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荆枝
何耿耿
今生
二十七•夜袭(二)
犹如春湖风起、寒冬暖意,荆歌竟忘了反应。
他站在台阶上,一身白衣,在夜风中微微飘动,那劲弓仍然背在身上。
见荆歌呆呆的,没有搭话,他好看的眉毛皱起来,向荆歌走过来。
双瞳翦水迎人滟,风流万种谈笑间
荆歌突然想到这句诗。
“你受伤了。”白衣男子重复说,同时将手抬起来,往荆歌的额头上抚去。
那手如寒玉,骨节分明,但掌心虎口有着小小的茧子,与他富贵公子的形象毫不相符。
就在他的手要抚上她的额头前一秒,荆歌突然向侧面一躲,同时迅速退后几步,匕首重新我在手上,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白衣男子,面露戒备。
的确,两次见到这白衣男子,他所释放的信号都是善意的,甚至,善意过了头。
荆歌从来不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自己好,何况这男子,她连他的身份都不知道。
外面有士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甲胄在冷夜中发出咔咔的脆响。
荆歌甚至没有用余光扫一下旁边,仍然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子,丝毫不敢放松。
一个武功高强到令自己心惊男子,,一个才见了一面的陌生男子,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执行秘密任务的现场,还两次欲救自己,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对方绝不是随便起了好心那么简单,而是一直在跟踪自己。
白衣男子也仿佛对外面的动静视若无睹。
好看的手停在了半空,他也不尴尬,收回来就是,动作行云流水。
他笑了,“还是这样警觉。”
“你是谁?”荆歌冷冷的问。
他也不恼,似笑非笑,“对你的救命恩人,就这样态度恶劣吗?”
“我自己也可以。”荆歌的回答很欠揍。
“快快!”
“将刺客包围起来!”
“侯爷!”“侯爷!”一队人抢上去,救躺在廊檐下的殷武侯,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瞬间外面的士兵将二人团团围住,哀嚎声、痛哭声、兵器的碰撞声,刚刚还冷寂的院子突然喧哗起来。
两人仍然在对峙。
那白衣男子恢复了那套风流公子的腔调,如初见那时,“你自然是可以,然而我却不愿意美人溅血。”
“你一直在跟踪我?”荆歌不为所动。
“这可没有,我只是恰巧路过。”男子摆摆袖子,好看的眼睛似有波光流转。
“你们是何人!竟敢行刺侯爷!”那领头的人看着两人竟然对周边赫赫兵锋熟若无睹,更是悲愤。一把长枪直直的刺过来。
荆歌离他最近,长枪瞬间最先往荆歌的后背而来。荆歌一个纵身,身子奇异的往下一压,长枪刺空,荆歌身形毫无凝滞,瞬间跳起,同时手上的匕首奋力向前一送,那握枪之人喉头已经被割断,身子如三秋落叶,颓然倒下。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一条鲜活的人命再次葬在荆歌的匕首下。
周围的士兵瞬间胆寒,握着长枪的手都在瑟瑟发抖。
自始自终,那男子都含笑地看着荆歌。
荆歌拔出刀来,看着眼前的男子,干脆道,“即是路过,告辞。”荆歌不欲与他废话,转身欲走。
“不邀请我一起走吗?”那男子轻笑。
“我不跟一个身份都不敢表露的人为伍。”荆歌毫不给面子。
旁边人看他们如此嚣张,一个领头的大喊:“杀了侯爷,还想跑吗?”
“我没有想跑啊?”荆歌无辜道,眼睛往他们身上扫了一圈,轻蔑道,“一起来吧。”
“兄弟们,这人杀了侯爷,我们左不过是要死的人,不如跟他拼了!”
几十号兵士一涌而上,长枪挟裹着冷意铺面而来。
“还是这样暴躁。”男子轻笑,仍然背着劲弓,徒手迎了上去。
荆歌很不舒服,明明只见过两面,这人却总是要搬出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真是,烦!
一瞬间,长枪已经刺到眼前。
荆歌不躲反上,身子不可思议的往后一弯,瞬间躲过,脚下使力一勾,那兵士瞬间向前扑,匕首同时刺出,刀刺入面前一名士兵脖颈,那人喷出口血来,两眼一翻,未倒地,人已亡!
而身旁的男子,纵身而起,人在半空,翻身鹞跃,瞬间劲弓在手。
神弓如铁,铁箭入弦,他人在半空,转身间三箭驰裂苍穹,
箭矢破空之声刺耳,随那声音而来的是一道呼啸风声,重如沉铁,砸碎烈风,一瞬间,荆歌眼前的三人已经倒下。
荆歌回过头,那男子身形却毫无停滞,又是三箭齐发,速度奇快,不过短短几秒,院子里的人已经全部倒下。
箭心穿破胸膛,在那些兵士的心口留下红殷的血洞,滋滋的往外冒着血水。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荆歌心中大骇,两世为人,自己从未听说世上有这样的神弓,而这人一直围着自己,到底是福是祸!
