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 可汗浮图

第二十三章 围洛阳

2017-01-25发布 12161字

第二十三章 围洛阳

(1)

十天后,李世民召集将领们,宣布了对郑国王世充、夏国窦建德的战争方略。

“德芳出使回朝,带回了突厥人的最新消息。本王判定,突厥内政不稳,无暇外顾。加上李大恩在定襄打了两个胜仗,给了颉利当头一击。西突厥统叶护铁了心要跟我们结盟。以上这些好消息,彻底打消了颉利南犯的信心。我们这个机会珍贵啊,决不可失之!我军应尽快剪除王世充、窦建德这两大势力。敬德向我建言,应先取河北窦建德,再图东都王世充。而我的意见,必先取东都再谋建德。一则,东都战略位置重要,取下东都,天下人心尽皆安抚。二则,王世充与窦建德在军事上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王世充狡诈,多谋善战。如果我们先打窦建德,王世充会倾力进击长安,让我们腹背受敌。而如果我们先打王世充,势必给他造成极大压力。他会向窦建德求救。而窦建德善拉大旗,却扯不得虎皮,他很会蛊惑人心,却又做不到知人善任,既想依靠手下打仗,又不重用该用之人,犹犹豫豫,正好给我们留下了败其大军的时间。我判定,以窦建德之短浅眼光,不会兵犯长安。如其向东都移动,我军正好以一取二,趁此把郑、夏一起收拾了。我意已决,明日发兵,剑指东都!”接着,分派作战任务,众将领命而去。

会议结束,李世民留下杜如晦。“克明,窦建德那里我还是不放心,他的十万之众毕竟不是小股人马,一旦倾巢而出,无论如何对我都是大不利啊。”

他指着地图窦建德所处位置,“你看,从这里到东都只需五天急行军的时间。”

杜如晦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并没有看地图,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李世民,“大帅不是已经定下如何对付他了吗,怎么还在跟克明兜圈子?”

李世民抬起头,以手点着杜如晦,哈哈大笑,“什么事也跑不出你克明的眼睛啊。”

杜如晦起身面对李世民,“我这就带人去夏国国都乐寿,买通几个官员,在其朝廷上、集市上散布王伏宝欲在前线谋反的传言。我断定,窦建德必中计!”

李世民叹了口气,“王伏宝武功赫赫,能征善战,可惜跟错了人,恐下场不好啊。哎,也管不了那么多啦,你去办吧!”

杜如晦起身施礼而去,李世民满意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佩服杜如晦在战前对窦建德用人的判断。

半月之后,传来消息,窦建德以谋反罪诛杀王伏宝。李世民长出了一口气,夏军最能打仗的王伏宝已去,可以不用顾虑窦建德军队的战斗力了。

(2)

冬日的东都洛阳,街道冷清,除了街道上饿死和被杀死的尸首外,偌大的城市几乎看不到人影。聪明的人早跑了,而留在城里的人,命运简直不能用悲惨来形容——所有的树皮都被扒光了,没有一家的锅里升起烟火,百姓们只能吃掺杂着盐土的粗糠。绝望和疑虑弥漫在全城。即便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对于人们来说还不如在黑暗里生活——看到别人浮肿的面容就等于看到了自己是什么样子,那是一种绝望。没有人知道唐军何时能攻破城池,而人们也希望唐军能早点破城。国王的凶残已经超出了想象,有上万人因为连保而被囚禁,还有点力气的都被抓去与唐军作战。

王世充阴鸷的眼睛里充满血丝。他刚巡视完城防,军队的部署总算还叫他放心,一环扣一环,没有明显的漏洞。他最担心的李密降军老老实实地守在位置上,没有哗变的迹象,这一点最是重要。

回到王府,夫人们迎上来,王世充不耐烦地扔掉马鞭,躲进书房。他要给自己起一卦。他颤抖的手打开卦辞,乃“明夷”之卦,卦辞“利艰贞”,大意尽管情况艰苦,还是应当坚持下去。他苦笑了一下,打到这个份上了,现在不坚持也得坚持,不光是坚持,还要主动出击。他王世充和李世民一样,善于打突击,最好是给李世民以迎头痛击,击垮他们的信心,下面的仗就好打了。

清冷的阳光下,洛阳行宫依旧巍峨屹立,但在郑国的大臣们眼里,那里却透出重重杀气。王世充选择行宫作为朝廷议事的地方,几个月来,几乎每天都有从这里押向午门斩首的大臣和将军。

