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眠山没有把别人的埋汰放在心上,心不在焉地看着边热闹的市肆。略微回神之际就听阿出细如蚊蚋说了什么
阿出低着头,王眠山只能看见细白的脖颈,看不到他脸上神情,但他估计阿出就算懊恼得很,清秀的脸上端的应该还是狡黠。
“先生?”阿出疑惑地顺着王眠山手上的力道抬眼看他。
王眠山收回抬着他下巴的手,握成拳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问:“小子,你什么来历?”又郁闷似的轻轻咕哝道:“怎么哭了……”
什么来历?阿出不明所以,他小心抬头瞧了瞧王眠山,当做他是在问籍贯,便老实又扼要道:“旻国奎北人,世代务农,不幸家里出事,辗转遇到公子,又蒙不弃,所以跟到这来。”其间种种喜乐哀愁都略过不提。
几次相见,王眠山只知道阿出口齿伶俐,思路清晰,即使有时候对上自己难免怯懦,平常也聪明灵秀的很,他只道是自己不讨小孩子喜欢。都说有母亲三迁居处只为了能好好教育孩子,可见周遭身处对孩子影响重要,平时他年纪小小十分有主意的样子,他自然认为阿出不是富贵人家出身,就是繁华乡里来的落魄人。
而那地方王眠山听也没听过。他早年生活落魄,虽不像行商将天下游历个遍,东边几国也给他走的差不多,而他记忆里那些有名的都会更是没有叫做奎北,想来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地方。
如果真是这样,现在看起来还有些稚嫩胆小的阿出在穷山恶水里还能启慧,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大器。
想到这,王眠山心里有了计较。一撇眼见阿岀又偷偷摸摸瞄他,身子拘谨,面部僵硬,眼尾微微泛红,阿出这副不安至极的模样又教他好奇时兴起几分逗弄的兴味。
这童子必然经历了什么,不然也不会这么智气有余而勇力不足,不过怎么把孩子教好就是公子的事了啊。王眠山咧嘴一笑。
王眠山拍拍阿出的肩膀:“小子生活不易,先生我懂。卖簪——先生可听你的,把老婆本都投了进去。事先,这财货生息的门路先生听你说的有理才做,如今你是要让我把钱都扔在这些没用的簪花上吗?我没有家室事小,一伙人失了银钱,这前路无由,后路追兵,你可明白?”见阿出一个哆嗦,王眠山才悠然住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先生……别吓我了。”阿出嗫嚅道。当然明白事情还没这么惨,责任也不全在自己,王眠山的话也颇有几分危言耸听,这么多不太对的苗头也架不住阿出想太多,担心噩梦成真。
一边王眠山坐在不知道从哪里拖来的小木头墩子,和小商贩一样坐着,两条腿微微交叉岀一个盘坐的姿势来,倒比周围或直直伸着腿,或曲折着腿的小商贩看着娴雅的多。
“你当我是吓你?一不小心,这就是我们的下场呢。”王眠山注视着来往的人,抽空斜睨阿出凉凉道。
一位妇人从他们前面走过,他们东西少,妇人只是随意扫了他们俩一眼,就径直走向她正前边一小商贩。阿出听见她激动道:“嚇,可算遇到卖簪子的嘞。”
阿出:“……”
简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王眠山奇怪地问阿出:“我们卖的是什么?我还以为我们卖簪子的呢。”
不等阿出回答,他又装模作样地一捶腿:“我们卖的可不就是簪!欺人太甚!”
王眠山神态动作都虚伪的很,阿岀有心插嘴也尴尬地不知道从何说起,经这么一打岔,心里先前那种愤怒和害怕消散不少。 阿出蹲下身子,拿起一支他们精挑细选的簪子,拨弄着上面的簪花。
样式有素有丽,怎么就成了无人问津呢?
这边城要地,货物周流四方同时人群往来烦杂。那些往来行商多的是零碎的货物,种类繁多而数目不多,以致不能尽陈于市。这满大街的商贩就属那妇人所中意的那家摆呢最气派——比一般人大一倍有余的幕布铺陈在地上,物品放置的倒是随意,但林林总总将幕布放满,看着是杂乱了点,那气势却足,像是肆意招摇品类繁多并以此来招徕客人。
再看看他们,货物稀少不说还只专卖,明面摆岀更是只有几支簪,簪子之间露出底下墙灰色的幕布,寒碜又小气,远远看去像是唯有灰麻布一块,再无他物。
阿出悄悄叹了口气。
“我们对商贩走卒不屑一顾,只当他们唯财是命,无信无义。”王眠山用下巴示意阿出看他们对面相互作揖客气的商贩和客人,“偏偏他们已然安康,知足守信。”
阿出透过来往的人群看向对面,不小心又给出神,正逢王眠山有意和他说了一些道理,可惜什么也没听进去。待他再度“灵肉合一”,只见王眠山说不尽潇洒的一笑,“正巧他们做廉贾。我们做贪贾。”
贪贾的意思,阿出不是不明白,问题是他们的东西便宜都卖不出去,连薄利都成问题,妄想厚利会不会为时过早?
