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荆枝
何耿耿
今生
二十六•夜袭
荆歌的小小身板,倒是病来得快去得快。这一日,她也没有出操,就在营帐内休息,期间,看了看秦上延这两日的功课,魏延和袁毅结伴来看了看他,齐蛮子听说带的新兵里犯了小事,他忙着训人呢,倒也没有过来,然而秦季永,竟也没有再来,不知道在干嘛。
荆歌不以为意,秦季永是可靠的人,只是一向老实,要让他接受这个事实,还得一段时间,且让他自己拐过这个弯来再说吧。
月移星转,又是新的一天。
荆歌一早就起床,细细的抹好易容,跟着出了趟早操,一路上那些兵士们一看到荆歌都停下来向她,荆歌都淡淡的应了。
秦上延看到荆歌病好很是高兴,招呼着几个人耍了一套刀法,荆歌也跟着切磋了几把,照常把一队人全都摔趴下,然后才施施然离开。
已经正午了,依蒙道的风却变得越烈。巨大成片的黄岩横亘在广袤的半荒漠地带,风刮着岩石,带起层层黄沙,岩石表面留下纵横的沟壑。丛草堆在岩石之下生长着,仅草尖儿看得见绿色,草叶已被霜打的蔫蔫的,无精打采的西风中独自飘摇。
军营里开饭了,一堆兵们全都一拥而上,抢最前面的好饭吃。
但是荆歌慢悠悠的走来,那群兵看着了,都默默地给荆歌让开。她内心倒有些奇怪,怎么病的这几天,这些兵好似对自己越发恭敬起来了。
袁毅看着,赶忙跟在荆歌的身后,一边往碗里塞饭,一边笑着说,“不想跟着校尉,连打饭也能冲在前面了啊。”
荆歌还没说话,旁边齐蛮子就凑过来,“哟,袁毅,又吃这么多啊,我看你天天吃那么多,也没见个头往哪长啊。莫非全都拉成了屎?”
一堆人都笑起来,荆歌看看袁毅小小的个头,却塞着那么大一碗饭,也轻笑了。
“你们不懂,但凡是脑子灵光的,这身材上嘛,就得小小的才好,看看校尉就知道了。是吧,魏延。”袁毅促狭道。
莫名其妙中枪的魏延一脸懵,根本没听见他前面说什么,就随口答道“嗯嗯”然后就去抢饭了。
剩下几个人都哄堂大笑起来,他们向来爱取笑袁毅个头小小,但是魏延可是典型的北召国人,身材高大威武,如秦家兄弟,也是高大,但总及不上魏延的威武,但奈何这魏延却总是跟缺根弦似的,却偏偏与袁毅最好,两相对比,更令人捧腹。
几个人围成一圈,直接打坐在地上,就开始吃起来,荆歌也是同样,随意盘膝坐在地上,便不发一言,开始吃起来,半点女子相也没有。
秦季永一直隔着人群,此刻看到荆歌如此,不禁皱起眉来。
好好的一个女孩子,跟着军营的粗人乱混,现在真是半点女子相也没有。
看着她跟一群男子随意围坐,秦季永忽然觉得闷闷地。
其实眼前的景象从没有改变过,仍是如平常一样,但是自从得知了荆歌的身份,秦季永却很难再像之前一样看待她了。
甚至在离开那座营帐之后,这一日来,上延叫了几次一起去看看校尉,他都莫名其妙的不敢再近那里。
所谓的近乡情更怯,就是这样的吧。
荆歌一早就注意到秦季永了,一直在那默默的吃饭,也不说话,荆歌也不好说话。
虽然平常荆歌不说话,秦季永也是话少的,但一圈人今天这顿饭吃的,却总好似比往冷清些,只有秦上延和袁毅在叽叽咕咕的说些今早的趣事。
饭毕,荆歌将碗洗好,对着秦上延,“下午大将军会有命令,你们几个不用去校场,认真在自个营里做好准备,晚间到我营帐来,我另有新任务,给齐蛮子他们几个都说下。”
秦上延听说有额外行动,很是高兴。“好嘞,我就知道,校尉这几日肯定有行动,果然这么快,行嘞,我叫上哥儿几个就来。”
荆歌自回营帐了。
下午休息了会,将脸上的易容再次抹好,将匕首,暗刺等物收拾好,再仔仔细细看了看之前标注好的鹿青州城内舆图,秦上延便带着齐蛮子几人高高兴兴的走进来了,秦季永跟在最后。
夜色即将降临,天一点点暗下来,大军没有歇息,都在营帐内严肃待命,整个军营,压抑的气氛慢慢蔓延。
今夜将是和南成的终极一战,成王败寇,是战死沙场,还是封侯败将,就在今夜!