“诸位将军,我军将与唐军展开决战,也可以说是我郑国与大唐的决战,成败与否,在此一战!别看李世民来势汹汹,兵马占优,但在孤看来,我军胜算远远超过唐军。我皇都城高墙厚,防守固若金汤,别说他李世民劳师远征,就是坐地对攻,我军也是居高临下,俱他作甚!怕就怕敌军未到,我们先乱了自己的阵脚。张公瑾、邓州、田瓒、时德睿等小人,临阵退缩,未战降敌,必将留下千古骂名!本王岂能饶掉他们,昨日孤已派人把他们所有在城内的亲属族人全部杀掉。郭将军,魏将军,你们所辖管州、荥阳之防守甚好,王要汉在汴州经营得也很好,本王很是满意。皇都与你们几个城池犄角,互相牵制,李世民五万兵马不足为惧!”

王世充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上。他的鹰钩鼻子像一把凶残的钩子,直伸到宝座下方战战兢兢而立的大臣们的眼睛里。现在他手下可以统军作战的将领,只有张镇、郭庆以、魏陆、王要汉四员大将了,再加上他的儿子王允应。一班文臣站在一边,无话可说,他们连肚皮都填不饱,只要不被王世充杀掉即是万幸。虽说末路将至,王世充上朝的排场一点未见减少,他喜欢坐在皇帝宝座里的感觉,那是先帝杨广坐过的位置。

魏陆出班奏道,“王上所言极是。我皇城城墙高大坚硬,在城下射箭都难以飞过墙头,更别提以云梯攻城了,那李世民想硬攻那是痴心妄想。末将在荥阳,也正在加固城防,带防守一段时间之后,待大王一声令下,我们四面出击,夹击唐军,可一鼓作气,乘势取之。”王世充满意地点了点头。

郭庆以出班奏道,“王上,末将以为,对付唐军,我军还有一个新思路。”

“郭将军请讲。”

“固守都城虽说是我军一条既定的策略,我们也不要放弃机动作战的思路,如果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到城内,有可能形成坐以待毙的局面。万一,万一局势不利,我军要想突围也是难题啊。” 郭庆以说完,抬头看着王世充有何反应。

“洛阳乃我都城,绝不放弃!孤已派吏部尚书胡德定前往河北乐夏与窦建德联系,要他出兵东西夹击唐军。除此之外,孤还派出了副丞相狄荣前往金山大牙,通过接多特勤觐见颉利大汗,说服他出兵助我。诸位,试想一下,我洛阳就像一根钉子定在这里,吸引住唐军主力。夏国二十万兵马、突厥十万骠骑一旦对其形成合围之势,那就是他们被彻底歼灭的时候了。他李世民再厉害,区区八万兵马,岂是我们的对手!”

“不过在战术上,本王自会听取郭将军的意见。我郑军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诸位,我们都是带兵之人,唐军怎么打,我们看得很明白。对付李世民,孤有三招,”王世充伸出三个手指头,“一,敌未至而我先发。李元吉兵临城下,却只堵南门,放开城北,一直到青城宫。他是在等李世民率主力从西北而来,那时便可对洛阳南北夹击,形成合围。既然如此,孤便顺着他们的意思,跟他们碰碰面。不待李世民稳下,便打他个措手不及,最好一击而溃,那不就省事多了吗?二,如一击而溃不得,我们便退回城内,坚守城池,等候援军。三,一旦窦建德和金山大牙援军到达,我军便弃守洛阳,直直杀奔长安,到那个时候,本王要在长安城再行登基,御极天下。”

“我王英明!”

“礼部尚书班则梁,听说你家族内有人趁夜偷偷跑出城去了,有这回事?”王世充声调一变,恶狠狠地看着文臣一侧的班则梁。

班则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上,绝无此事啊,我家族内只剩下老幼五口啦,怎么可能有力气逃跑,请您明察啊。”

“拖出去,连同他的家人一块杀掉!”王世充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班则梁奋力挣扎,指着王世充高声怒骂:“王世充,狗贼耳!你个混世魔王,丧尽天良,不得好死!”王世充不耐烦地摆摆手,士兵把班则梁快速拖到了皇宫大殿外面。大殿上的臣子们无不心惊胆战,生怕王世充的声音叫上自己的名字。

“各位爱卿,大敌当前,我们务要同仇敌忾,奋勇御敌,有胆敢逃跑通敌者,一律格杀勿论!郭庆以、魏陆,你们今日可赶回各自防区,坚守不出,听我号令,等待反攻!” 说罢,王世充枭笑不止,大殿内人人汗流浃背,似有一股阴森之气四处飘荡。

(3)