王眠山听阿出质疑,不咸不淡道:“若不取厚利,我们搁这忙活什么?连你食宿的资费都抵不上。”
阿出唯唯:“确实如此。”
奇怪,之前的人也不是针对他,结果他就是诚惶诚恐稀里糊涂,反倒被王眠山这个一直害怕的人,硬是说着一些刺人的话给说明白了。
“那还不快去想办法?”王眠山见他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冷哼一声道。
与那个人来人往的商位不同,他们的货物无人问津主要还是因为卖相太惨。
王眠山本就对阿出寄予厚望,虽然老神在的坐着但是一直暗地观察他。阿出一犹豫,他就注意到了,停顿一会儿,王眠山开口问他:“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他们货物多,可以任君挑选,但输在不太齐整,但有股斑驳杂乱的感觉。而底下的布颜色鲜艳厚重,看着显眼,但……”阿出拧着眉,想了想,“太重了,颜色压过他们的货物,看着不舒服。”
王眠山点点头,指着面前问他:“那我们统共几根簪子,一块小灰布,何以也没有人?”
阿出道:“他们太讲究,我们太不讲究。”
“哧,半斤八两都不见得有。”王眠山道。
“文章要‘文质彬彬’,做事不外乎内里实在和外在漂亮,我们的‘文’不尽人意,就在这上面下功夫。繁多的货物,妍丽的布匹我们没有,不如另辟蹊径。”
王眠山来了兴致:“怎么说?”
阿出环视周围的商贩,目光停在他身上后,顿了顿道:“货物铺陈在地上,看着难免吃力,蹲下身子来挑选也有几分不雅。元乐自命君子之国,让他们这样矮身混迹在这里挑挑拣拣实在强人所难。我看这市集攘攘,真正元乐人没有几个。”
王眠山听着有道理,让他继续。
“我们可以在这搭个这么高的小台子。”阿出在身上比划了好几个高度,因为个子小有点拿不准,被王眠山笑着按下,最终比了个高度。阿出舒了口气,继续道:“不用太大,能将几支簪放置好就可以,届时我们摆的齐整又漂亮,自然吸引人。”说完,觑了觑王眠山的神色补了句,“和现在一样齐整。”
王眠山笑笑拍他的肩:“可以啊,小子。”
说了这么一大通的话,阿出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也是听到妇人说话有着旻国的口音才想到的。
眼看离饭点也没差多少时间,王眠山利索的一拢幕布,手上令提着其他的货物,悠哉带着阿出回去吃饭。
他们再杀回市集后,就不同于其他人将货物直接铺陈在地上供人随意挑拣,王眠山找伯英给他搭制了一个小木架子,找了一块带着文理的木板,单只右边铺了一小块布。上面分别左右各陈列了十只最不相同的簪子,又在最边上放置了一只极为朴素的簪子。而左右分列的簪子实在说不上到底哪个大方好看,哪个小气拿不出手,算是各有千秋。
王眠生硬要说是右边的更好,把价格翻了两倍,而左边的簪子价格也是翻了一倍。这簪子的价格设置的也很巧妙,价格不低却尚可承受,属于让人犹豫不决之后出于喜爱,咬牙又能买下来的价格。
有一妇人路过他们的摊子,阿出见她原本目不斜视,可偏偏路过他们的时候,恰好一低头。阿出见她走出去好几步,又一脸心痒难耐的返身回来。
妇人妆容样貌看着虽非大富,但也是小康之家,阿出见她在这些簪子面前来回扫过几回,信手拿起右边的一支乌黑光滑的木簪。簪顶刻成“彡”形,简洁流畅。妇人取下头上一根发簪,欲戴上时,想起也没人帮她看赏,不由悻悻放下。
“怎么卖?”妇人故意略过王眠山问阿出。一方面是觉得小孩虽做不得主但比大人要好说话,另一方面……她觉得阿出看着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