刘敬宣哽住了,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难以启齿。
“京口卫听令,带上慕容超还有公孙五楼,我们走。驾----”
萧正峰一声令下,京口卫们带着两个战俘,迅速地向刘裕的中军大营行去。
望着萧正峰一行人渐行渐远,刘敬宣心中一阵感动,让萧正峰放了公孙修娘的请求,他难以启齿,但是萧正峰却用实际行动答应了自己,“谢谢,谢谢你,道成。”
“我并不感激你。”公孙修娘冷冷地站在刘敬宣的身后,她的心中再次涌起一股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