夏国都城乐寿一派祥和景象。

夏王体贴爱戴百姓,统帅雄兵号称三十万,北与突厥牙庭媾和,南无大唐犯边,夏国在纷乱的世局中居然保持了两年平稳的光景。冬天是农闲的时候,百姓们无所事事,猫在柴火垛下面或是门垛子里晒太阳,有兴致就去校场看士兵训练。城外大片农田里的青苗茁壮成长,预示着夏国明年又是一个好收成。

中书舍人刘斌晃着罗圈腿不紧不慢地向城南府邸走去。这座大宅新建成不久,前一阵大唐杜如晦派人来见他之后留下不少金银,他悄悄在远离中军大帐的地方建起了这座宅子,对外宣称是小舅子盖的,他暂时借住一阵。当然,在除掉王伏宝一事上,他是给大唐那边出了力的。他不允许王伏宝在主公那里的影响力超过自己。

两个人等在门口,“刘大人,刘兄,您可回来啦。”

刘斌定睛一看,“哟,胡兄,您怎么来啦,哪阵好风把您给请来啦?快请,进门说话。”来者正是郑国吏部尚书胡德定。两人在隋朝时期同科进士,关系尚好,如今各为其主,但一直保持联系。

刘斌和胡德定谦让着走进前厅,“来人,给胡兄上茶!怎么让胡兄在门口等了那么长时间,胡闹!”

胡德定难为情地抱拳,“刘兄,先不要喝茶了,喝茶肚子更饿,您看,是不是先上点饭。随意,什么饭都行。这是我的书童胡俊,我们两人在路上走了三天,实在饿坏了。”

“哦,对对,抱歉,快,赶快上饭,上热饭,多上点肉。”刘斌起身,亲自到厨房指挥做饭,他当然明白,洛阳城已是饿殍满城了。

饭菜很快上满一桌,胡德定和胡俊毫不客气,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刘斌给客人夹着菜,“胡兄,不要嫌弃,都是临时做的,不见得可口。”他说着说着就不说了,因为客人压根没有嫌弃饭菜不好,也不客气,胡德定嘴上应付几句,眼睛却盯着碗里的肉,大口大口向嘴里塞。

刘斌的眼睛潮湿了,胡德定那是多么高傲的文人啊,喝人一杯茶都要带着敬意的人哪,如今竟饿成了这个样子,为了一口饭忘记了身份。他装作看不到客人的吃相,自顾自地喝茶,还起身到厨房去看看,端点咸菜,他要留给胡德定吃饭的尊严。

一通狼吞虎咽之后,胡德定的情绪稳定下来。他看看故作无视自己吃相的刘斌,眼泪流了出来,突然跪倒在刘斌面前,“刘兄救我!”

刘斌吓了一跳,赶快搀扶起胡德定,“胡兄,你这是干什么,折煞我也。你我同科进士,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你坐下,慢慢说。”

“我来的目的,刘兄想必已经猜出来了。我王派我到郑国来,向你家王上求救,派兵夹击大唐。那李世民正兵发洛阳,不日到达,以我王之兵力,尚不足与其对抗,只有联合你夏国才有胜算啊。”

刘斌皱着眉头,眼珠转了几转,“我家王上近日正忧此事。胡兄,你应该明白,你我两家非敌非友,要说通我王尚需时日。要不,你就呆在乐寿,不要回东都了。我家王上爱才,一定不会亏待你啊。”

“哎呀,刘兄啊,我何尝不想留下,洛阳那就是人间地狱啊。但是,我和胡俊两家二十几口人,现在都被王世充派军兵看得严严实实,只要我们不回去,他们就会有性命之忧。我这么一说,你大概明白了吧。李元吉、屈突通在洛阳外围不断骚扰,周边县郡收军皆哗变投敌,洛阳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城。周边征不到粮草,王世充又不愿意弃城而去,只能依靠原有的粮草储备坐吃山空,等待决战。这么长时间,却无人乘机逃跑或出城投降,而宁愿饿死在城内,人们不是愿意跟王世充绑在一条船上,去跟唐军拼命,是害怕跑了一个人就被他杀死全家啊。”

刘斌恍然大悟,他点点头,又皱起眉头。胡德定给胡俊使了个眼色,胡俊走到院子里,从马上解下一个看着不大却很沉重的布袋,提进客厅。胡德定接过,掂掂,放到刘斌脚下。

“胡兄,这是我刚才的一顿饭钱,是我胡家所有的金银细软,敬请收纳。”