院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那男子随意的丢掉劲弓,掸了掸袖子。
一个随意的动作,看在荆歌眼里,却更是惊骇,凡是练武者,都有自己熟悉的兵器,从不离身,但这男子竟已经能做到随意拿着一张弓,就能有如此神力吗?
“我又救了你。”那男子好整以暇。
“我自己也行!”荆歌仍是这一句。
对话仿佛又进了刚刚的怪圈。
那男子大笑,声音如天山融雪。
荆歌不管旁边这人,自个的来到这些倒下的士兵身边,伸手将他们的号牌取下,看了看,塞到怀里,又转身去脱那些兵士的衣裳。
“真是不文雅。”那男子啧啧道。
“不劳您费心。”荆歌硬邦邦的顶回去。
三下两除二脱下三套士兵的衣服,荆歌手法利落,迅速打包好,背在背上,看着眼前的男子。
“我要去跟部下汇合更衣,阁下要一起吗?”
反正自己的行踪被牢牢的掌握在此人手里,自己现在也耐他不得,不如大方点。
“我说过,我只是路过。”那男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蜡黄的脸,粗平的眉目,真是不如她女装时候好看,那男子心里琢磨着。
“既如此,告辞。”荆歌干脆道,背着包裹,一个纵跃,翻过墙,走了。
荆歌翻过几个院子,仍然心有余悸的看着后面,这一次,那男子没有跟上来。
后院的火已经烧起来了,院子里的亲卫已经全部被被杀,只有外围守卫的士兵,竟一时反应慢了些,直到火光冲天,噼里啪啦的熊熊燃过来,外围的士兵才匆匆冲进来,那领头的骂骂咧咧,“里面的人是死了吗?这么大的火居然没反应,非烧到这么大,让我们…”
突然他的话打住了,眼前倒成一片的尸体,几乎人人胸口冒着那么大的血洞!
旁边的小兵仍战战兢兢,大着胆子往前看了一眼,才发现殷武侯也倒在血泊中,一条胳膊摇摇晃晃,仅有皮肉,还粘连在身上。
一阵寒气从脚底冒上来,令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寒颤。
刚刚还骂骂咧咧的队伍突然没了声,眼前的画面如修罗地狱,竟一时间忘了反应。
好半天,那领头的人才颤颤巍巍的喊,“侯,侯爷,”
回答他的仅有烈烈西风,和空气中的血腥。
院子死一般的静寂。
侯爷死了,院子里的人都死了。那领头的人才突然反应过来,出大事了!
转身就往外面跑,那一队小兵看着也跑起来,
“杀人啦!侯爷死啦!”
瞬间外院兵荒马乱,哭喊声,叫骂声,马嘶声吵嚷成一团,一队人疯狂的骑着马想往外面跑,却被外围埋伏的魏延和齐蛮子,一手一个,全部消灭干净,竟无一人跑出去通风报信。
另一队人赶紧冲到厨房、花园,从水缸里,池子里,舀起水,狠命的向那烧起的屋子里泼,但是火势已经不能控制,浓烟滚滚,一群人哭爹喊娘,又是向里冲的,又是向外逃得,一时间人仰马翻。
而此时,大院北面的小巷中,荆歌已经与秦家兄弟汇合。
听着里面的动静闹起来了,却又迟迟不见荆歌出来,两人正着急,忽看到荆歌,背着大大的包袱,从房梁上一跃而下,都长舒了一口气,跑过来接应。
一落地,荆歌就将包袱甩给迎过来的秦上延,又往后看了看。
秦季永看在眼里,问道,“校尉,怎么了。”
“刚刚碰到一个疯子。”荆歌淡淡道,不欲多说。
秦季永也不再问,三人一起整理好衣服,就开始准备换上。
荆歌随意脱下的几个兵的衣裳,秦季永帮着荆歌挑了个短点的衣裳,但是对于荆歌的小小身板,还是大了些,但现在也没得挑的,荆歌接过军袍,就地宽衣解带!
秦季永一惊,眼神吓人,刚瞪向荆歌便见她已麻利地宽了外袍,那杀人的目光一睃便慌忙转开,急急往荆歌身前一挡!