所有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兵器擦得亮亮的,等待军令下发。
见几人进来,荆歌废话不多说,直接将舆图铺上了桌子,大帐烛火昏黄,晃着地图上标出来的大小十三个圈。
“你们现在看到的标注出来的地方,就是今夜行动,每人所呆的地方,看这里”荆歌指着一个圆圈,“这里是殷武侯所住的地方,殷武侯久经沙场,身手不可谓不机敏,即使现在他因独子丧生,心乱意麻,也绝非等闲之辈,这里由我亲自暗杀,在我暗杀成功后,大院必起动静,袁毅、你身手快,背着火油,提前潜到大院东南角的柴房,点燃他,制造乱局,这时,魏延和齐蛮子在外接应,务必使得大院局势越乱越好。秦大哥,秦二哥,你们到达大院后,必须想方设法弄来两套殷武侯亲卫制服,看到大院火起后,大院偏门北向的这条小巷等我,我会执殷武侯亲令与你们汇合。”
荆歌语速飞快,每个人脸色严肃,仔细的记下自己的任务。
“记住,不论是任何一人失手,另一人不能前去救援,暴露自己的身份!今夜是我们北召与南成的最后一站!成王败寇在此一举!绝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失手,造成整个行动的失败,明白吗?”荆歌语气冷冽!
秦季永看着眼前的“少年”,她仿佛是有天生的领导风范,让人不由自主的愿意听从于她,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知道,这帐中挥斥方遒的少年,竟是个女子。
他心潮难停。
“只有我们几个?”齐蛮子问。
“我们六人,足够!”秦季永的面色沉了下来。
“人在精而不在多。”荆歌淡淡地扫过眼前的五个汉子,“你们均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人,跟我执行过这么多次任务,今夜的任务,难不倒你们!”
“是。”接过军令。
几个人出了军营,各自牵过一匹战马,,纷纷上马。
荆歌也随意牵过一匹战马,她现在还是校尉,并没有制度让她可以拥有一匹自己的专属马匹。
最后检查下马匹的状态,确认无误后,迅速地骑上马。
然而她的马被突然拉住了。
秦季永静静的握住马缰,仰头看向荆歌。
齐蛮子几人已经出发,秦上延冲在最前头。
“校尉,”夜风中,秦季永的嗓音微微低沉,“暗杀殷武侯的事,让我来做吧。”
“你有自己的任务,也是最关键的任务。”荆歌不为所动。
“可是…”秦季永还要说。
“秦大哥,你的意思我明白,然而深夜暗杀这种事,我最拿手。”荆歌抬起头,看着齐蛮子几人绝尘而去的背影,淡淡的道,“快走吧,秦大哥,你的心意我知道,请还是将我当作以前的荆歌吧。”
言罢,拿过缰绳,策马向前奔去。
秦季永无言,只得骑上马跟上来。
真的能回到过去吗?秦季永扪心自问,如果没有那夜,自己也能安心让荆歌一人去暗杀吗?
不!不会的,即使荆歌还是原来的荆歌,但自己一心想守护他的使命,从来没有变过。管他是男是女!
大战当前,这位年轻将士的心,却豁然开朗!