“这怎么可以!胡兄,今儿你净作弄我,不是下跪就是送钱,难道我请不起一顿饭?莫说一顿,就是吃上一年,刘某还能皱皱眉头吗?”刘斌看了看,足足半袋子,得多少好东西。

“不是这个意思。现在的洛阳城内,金银财宝不值钱,谷糠最值钱。有的是金子银子,但是就是没有谷子麦子,我留在身边无用,不如让刘兄所用。按照目前洛阳城里饭菜的价钱,你这顿饭菜不只这些金银啊。不满您说,我把家里祖传的一颗西域的夜明珠也带来了,据说是碎叶城里贵族所用之物,不知哪一年流传到内陆,被我祖父所得。今日危急关头,也只有刘兄能救得了洛阳城,救得了我满家二十几口人的性命,这颗珠子就该由刘兄所有,万望不要推辞。”

刘斌的眼睛亮了一下。他喜欢收藏夜明珠,胡德定家里有一颗祖传的夜明珠他是知道的。现在,胡德定急迫事成的心情一览无余,而闻名天下的洛阳花城竟落魄凄惨到如此地步,想来令人心碎。

“胡兄莫要太过心急,既然你如此诚意,就是看在你家妇幼老小二十条命这一点上,刘某人也不会袖手旁观。这样,你先住在府上,暂不拜见我王,待我与他禀告清楚,探听出他的想法之后,再行出面,你看如何?”

胡德定抱拳施礼,“如此,有劳刘兄了。”当夜,主仆二人宿于刘府。

次日早朝结束,夏国国王窦建德先是去了校场,石瓒、殷青正在率领他精锐的虎贲军训练,杀声震天,生龙活虎。生擒宇文化及的正是这支部队。原先是王伏宝带军,王伏宝被杀后交给石、殷两人率领,两人卯足了劲要给王上看看他们的带军能力,每日勤奋训练不辍。窦建德很是满意。他走到士兵中间,替他们整理整理铠甲,拍拍孩子们的肩膀,嘱咐他们抽空一定要给父母写封信,报报平安,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离开校场。

窦建德的王府位于城北,是一个逃到长安去的大户人家留下的大宅子。窦建德谋求的是洛阳和长安的宫殿,而不是现在的农家院。这么多年了,他苦心孤诣地积攒钱财和兵马,为得就是将来打进长安去。因此,他既不得罪突厥人,也不急着跟李渊打仗,先把力量攒够了再说。这正是他兵强马壮的秘诀。

窦建德刚下马,看到有两人等在府门,中书舍人刘斌和谋士凌策。这两人有一个共同特点,没事喜欢到王上府中啦家常,窦建德也喜欢听他们说话,今天不知为何一块过来了。

“见过王上!”两人施礼。

“罢了,进屋吧。”窦建德下马,拍拍布靴上的泥土,带着两人到了议事厅,就是前面的大屋。

“有什么事说吧。”窦建德指指端上来的茶水,让两人自用,他喜欢开门见山。

“王上,秦王李世民不日将决战东都,而那王世充舍不得离开,两人必有一场恶战。昨日,王世充派使臣到了国都,是臣的同科进士胡德定,急着拜见您。我把他留在府上,先稳住他,今日特来禀告王上,如果您想见他,再安排觐见。”谋士们喜欢到窦建德家里而不是朝堂之上议事,朝廷大的决策都是在国王家里酝酿出来的,这成了夏国的政治特色。都知道王上喜欢编着草席或是打磨着农具跟人说话,大伙有什么事干脆跑到家里去说,王上更容易接受。小农式的政治谋略成就了窦建德,也限定了他谋取天下的大智慧。

“王世充早晚会派人来,这个我心里有数。他占着东都不走,我也有数。走了他就找不到做皇帝的感觉了,实在顶不住了,他走,也得把先帝的宝座带上。”窦建德眯着眼,仿佛隔空看到了洛阳行宫内先帝的黄金宝座,神色轻蔑地说。

凌策其实也是为出兵一事而来。他听说了胡德定到了刘斌处的消息,心下明白刘斌会趁此发笔大财,他看不起这样的人。但在除掉王伏宝的问题上,他和刘斌是同谋,所以也不能撕破脸皮。今天,两人等候王上的时候,心照不宣地东拉西扯,但是谁也不提此事,现在到该说话的时候了。

“王上,从根子里,咱们与王世充是敌人而不是盟友。王世充乃枭雄,不讲道义,哪能与王上的宽厚亲民相比。不到面临灭顶之灾,他是不会来求王上的。我的意思是座山观虎斗。王世充善战,唐军不会轻易攻下洛阳,最后攻下洛阳之后,也一定是疲惫之师,我军可趁机发兵南下,直取长安空城,定鼎天下!”他认为,夏国直接进攻长安比援助王世充要好。窦建德听了频频点头。

