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王眠山的嘱咐,阿出朝妇人腼腆笑了笑,声音软糯价格却一点不客气:“因为是岐都最流行的样式,加上用料好,所以要四十文。”
妇人一愣,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么贵,这下可棘手了。
见她脸上似有为难之色,阿出担心她绕不过价钱那个槛,就装作不经意的理了理右边灰色的底布。
这有布和没布,簪子就像人一样待遇不同,价钱大概也不相同。妇人脑子里模糊闪过这个想法。平日街坊四邻都把计较钱财得失看作羞耻的事,拿着架子惯了,虽然暗地里耍耍花枪,但是明年上还是要好看体面,但她本来就看上这簪,没啥簪子像这支一样合她心意,只是价钱高了些。
阿出观察她的神色,不断忖度着她的意思,生怕到嘴的鸭子和银钱就这么被吓跑。他见妇人皱着眉似是打算罢手,立马低头瞧了案上一眼,准确无误拿起一支,递给妇人道:“夫人看看这支?”
手中的这支样式也差不多,入手感觉也相似,最大的不同就是其颜色为不太深的木色,奈何价格硬生生少了二十文。只是妇人先入为主,觉得还是那只乌黑的发簪再衬她心意不过,因此瞧着手上的木色发簪竟是越瞧越不怎么样。
妇人不死心问:“缘何这就便宜许多?”
王眠山事不关己的站在一边,一点要施以援手的意思也没有。阿出无法,只好睁着眼睛胡诌道:“夫人也瞧见它们样式差不多,您手上拿的这支岀自旻国手艺人之手,自我们入手伊始就不贵,实事求是,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会为此多坑骗您。”
没想到妇人不仅个喜欢刨根问底,还喜欢讲道理的:“因为出处不同就千差万别,可不太没道理些了吗?货物如此,遑论人?”
阿出这下听出她是隐晦的在砍价了,又估计她是地道元乐的人,所以才会这么暗地里打机锋,话里端着架子。瞧了瞧妇人,反正他是稚童,尽可以装作痴傻不懂,他笑了笑,状似无意道:“我和父亲周游列国,人都道旻国手艺人不如岐,我原先是不相信,可夫人您不也是一眼就瞧中了这支岐地来的簪子吗?”
妇人放下手中发簪,又挑起一边那根乌黑流畅的来,原来还不明显,有了对比后,对这支越看越是觉得满意。经童子一说,她也觉得这入手的润滑细致再好不过。只是……
讷讷看着手里的发簪,妇人犹豫道:“我确实是喜爱这支,只是有些小贵。可否便宜一些,以全心中所爱?”
真不愧是元乐人,他想。
阿出撇了王眠山一眼,才缓缓用遗憾地口气道:“价格不可以轻易败坏,先前的几笔生意都是这样的价钱,做生意要有信于众人,更是不能偏袒。我们走南闯北,草行露宿,只借着自己力气和趁着还有些时候,所得只够为自己谋得一口粱饭吃吃,更远却是不敢奢望了。”
话里平淡无奇,诉说着说话人最简单的情境和最质朴的打算,却让王眠山在心里又一次对阿出点头。说的话没有多漂亮,但胜在条分缕析,说的话就像他手中的簪身一样流畅自然,感情真挚,没有停顿忸怩的地方。
这才像他认识的小子,骗起人来毫不手软。只是几时之间,那个惶惶不安的人影恍如一片打散的水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阿出终于还是把这笔生意做了下来,他收好四十文钱,脑海里浮过妇人迫不及待将发簪装饰上,眉目淡然又眉梢眼角带笑的样子,可惜自己不能先行赏欣一番,其实哪有那么多人会注意到呢?想着要是以后的买卖都这么麻烦,王眠山坚持袖手旁观,阿出又有些苦恼,哄人的话说的在动听,说的人总归干的不太舒心,尤其是他这样经历不足,满嘴的谎话又动着恻隐之心的人。
“先生。”阿出叫了王眠山一声。
王眠山向来装样子惯了,绕是喜爱他的聪慧,脸上也不怎么显现,只说了句:“日头还长。”
好在之后王眠山没有一副老神在大爷似的旁观,否则按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单就坐在一边,阿出不敢说,其实还真的不是一般的……碍眼。
