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要塞,在这来往的人熙熙攘攘,但是这里人打扮不管是衣着还是配饰都统一偏向内敛温润,先是本地人讲究的是一股面皮子底下,不见于人却动人的高华霜洁,不断涌进的外来客都没能扭转他们固执的审美。再有到这里来做生意的商贩一方面为投其所好,当然商贩们的打扮就没有本地人这么多弯弯绕绕,另一方面确实是没有闲余的财物来置办什么,况且行走在外哪能时刻估计准了人心浅薄还是仁厚,无论如何外露钱财终究不是明智之举。
这点阿出已经有所体会,当初他们只是在客馆里要了些干粮和一间房间,连据说价值不菲的马匹都还没牵进城去,就招惹了祸患,倒是还没入江湖就给上了结结实实的一课。
几位装扮素雅的妇人从他们面前走过,岀了几步远又折回来,一麻襦布裳的妇人看着阿出笑道:“我记得你这孩子,昨日我便是在你这买的发簪,是不是?”她说的样子很是笃定。
不等阿出和王眠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妇人回身向着身后的人低了低头,说道:“就是这儿。”说着,她小心退后一步,顾自浅浅抿唇笑了笑,不自觉就伸手抚弄了疏地很是齐整的发髻。
没想到就这小生意还卖出回头客了。阿出瞧着她后面两位,相较于先开口的那位,这两位姿态婉约,贵气内敛,细看妇人和少女面貌依稀有些相似,两人一直保持着浅淡的面容,只在那位麻襦布裳的妇人招呼后才凑上前,想挑选一二。
年长的妇人看完陈列的发簪,虽有几分欢喜,但脸上略有犹豫转头看眉目清秀的少女:“青儿,会不会……”
那身着黛蓝上衣的少女会意,转头对他们二人客气道:“是好看——但是不太适合我母亲。”
原来喜滋滋站在边上的妇人一见这状况,也仔细看了看,“咦”了一声。昨天插着在这买的簪子,没想到回去侍候夫人的时候被夸赞了一句,她也是个没心眼的,当下就和向来平易近人的夫人多说了两句。结果更出乎她的意料,料峭冬风里,家里烤着和炭火也有几分冷飕飕,夫人索性趁着天气不错,打算出来逛逛,说是要看看城主治下的城。但还没走岀几步,夫人又让她带路去发簪的地方,她心下暗笑,觉得夫人简直就是为了这簪子来的。
兴致勃勃带人过来,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妇人脸上有点挂不住的催促:“面上的几支确实不错,阁下是不是还有更好的没有拿出来?”
其实这里有几支都是昨天挑拣剩下的,阿出和王眠山见那些相对素雅的发簪哗哗地往外出,就隐约察觉了一丝不对劲。
他们平时打扮朴素是没错,但是东方诸国物富民丰,各国四通八达,商贾繁荣,富商云集,举国上下喜好华美早就成了风俗。即使战乱频出,也只有贵益贵,贫益贫。多的是吃不饱的人,但也不妨碍贵人豪掷千金。
就算他们生于末流,意识里也早就接受了华丽奢靡的风气。遑论王眠山是一位常年游走在东方诸国,曾经略微混迹过上层的人。
经他们手挑选的东西是什么样子,自然也不必明说了。
看着陈列的簪首不是刻着飞花乱红的精巧细致,就是伏鸟花枝的俏丽活泼,再不然坠着流苏坠子,端的是一步三晃的妩媚天成。王眠山曾信誓旦旦和阿出宣称,没有女子可以拒绝的了这样美丽的饰品。
王眠山暗恨她们不识情趣,面上却客气地说着“多谢惠顾”“凡品大类如此”云云。
没办法,东边的人自诩风流惯了。
麻布衣裳的妇人皱着眉脸色有些不好看。“其实,这还是要看夫人的喜好。”王眠山故意挑了支最花最丽还缀着流苏的,递到她们眼前,“夫人喜欢这支吗?”见妇人蹙眉,他又挑了一支一般花哨的,问,“那夫人觉得这支如何呢?”