刘斌最听不得凌策说话,总是把他想说的话抢着说出来。他接过话头,对窦建德说:“王上,现在大唐占据关中,郑国占据东都,我们占据河北,这是三足鼎立的局面。现在李世民动用大唐全部精锐攻打王世充,王世充的部下纷纷投降,洛阳已经成了一座孤城。当下,唐军的围攻毫不放松。我军号称三十万,实则十三万,还有三万靠不住的降兵,尚不能与大唐抗衡。如果王世充被打败,那么我们就有唇亡齿寒的忧虑。臣的建议是,相机出兵洛阳,与王世充内外夹击,把消灭唐军作为我们的主要目标。等打败唐军,再行收拾王世充,对我夏国那岂不是更有利。”他不满地看了一眼凌策,心里骂道你这家伙太不地道,专门抢我的话把。凌策则抬头看着屋顶的木梁,毫不在乎,他就是不能让刘斌压他一头。

卫兵抬着一个包裹走进屋内。窦建德起身,打开外扎,一副闪亮的黄金甲露出来,他哈哈笑道,“你们两看看,起事以来,我一直穿着铁甲作战,从未置办甲胄。夫人屡次劝我,要讲点排场风度,近期让人特地赶制了一副黄金甲,说是箭矢不透,刀砍不伤,我穿上,你们且看效果如何。”说罢,在卫兵帮助下开始穿甲。

刘斌和凌策赶快起身,围在窦建德身边。

窦建德穿好,昂首挺胸,“何如?”

刘、凌二人拍手称赞,“好甲!我王威风,光芒四射。”

刘斌添了一句,“此屋已嫌低矮,只有洛阳东宫方可配得上我王的光芒。”窦建德听着,眼睛一亮。

“把我的宝剑取来!”卫兵把宝剑递给窦建德。黄金铠甲的确名不虚传,把窦建德敦实的身材衬得雄伟高大,他仗剑而立,须髯飘飘,威风凛凛,刘斌竟拜伏于地,“吾王雄魄,万岁,万万岁!”凌策也慌忙跪倒在地,口呼万岁。

窦建德说道,“两位爱卿的话我都听清楚了。无非是早出兵晚出兵的问题,说来说去一个意思,乘机灭掉王世充,消灭大唐的精锐部队,扩大我夏国的地盘。主意都很好。本王决定采取一个折中的法子,先行出兵夺取虎牢关,保持军事上的主动,下一步行动视势而定。刘斌,下午你就把王世充的使臣叫到朝堂上吧,孤要问问他,了解洛阳城内的情况。打完唐军,这洛阳城说不准就是咱夏国的新都啦。” 窦建德打仗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从心底里,他并不愿意帮助王世充,但也不想单兵攻击长安,他没有这个魄力。

“王上英明!”凌策和刘斌齐声说道。

窦建德抚摸着身上的黄金甲,不无得意地笑了起来。

(4)

与胡德定在夏国的顺利不同,狄荣抵达草原后迟迟未能见上颉利,原因是颉利不想见他。去年出使洛阳的特勤接多倒是殷勤得很,他陪着狄荣多次到牙帐求见,跟执失思力说足了好话。

“我想先听听你们的意见。”颉利对执失思力和赵守德说。

执失思力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围歼唐军的好机会,牙庭应当出兵。

“牙庭当出兵救援王世充。”他毫不犹豫表达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以前不是对牙庭出兵南下总是抱有成见吗,怎么这次突然就转向了?”颉利问。

“监国明鉴。这次机会对于我牙庭而言千载难逢。那李世民就要对王世充和窦建德决战了。决战,意味着总有一方要输掉身家性命。我判定那窦建德不会无动于衷,必有所动作。如若我们三家一齐动手,那这场战争还能有什么悬念呢,唐军必输,李渊该跑回太原继续当他的唐国公了。”执失思力说。

“我赞同执失思力的意见。要不然,我军就直接打长安,长安是一座空城。”赵守德随声附和。

颉利感到很是意外,执失思力与赵守德素来不和,在这件事上却意见一致。

“你们知道,我刚刚放走了他们的使臣,还给李世民带去了七十斤鱼胶,表达了牙庭对他们的慰问。此时再行出兵,是不是显得我金山大牙出尔反尔,不近人情啊?”