“真是一点女子相都没有。”秦季永眼睛盯着荆歌,心里哀叹。
荆歌明明看见了,假装不知。
秦上延正往身上套军袍,见大哥负手不动,在巷子里立得笔直,不由奇怪地看向他。
看着秦季永仿佛在挡着什么,也觉得古怪,探着头就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秦季永一瞪!
秦上延刚刚没看到,现在更是古怪,又不由得看了一眼。
不就是校尉在换衣嘛。
秦季永眼神霎时化作一把剔骨刀!
他忙低下头去,心中更觉古怪——校尉也没啥啊,不就是在更衣?校尉性子虽冷些,很少与他们成日呆在一起,但大家都厮混惯了的,大哥干嘛要还要挡着?
他只敢看不敢问,执行夜间任务的规矩时要当哑巴,校尉一直这么说。
荆歌换衣的间隙瞥了眼秦季永的背影,这人还真是迂腐,她裹了束胸带,又穿着中衫,且巷子黑黝黝的,他能看见什么?但秦季永就是要挡着她,直到她换好了军袍,且军容齐整后,他才换衣
待秦季永也换好了军袍,荆歌将怀中的腰牌分给两人。
随后,三人各自查看了军容,衣衫都还算合身,只是秦季永的身量高,袖口裤腿有些短,幸好有袖甲和冬靴在,倒也不显得破绽太明显。
荆歌看了两人一眼,以眼神示意——走!
荆歌和秦家兄弟先赶到前门魏延等埋伏处,俩人忙牵过来三匹南成的战马,皆是刚刚缴获的,三匹马迅速消失在夜色中,顺着黑漆漆的大街小巷走了小半个时辰便望见了城门。
鹿青州有内城和外城之分,平时看到的高大威武的大城门就是外城门,但是,外城尽是一些小老百姓、商铺等民用房,而内城才是这个城市真正繁华的所在,玲珑精致的私家花园,彻夜点着红烛,但是是在现在战时,达官贵人、富绅商贾早就能逃就逃,整个内城,除了南成军官所住的地方,几乎都是黑漆漆的,在内城楼东大街尽头,还有一扇小城门,平时开放,到了夜间宵禁之后便关上,防止内外城的人混杂。
荆歌三人已经来到了内城门,远远看去,唯有两排守卫,在昏黄的灯光下,打着瞌睡。
其实内城门一般只有个打更的老人值守在这里,但现在毕竟是战时,故而也弄了一队卫士在这守着。
荆歌人推着车走到营门前时,正见着一队巡逻哨走过,三人都戴着侯府亲卫服侍,营火和月光照在身上,眉眼不易辨认,秦季永和秦上延在前,荆歌跟在后面,高高的背影几乎遮住了她,秦季永到了门口,便下马,准备要解腰牌。
哪知道腰牌还没解,一个守卫就舔着脸凑上来着笑道:“几位大爷来了。”
马上转过头对着身后的一队小兵吼道:“侯府的大爷要出门,赶紧着给开门!”
这是连腰牌都不看的意思。
可秦季永已经将手放到了腰间,他心中一惊,却也心知不妙。守门的今夜不看腰牌,想必以前也是如此,那他解腰牌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不懂规矩一样,恐怕要惹人怀疑。
果然,守卫的目光落在他放在腰间的手上,顿时面露古怪神色。秦季永面色不变,在那守卫看向他时,机警的将手在腰间搓了搓,那样子就像是天气太冷,随手往身上搓搓一样。
“大爷真是辛苦了。”那守卫凑过脸去,笑道,“要不要喝喝水休息一下啊,咱们这虽比不上侯府,但也有些好茶水可以吃。”
,秦季永正要说话,秦上延却大手一挥,脖子一横,嚷道,“咱们侯爷吩咐了有公干,得马上出城,哪有什么时间喝你这些热茶水!赶快给我开门!”
那队兵士不敢再说话,唯唯诺诺的赶紧把门大打开,三人一骑绝城而去。
在这过程中,荆歌一直没有说话,像一个小跟班一样,跟在俩人后面,这时却打着马起到秦上延旁边。
“呆会他们定会很快反应过来,秦二哥,你马上在这条路上埋伏,务必拖住他们。”
“啊,怎么这样快,我以为他们都信了呢。”
秦季永恨铁不成钢,“信?明明侯府都已经烧成那个样子了,你还说什么侯爷的公干,我们直接呵斥他们几句过来就是了。,你偏偏要说这么多,一会,看到侯府乱象,他们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现在不去设下埋伏,等着误了大事吗?”