之后两人一唱一和合作愉快,看菜下碟,看人说话。其中不乏质疑他们的,结果被王眠生三两句给拨了回去。人家嫌贵,他们也就那几个理由,东西是好东西,人是苟且营生。若再有人质疑杀价,他们只一个态度,“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不外乎这点东西,被他们用不同的文辞反复倒腾来去,最后连神态动作都越发顺畅合情合理。
到了最后两人心满意足准备收手回去时——王眠山举起臂膀,将手伸到阿出面前,理所当然道:“我儿。”
“诶。”阿出脆声声应道,伸手扶着递过来的手。
两人相互应声完,俱是一愣,这父子情都快假戏真做了。
收拾收拾就准备回去休息着了。边防重地,晚上比不得白天,暮色将白天喧嚣吵闹的人声驱散了个干净,这座边城终于在夜色中拿出了它的威严来。街上有了巡逻的一队队兵士,城门边的商贩到了晚上就凑到城中几条街上去,那里依稀还能看见白天残留的几分热闹。但在这讲究端方的君子国,就算是人声鼎沸的白天也比不上繁华声色中的岐国。
“去过岐国没?”王眠山提着他们的货物随口问他,一边专挑明亮有士兵巡查的地方走。虽然离他们落脚的地方远了点,阿出也认为防人之心不可无。
听见王眠山的问话时,阿出目光正不自禁就飞快的略过边上的民户和偶尔夹杂在里面的商铺,房屋用石土堆砌,只觉风格浑厚质朴看着无来由的悲壮,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分出一点心神抽空回了王眠山:“没去过。”
身边没了动静,阿出奇怪的回头,逆着光的王眠生,他还是从王眠山的不太清晰的神情里感觉到了“同情”。
“怎么了?”
王眠山道:“生在东边,却没有去过岐,可怜。”口气就好像责怪父亲责怪儿子,有钱却饿着肚子不去吃饭。也许等他长大一点,这口气又可以变成父亲责怪儿子,有了美娇娥却要独守空闺。
被自己的想法寒碜的一塞,阿出不太明白有什么好同情的,在他看来,岐国又不是什么福地仙境, 他权做是王眠山没事说来调侃的胡话。
眼下他只对这里浑厚朴实与东方诸国截然不同的匠气充满兴味。
天下只有这一处北地,北地只有这一方国家,叫做元乐。这里的人凭据天险,在此安居乐业,朝岀暮归犹如水里的蜉蝣一样,将本分规矩当做自己的天职。
回到住处,由姜息按例将今天的学习内容教给他,学习的时候反而是他最快活轻松的时间,在其他事上就不由歇了心思。
对公子来说难捱的落魄逃亡路,竟成了他反复嚼着的悠游快乐的回忆。因人之祸得福,有时想想真是令他惭愧。
说来有趣,跟着姜息久了,明明是寄人篱下的他反而增添几分骄气,常常忘记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的人。
“是有什么烦心事?”
阿出从案上一抬眼就见姜息看着他,阿出不明白他怎么有此一问,抿岀个笑容道:“没什么。”
姜息见他仍微锁着眉头,不过既然他不想说那他也不追问,只一颔首让他继续练字,而后对着面前摆开的棋盘思索起事情。
直到第二天,阿出和王眠山又充满干劲的打算回到老地方,打算大干几票,按照昨天的势头,只消两日他们就可以捞钱跑路。结果他们去了才发现高兴的太早,因为他们去的不早,地方被人挑拣的差不多,原来他们待的不算好的位置,不再像昨天那么疏朗。那块地方今天“炙手可热”起来,不少商贩就是挤也要挤在那里,他们的许多货物也铺陈不开,有些就乱乱的堆在一起。
王眠山远远看见,脚步一顿,脚尖转了个方向拉着阿出就近到另一边去。
“这?”阿出循着王眠山的视线看去,迟疑出声,那些商贩不仅占了他们的位置,有些还学起他们架台子。
是昨天他们太得意,不少人引颈而望,看在眼里。而他们之所以没有完全照搬他们的模式,是因为对他们的一些作法尚处于观望的状态。当然有些脑子灵活,啥也没避讳的做得和他们已是八九不离十了。本来就不是什么高深的方法,只是占了个巧而已。
就算他们睁着眼胡说,但商贩们满嘴胡话的本领也不赖,何况路过他们势单力薄连吸引路人的本钱都没有了。又回到无人问津的状态,阿出几次抬眼往那边看去,偶尔还能撞上几个商贩不好意思歉意的目光。
阿出和王眠山对望一眼,想到剩下来的货物,都有些无奈,看来是要另想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