颉利的话让执失思力感到好笑。颉利是最不讲规矩的人,出尔反尔是他的拿手好戏,怎么在这件事上成了守信君子了呢。他没有接话,而是看了一眼赵守德。

赵守德明白执失思力的意思,他也看到了此战的重大意义,牙庭决不能置身事外。“大汗,臣下以为执失思力将军所言极是。此时决战,胜于日后大牙独力面对大唐,当及时发兵南下啊。臣下看来,三万骠骑足够。”

颉利沉吟良久,他迟迟不作决定,有一个重要原因不便说出,那就是此时决战,要以他的直北军为主力。大唐军团的作战能力今非昔比,如果他的人马损失惨重,日后要压制住突利,手里就没有本钱了。

眼下,抓住内政高过防御外敌。

“你们的意见很是中肯,让我再与可敦商议一下。”颉利说。

执失思力叹了一口气,颉利终究是不肯放出自己的精锐。他实在想不通,从启民大汗开始,突厥人铁板一块的局面怎么就不复存在了呢?人人都替自己考虑,汗国长久分立下去,后果如何,他不敢想象。他更加怀疑颉利的人品,压制突利和各部首领毫不迟疑,在国家大事上却斤斤计较,既粗暴,又优柔寡断,着实令人厌恶。

赵守德更希望看到大唐的灭亡,但是颉利定了的事很难改变,义成公主也不行,他没有坚持说话的份。

执失思力没有放弃,他晚上到了突利的大帐。突利正在为颉利不跟他商量便征调了他所辖部族一千匹军马的事生气。执失思力来到,正好找到了说话的对象。

“弟弟,你来的正好。你说,他这么做有点监国的器量吗?汗国大事不与我商议,现如今都把手伸到我的部族里来了,着实欺人太甚!”

“大汗,您是汗国的大汗,有些事情您要主动去找监国商议,光等是等不来什么好结果的。”现在,执失思力说话越来越直接,他实在没有心情拐着弯劝两个大汗和睦相处,说明利害关系是最有效的劝说。

“我找他?找他,有一次好结果吗?弟弟啊,你在牙庭当值,你是最清楚的。”突利愤愤不平。

“大汗,有一件事情需要您做主。”执失思力不再听突利唠叨,他把王世充使臣来求援的事说了,把出兵的理由又跟突利说了一遍,没想到突利拒绝得比颉利更痛快。

“弟弟啊,我能调动的就自己这五万精锐,打光了,我就不是大汗了。”突利说道,他有些尴尬。

十天后,狄荣回到了洛阳。王世充听完禀报,骂道:“颉利,懦夫也。”

(5)

“心随朗日高,志与秋霜洁。移锋惊电起,转战长河决。营碎落星沉,阵卷横云裂。今就戎戈动,明去四海合。”(注:据全唐诗而编。)李世民横剑在马,眺望壮丽山河,情不自禁吟道。元吉带军围困洛阳,数次小战之后,李世民尽起帐下兵马,向洛阳杀来,他要一战而胜,彻底拿下王世充。

“好诗!大帅不光会指挥俺们打仗,还会唱诗,厉害。”程咬金喊了一嗓子,大家都笑了起来。

“咬金啊,你说说看,我唱的这个诗,好在什么地方呀?”李世民将了他一军。

“写得豪爽啊。打仗就要好好打,打得快,打得狠。你们笑什么,俺说的不对吗?”大伙一听,都觉得有道理。看着大家伙点头,程咬金得意地补充一句,“打了胜仗就好好喝,喝个够,‘今酒容哥动,明取似海喝’嘛。”

李世民在前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人已是笑得前仰后合,程咬金还不服气地说:“笑什么,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就你们明白,俺这记得哪有错,一个字不错!”

“咬金解释的好啊!说好了,打完洛阳,我送给你三十坛杏花村,我陪你喝,让你明明白白似海喝!”李世民豪情万丈。

眼见地势开阔平坦,李世民问道:“此为何处?”

车骑将军白士让策马上前,“大帅,我军行军路线直奔洛阳西北,按时间算应该到达洛阳外围了,我这就派人前去打探。”

不一会,探子禀报前方十里乃洛阳城北青城宫。

李世民略一沉吟,挥手要来行军地图,停下观看,“克明,你看,此地地势开阔,北有大河,西有山丘,适宜驻军,我大军可驻扎于此。”去年七月,李世民贸然突进,被单雄信围困在邙山,多亏尉迟敬德勇猛,方才把他从乱军中救出。这一次,他要稳扎稳打。

“秦琼、程咬金,本帅命你们率本部人马为先锋,前行十里。记住,多备弓箭盾牌,预备敌军突袭。大军随后扎营。” 此前,唐军已拿下王世充的儿子王应允,李世民料到王世充不会善罢甘休。