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袭上心头,自己之所以愿意追随他,守护她,只是因为他是荆歌而已,然而荆歌不是突然变成女子的,她一直都是,只是自己今日才发现,她还是她,从没有变过。
沿着前晚的路线,向鹿青州疾驰而去。
荆歌等六人出了城后,虽天黑路难行,但他们已经早就将这摸熟,一路策马疾驰,,估摸着亥时,几人找个林子停了下来,但并不在上一次栓马的林子,下马,解了包袱,各自将武器收拾停当,紧紧的扎在身上,秦上延仍然去栓马,校尉说了,这叫狡兔三窟。
一路摸索,行至河边。
河水仍在不紧不慢的流淌,对即将到来的大战恍若不知。
“各人分头行动,行事必须稳重周全!”荆歌对眼前严阵以待的几个汉子说了声,同时转过头来,看着秦季永。
他知道她的意思,心中苦涩,这个倔强的女人啊。
他特地向荆歌抱拳:“定不负校尉所托。”
其他人看到秦季永这样正式,也都纷纷停下来,面色凝重,向荆歌施礼。
荆歌坦然接受。待他们都下水后,才使劲的搓搓自己的双手,让身上热起来,这才从一个河流转弯凹陷处,轻轻的潜进水中,水面上,甚至没有激起一丝丝水花。
没办法,今夜事关体大,绝不能再出现那夜那样的失误,这具身子实在弱小,不做好万一的准备工作,荆歌不会随便冒险。
水仍旧是那样的凉,,饶是如此,荆歌下去后还是打了好几个寒颤,才堪堪得而适应过来,静悄悄的向前游去。
南成的防卫,自己已经烂熟于心,轻巧的越过岗哨巡逻,几个腾跃,站上房梁,如猎豹,一路无声,迅速地向殷武侯住处移去。
此时,鹿青州内,最位高权重的男人,如石头一般,定定的坐在书桌前,从晚霞满天到华灯初上,再到万籁俱寂。
殷武侯,这个南成政治中心的男人,终究是老了,就这样短短几天,他的鬓边,又生出了多少华发。
从来夺人性命,竟不想有朝一日,死神也找上了自己的独子。
浑浊的眼睛透出丝丝的悲哀,自己这一生,到了晚年,终究是这样吗?
作为一个父亲,殷武侯从来没有全心全意宠爱过蔡云鶴,然而,到他死去的时候,殷武侯才知道什么叫做痛悔。
若是那晚,自己能稍缓一步离开,若是那晚,自己能将蔡云鶴带至自己的住处训练他,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丧报已经在往京城传了,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听到自己宠爱的孙儿,竟落得如此下场,会是怎样的痛懊!
豆大的烛火仍在孜孜不倦的燃烧,身后的黑影,随着光晕,慢慢的跳动,拉长,缩小。
循着记忆,荆歌来到了殷武侯住的大院。
平心而论,殷武侯此人带兵的确是有一套,在南成国风评极好,奈何他有个不争气的儿子,然而荆歌并不想跟他在战场上一决高下,对于自己来说,赢,就行了,对于手段,荆歌并不很在乎。
大院内静悄悄的,最近这院子的主人老年丧子,整个院子的下人也都战战兢兢,不敢此时去触了主子的霉头,因此,偌大的府苑,竟似空无一人。
荆歌仔细的感觉这院子里的呼吸声,最后,来到了这座书房前。
荆歌并没有立刻潜进去。
今日的任务,不光是杀一人那么简单,还要引起混乱。
“殷武侯。”荆歌站在院子里,对着书房的门,直接喊道。
很快,门开了,殷武侯一身常服,但剑已上。
深夜无人通报,直接站在自己的书房门口挑衅,闻所未闻。
但是可以肯定是,来者不善。
眼前的少年,瘦小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暗夜孤影,寒光刀刃,那幽深的双目,又提醒着自己,眼前的人不可小觑。
毕竟是常年征战的人,殷武侯瞬间寒毛竖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危险感袭上心头。
他握紧了剑,“你是何人?”