被兄长披头骂了一顿,秦上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嘴快惹了多大的篓子,只好灰溜溜的赶紧停下马,往旁边黑暗的小巷子摸索着进去了。
剩下两人加快步伐,往那前面奔去。
秦季永想了想,还是转过头来对着荆歌说:“校尉,上延他一直醉心武术,学习之道上的确差些,我以后会好好教导的。”
“各有所长罢了,只是这样的错误,今后不能再犯。”荆歌快速的打着马,温和道。
“多谢校尉。”秦季永道,随即看向前方,跟着荆歌飞快的向前奔去。
穿过三条大街,两人到了城门,这里距内城甚远,但是在高大的城楼上,仍然能看到侯府方向燃起熊熊大火。
守城的将领正在惊疑不定,却看见远远冲过来两骑,自黑暗中穿梭而出,看不清眉目,但只认得仿佛是侯府的亲卫赶紧下楼来。。
荆歌俩人减了速度,但仍然直直的向城门处冲来,
城门里灯火煌煌,延绵如火蛇,远远的望过去,城墙高大威武,若巨大的山脉。
庄严厚重的城门紧紧闭着,门两旁有守卫,两侧的木墙砌着洞,重弩,架在其中对着营外,望楼上亦有人瞭望站岗。
一到城门下,俩人紧紧勒住缰绳,战马前蹄翻起,长嘶一声。
“快开城门!侯府出事了!”秦季永涨红了脸,几乎是嘶吼出声。
那将领赶紧迎上来,“可是侯府亲卫吗?请出示腰牌。”
秦季永看也不看他一眼,取下腰牌,一把甩给他,“侯府出事了,郭将军令我赶紧出城求援,传侯爷口谕,打开城门!迎候张将军部队进城!”
其势同山河!声如洪钟!城门边的人心中一凛。
荆歌暗自赞叹,这就是自己为什么一直跟在后面不出声,但是让秦季永走在前面领头U的原因,自己身量太小,若是走在前面,必不能令人信服,但是秦季永这威武的身躯往那一放,就足够震慑人了。
果然那守卫将领也赶紧对秦季永哈了哈腰,愁眉苦脸道,“大爷,不是咱们不给开门,实在是军令如山,规矩是不能没有明旨就直接大开城门迎候外面驻扎的军队的,这个,您还要体谅咱们底下的人啊。”
秦季永一脸不耐,“我体谅你,谁体谅我。咱就告诉你吧,侯爷遇刺,堪堪的才逃出命来,急召张将军护驾,另大部队赶紧进城防守!你们再不听从口信,到时候侯爷怪罪,岂是你我能承担的。”
“侯爷遇刺?”那将领大惊,
“这还有假!赶紧着开门,侯爷等着呢。,再废话,看我不削了你的脑袋。”秦季永扬扬手上的长枪。
侯府的亲卫大多嚣张,那将领也不敢再说什么赶紧打开城门。秦季永和荆歌两人飞也似的冲出城来。
往后一看,果然城门没有关闭,一直开着,刚刚秦季永的那套,算是蒙过去了。
南成大军驻扎的一般会在城内驻下大军,在城外十里处会分别扎下两个营,互为犄角。现在按照原计划,司徒将军应该会率领大军在城外十字坡等待,而韩将军和赵将军会在两处外面的营地回城的路上设伏,今夜,务必使得南成大军全歼。
十字坡这里处于鹿青州城池和南成城外的小营的中点,山高林密,适合大军隐藏。
荆歌俩人刚刚冲到那山坡下,便有哨兵发现,赶紧将两人迎了上去。
司徒将军虽然年事已高,但仍然宝刀未老,这半夜守候了这么久,冷霜甚至在他的发丝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但看见荆歌来,那眼睛突然起了亮光,也迎了上来。
荆歌先施了一礼,话不多说:司徒将军,得手了。“
“好小子,大将军果然没看错你。”司徒将军大手一挥,“孩子们,向鹿青州急行军!”
整个大军都迅速行动起来,腾腾的往鹿青州方向冲,那长枪握得紧紧的,面色严肃,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大战,即将开始。
荆歌和秦季永也打着马,跟在队伍的末尾,回程跑去。
“校尉,呆会大战,请让我跟随左右。”秦季永突然道。
“我自己能行。”荆歌看了她一眼。
这男人,自从知道他是女人后,就别别扭扭,那些大男子主义全都冒出来了,别忘了他自己还是手下败将呢。
不过,有人忠心跟随的感觉总是不赖的,荆歌面色柔和了些。
“刀剑无眼,校尉还是要小心些。”秦季永固执道。
真是没办法,荆歌知道,秦季永就是这点固执,自己认准了的事情,就一条路走到黑,拉都拉不回来。
“好。”荆歌回到道,唇角微微勾起,心情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