“那王世充狡诈无比,手段狠辣,我军每前进一步须有十足的小心。传令,车骑将军白士让、杨武威率本部人马殿后,防备敌军背后突袭。”

对于被困在城中作困兽斗的王世充,李世民就是要给他一个空子,让他钻出来打。如此,方可有全歼郑军的机会。

李世民没有失算。但是,与他想象的不同,王世充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甚至超出了唐军的想象——郑军不是一群乌合之众,疲惫之师,而是一支能打善战的勇猛之师。王世充没有给唐军安营扎寨的机会。唐军刚抵达青城宫不远,前方号炮响起,探子来报,前锋军已与洛阳城内冲出的一支人马战到一起。

邱行恭禀报:“大帅,王世充来势汹汹,似是倾巢而出,秦琼和程咬金正全力抵挡。”

“且往一看!”

李世民带着众将登上一块高地。果然,王世充的军队正在向唐军先锋部队发起冲锋。秦琼和程咬金所部据地势结成长阵,伺机反击。郑军疯狂向唐军展开冲杀,反正呆在城内也是等死,还不如在战场上多杀几个人。他们把忍饥挨饿的怒火发泄到唐军身上。秦琼和程咬金并不一味被动防御,得到机会,两人便带一彪人马冲杀出去,击溃冲到跟前的郑军,再行回到阵里。转眼间,秦琼和程咬金各斩落两名郑军偏将。

李世民高兴地对尉迟敬德说道:“咬金不再是一介武夫,阵前统军,进退自如,堪当大任也!”尉迟敬德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憋了一股劲,等会得好好在大帅面前表演一下。

郑军突袭不成,人马却越聚越多。鼓声响起,旌旗翻飞,从城内又冲出来三支骑兵。突前的王府卫队身着黄色铠甲,李密降军身着黑色铠甲,像两片乌云向唐军的中军大营而席卷来。“好胆量!”李世民心下佩服王世充,此时竟敢乘我立足未稳,以被困之乏兵冲击我攻城之猛兵,不愧为战场老手。我李世民岂能被你一击即溃,看我如何收拾你的残兵败将!他当即下令,尉迟敬德、邱行恭、白士让、杨武威率各部从三个方向包抄过去,把王世充的军队卷起来,一段一段吃掉。众将早已跃跃欲试,得到大帅命令,率领各自所部迅即加入战斗。

王世充的迎头奇袭打成了双方的决战。

两位高明的战场指挥大师居中调度,奇招纷出,结阵,破阵,对战,突袭,方圆数十里的战场上,杀声震天,腥风血雨。唐军每占领一块郑军的阵地,又不断被郑军突击夺回。越打,李世民越是佩服王世充。两个时辰过去了,唐军明明已经两次把王世充的军队分割包围,他硬是收拢起队伍,互相靠拢,又突破了唐军的分割包围。此时,必须改变战术,方可打乱王世充的战场节奏。

李世民观察了一下王世充中军所在位置,那里是邱行恭部正在攻击的目标。王世充牢牢把队伍结成一个大阵,首尾呼应,邱行恭在人马占优的情况下,数次冲击未果。

李世民巨阙长弓在手,高声断喝:“小子们,跟上本帅!”

“飒露紫”象一阵旋风冲向敌阵,身后五百亲兵发疯似地跟着大帅冲击。当年,他们就是用这种不要命的战法冲垮了西秦军薛仁杲的战阵。

马快,李世民的箭更快,起落之间,十几个郑军士兵中箭,战阵打开了一个缺口。邱行恭大喜,带领队伍杀向缺口,郑军的长蛇阵出现了骚动。王世充却不着急,李世民的一举一动尽在他的眼底,看到李世民又来冲阵,不仅不慌,反而大为高兴,下令“不管战阵,集中弓箭手向身穿红色大氅的唐军将领射击!”十几名弓箭手集中到一起,寻着李世民一个点射击。

一条壕沟挡住了李世民,他无法再行冲锋了。他挥舞着长弓拨打射来的箭雨,身边的亲兵奋不顾身,用刀剑甚至身体替大帅阻挡飞箭。

“飒露紫”不幸前胸中箭,失血过多,悲鸣一声,倒在地上。

李世民被甩落在地,他抱住“飒露紫”的脖子,呼喊着爱马。“飒露紫”努力睁着眼睛,悲伤地看着主人。李世民奋力拉起爱马,他不能让它就此死去。“飒露紫”颤巍巍地站立起来,四条腿不住打颤,无力挪动。此时,唐军与王世充的军队已经绞杀在一起,双方短刃相接,战场上将领与士兵各自为战,李世民的卫兵非死即伤,无法靠到主帅身边。