妇人笑说:“不够稳。”
阿岀有些明白王眠山的意思了,这就像他故意把东西分成两堆,标价也明白地告诉别人,就差指着别人的鼻子说它们是不一样的了。
可它们到底是一样的东西,在花纹款式中可能有细微的不同,但就像他自己说的“大类如此”,可不就是大类如此吗?左右是用来挽个发做个装饰,入手时的价格都是差不多的,任你怎么比较也说不出这差了一倍的价格是在哪里。反正全凭一张嘴胡说八道,混淆视听。
这差了的价格是为了告诉别人,这东西不一样。虽然东西不是好赖分明,但公开示众的时候,它们就是不一样的。爱捡便宜的人,冲着差差不多的质,会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自持身份的人,冲着差了大半的价,会觉得自己果然有身份。
各居其位,各得其乐。
现在王眠山又开始用那种比较的方法,告诉人家,我的东西很合适。
“这支倒是不错。”妇人还没出声,旁边的少女就笑道。
何况这些人对东边的华丽之风也不是全然无感。
“是吗?”妇人接过王眠山手上鱼鸟纹的发簪,触手还有凹凸感,线条圆润可爱,尾端处是翘起的看起来三根翩跹的鸟尾和一腾跃而起中间凹折的鱼尾,看着有点怪。
元乐人中规中矩,肯定没有见过造型这么奇怪的花纹。
不过她们现在说:“别有韵味。”
因为之前王眠山拿的那些说着是华丽,但是本钱这么低,那些发簪还真能请什么神造匠人给造吗?王眠山自己也明白大多还是附庸风雅,模仿一二罢了。要不是真正的风流,还是很难唬住面前这位一看就有点身份地位的妇人。还不如另行偏招,但他也没想到她们喜欢这种,不知道当初手艺人是怎么使脑袋才想出来的图案,而制出来的簪子。
妇人犹豫了一会儿,将簪子插到自己的发髻中,微赧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王眠山和阿出作为外人还是男子,不好一直盯着,虽然人家已经是一个二八少女的娘。那些过多的赞誉他们也不该多说,有时候会显得太轻浮招人讨厌,他们还是有数的。
既然之前都一致说有韵味,差不多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旁边一阵不出所料的赞美。
她们刚付了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天一样,震了震然后向那方向快走几步。阿出循着方向看去,就见不远处一不惑之年,一把美须髯,穿黛青色服袍的男子,身后跟着几名侍从,当然最惹眼的还是他身边一位器宇轩昂的青年。
妇人和黛青服袍的男子一看就关系匪浅,想不到那位妇人身份还不一般。
那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贵人,身边的侍从隐隐将人护在中间,是为了隔开窥视的人群和准备阻拦随时会出现的意外?阿出想着,像他们都拦着人看到公子。
道路两边还是那个老样子,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好像是沉默了一点点?有好事且一无所知的就挤眉弄眼的看着那些人,但有的就眼观鼻,口关心的一本正经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对这些状况瞧也不瞧,好似一点也不关心。
阿出不知道自己属于哪类,因为他也看着那里,虽不至于好奇到抓耳挠腮,但心里也有些痒痒,不过他可能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他关注的重点是那个青年。
那个青年身上有种很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气质。
一个巴掌忽然炸在他的后脑勺。
“看什么看。”王眠山的声音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嘴巴动也不动似的。
阿出听这声音就知道,是王眠山在告诉他,那是些不能招惹的人,目前不是说话讨论的时候。
他们究竟是谁呢?
“是城主啊!”旁边的商贩对他们低声道。
阿出插嘴问:“那个年轻的?”
商贩白了他一眼:“一把美髯那个,好认的很。”
王眠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阿出又默默缩回王眠山身后。
元乐占了个好地方,有伊水,瀚海和畏山凭靠,这些地方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北面瀚海更是连防守都不太需要。因此,南面的防守显得格外重要,元乐之都南康就定都南方,为的就是压守南方重镇。
王眠山提起元乐满是唏嘘,世人主张重商末商的都有。他偏偏是个重商派,岐国就很投他的眼。元乐曾经在这片大陆上嚣张了好一阵子,国家比它大的都没它发达,元乐国家不大,却有着大陆上最肥沃最宽广的田地。说来郁闷,岐国东边被澜海包了个圈,加上地势低平河流虽多,却咸水占了大半,境内土地因为盐碱而贫瘠。陈国和仇杛多山脉,其中又有些不同。总得来说就是这些大国因为各种原因,田地不多土地贫瘠。
但依王眠山之见,元乐是占便宜还是亏大发了也根本不好说。元乐在格局上自成一体,常年安稳,人流流通有限,不像其他国家地猵狭隘,生计困难来得有冲进,怎么说呢,元乐就是有几分没精打采又死不了的人吧。
有句话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