“取你性命的人。”话音刚落,荆歌已经出手。
毫不拖泥带水,荆歌的匕首,直刺殷武侯脖颈,没有丝毫的花招,出手就是毙命之招。
殷武侯瞬间向后退数步,躲开刀口锋芒,同时剑身向上格挡,剑光流转间,冰冷的利刃相互撞击发出能毁灭一切的声响,夹杂着冷厉寒意在院中弥漫。
荆歌身形毫无凝滞,转身瞬间迎了上去,两人再次缠斗到了一起。
不同于以往的速战速决,现在的荆歌招招稳健,兵刃破空之声,在暗夜中如道道闪电。
横劈、竖砍,蹲身,后刺,荆歌沉住气,招招逼的殷武侯长剑无处可使。
一声长啸,在暗夜中,如鬼魂索命,殷武侯打的猩红的双眼迸发出血红的恨意!人人都想要自己的性命,来吧!让我们决一死战!
荆歌横刺而来,殷武侯竟突然定住,躲也不躲,丢了长剑,竟直直的往荆歌的匕首上撞,刀刃刺穿了他的胳膊,鲜血四溅,但他却好似没看见一样,两手直直将荆歌的匕首抓住,顺势一拉,荆歌的双手被制。
一切发生的太快,荆歌没想到这个老人突然爆发了必死之心,竟连刀刃避也不避。
但她的手法毫无停滞,向后狠狠一撞!头一仰,狠撞上殷武侯的下巴,同时手腕一拧,蹲身,后背贴着他的前身往下一滑!
殷武侯下巴一痛,本能的往后一仰,荆歌趁此空隙手腕从他手中拧开,身子一矮便要从他的手臂和前身的禁锢中逃出,他心头惊怒,杀红了眼,左手一捞,右手身后突然拔出短刀,直刺荆歌心脏。
夜风里忽有啸音!
重矢急如风涛,月下飞吟一声啸!
两人皆心头一凛,抬眼望去。
只见一箭逐月,携千钧之力,破冬夜烈风,击碎月色,越头顶而来!
两人瞬间反应过来。
荆歌最先跳开,殷武侯也随即躲开。
但那箭直直刺向殷武侯来!
噗!
电光火石间,夜色里炸开血花,殷武侯短刀仍在手中,但整条胳膊被射穿一个血洞,黑乎乎的灌着风,血花飞星般炸开,那箭带出的罡风竟将殷武侯定在墙上!
荆歌大惊!
瞬间回身向那箭矢发出地方望去。
冬夜寒霜中,一人在星光中,玉带白袍,墨发雪冠,手执神臂玄天弓,眉宇似星河,披挂一身月光,宛如战神天降!
那人执剑,独立寒风,然气吞万里所至之处,乾坤破,人寂灭,血如泼。
荆歌一瞬间便认出了他,那夜的男子,她曾经入梦的男子。
不禁呆住。
他怎么会在这里,荆歌竟忘了反应。
还未问的出口,那夜色中的男子忽地直下,拳风刚猛,裂苍穹,破八方,直向荆歌身后来。
但殷武侯的掌力先出,那男子的拳风后到,荆歌后心还是受了些掌力,只是这掌力被男子击碎一层,荆歌顺势向左一闪,打在她后心时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软,身子向前扑倒。前头一个栽满月桂的花台,脑门眼看着要直磕上锐利的砖角。荆歌奋力将身子一斜,额头擦着砖角而过,血哧地淌出来,她翻身滚下了台阶。
那一刻发生了很多事,殷武侯如残叶,被那男子刚猛的拳风一砸,顿时如落叶直直的被砸到墙上,那胳膊连着血肉,竟还紧紧的握着短刀不放,砸在墙上,发出一声脆响,殷武侯彻底没了气息。
砸出那一拳,那男子听见身后响动,瞬间转身,飞身过来要接住荆歌。
然而荆歌已经在地上就势一滚,身形敏捷,已经站起来了。
血仍在嗤嗤的往外冒,然而荆歌现在全身心的注意力已经在面对的男子身上,不知为何,荆歌竟忘了戒备。
“你受伤了。”那男子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