一股郑军发现了被冲散开的李世民,狂呼“拿住秦王!”直奔长堤而来。李世民脱下英雄氅,盖在“飒露紫”的脖子上,拍一下爱马,大踏步迎向敌兵,“我乃秦王,尔等受死!”他奋勇挥舞长弓,拨开敌兵长枪,连劈带刺,数人被打倒在地。冲来的敌军士兵越聚越多,把李世民围在了一个圈子里,“飒露紫”眼见主人危急,口吐白沫,用尽最后的力气悲鸣着。

李世民笑道,“好家伙,今日竟陷于小兵之手。”一手挥弓,一手持枪,护于马前。

王世充的卫队长李彪叫嚣着,“一起上,生擒李世民!”

紧要关头,炸雷般的声音响起,“敢动我帅,要尔命也!”邱行恭挥舞着大刀旋风般冲来,见人就砍。郑军士兵鲜血横飞,包围圈硬生生被邱行恭突开个口子,所部唐军跟上,截击郑军,逐渐把包围在李世民周围的郑军驱逐开去。

邱行恭见“飒露紫”立在那里不住打颤,眼见是活不下去了。大帅眼含热泪,抚摸着爱马的身体,“飒露紫”用舌头舔舐着主人的手和脸,人马依依不舍,此时再不了断,恐误战场指挥。他快步上前,用身体抵住“飒露紫”的前腿,一手抱住马脖,一手抓住深深射进马脖的箭杆,口喝一声“去也!托生之后再寻我帅!”拔出长箭,一股鲜血窜出,“飒露紫”猛然一个激灵,长嘶声中,身体缓缓倒地。李世民看着爱马倒下,脸色发白,似乎失去了思维能力,一时间没有反应。邱行恭拉过自己的战马,把大帅推上马去,断喝一声,“走啊,大帅!”李世民这才清醒过来,迅即打马后撤,邱行恭挥舞着大刀跟在后面,两人合力冲出了战场。

时至午间,李世民于高处观察,混战还在持续,他迅即作出决定,“不开午饭,持续攻击,坚持分割包围的战术,把郑军卷起来吃掉!”他不再冒险攻击,郑军多日未饱,体力必定跟不上,就打疲劳战,拖垮敌军。他调动尉迟敬德部专向王世充的中军发动攻击。

尉迟敬德也真是了得。手挂长矛铁鞭,在郑军中如入无人之境,怒吼连连,杀进杀出,身后一片郑军的尸体。王世充的军队队形不散,但是在唐军不要命的冲击下,也感到了沉重的压力,他们毕竟数月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王世充看到了军队的疲态,这么打下去终归要败阵。尉迟敬德好几次冲到离他数十米远的地方,都被箭雨给挡了回去。他下令,各营收缩阵型,逐步向中军靠拢,攥成一个拳头,唐军就不好分割包围了。李世民看到郑军在收拢队伍,马上命令秦琼和程咬金集中兵力向郑军各部空隙插进,阻隔郑军合成一体。但是,王世充的精锐卫队的确名不虚传,硬是与秦琼和程咬金打了个平手,把他们阻挡在王世充中军外面,郑军渐渐收了回去,王世充下令撤回城内。

天色已晚,唐军苦战一天,李世民鸣金收兵,逼近城下安营扎寨,先行休整,再图攻城。唐军开灶做饭,李世民下令菜里要加油加肉,炒出浓香。饭菜的香味顺风飘到城内,对处于饥饿中的郑军一定是一种心理上的煎熬。

(6)

春天到了,被围困的洛阳城内外却丝毫不见春日气息。无休止的战争阴云笼罩下,连路边的小草都不敢早早露头,旷野里一片灰黄,而往年这个时候大地已是青绿一片了。没有人烟,看不到生机,除了军营里翻飞的旗帜,一切都是静止的。

杨广选择洛阳作为东都,把洛阳城的城墙修得比长安城墙还高还厚,大灰砖都是浸了桐油以后用石灰抹缝,一般的云梯只能搭到城墙的三分之二,唐军抛石机几十斤的礌石发射在上面至多砸出个小坑。数次攻击未果,伤亡颇重,李世民果断改变了攻城策略,八万多唐军把洛阳城严严实实合围起来。城外挖出丈许深的壕沟,壕沟外是木排尖桩,木排外才是唐军军营。

“只要王世充不出城受降,困也要把他困死!”李世民对将领们说道。与此同时,他督促后方加紧改造新的抛石机和破城锤,为就要到来的决战做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