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押室里,王宝沉默地坐着,铁栏杆的影子倒映在他的身上,而他的脸色一片阴晦,唯独双眼闪亮,如同黑暗里潜伏着的一头狼,沉默着,凝视着,没有声息,只有走近了才会察觉到那如同针刺一般的危险意味。
早些时候,陈国忠带着脑残三人组来过,看到他在打手机,双方一番冲突,李伟乐伸手去和王宝索要手机,这是在押嫌疑人绝对不允许发生的情况,而王宝走上前一把握住李伟乐的手指,差点给他拗断,最后陈国忠丢下了两句场面话之后带着脑残三人组离去。
十分吊诡的一件事情就是,陈国忠走的时候,并没有坚持拿走王宝的手机,这是原剧情中几个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细节之一。如果说,王宝最开始在律师手里拿到手机,当值的小民警出声制止,被王宝一句“有本事你拿走”训得不敢多话,那么,陈国忠又有什么理由不收缴掉这部手机?
后来,正因为王宝手里抓着手机,所以他联系了外界,找到了宅男拍摄的录像带的母带,证明是陈国忠伪造证据,从而得到释放,更因为这部手机,王宝打电话叫来了杀手阿杰,给了陈国忠最致命的一击,将他手下的脑残三人组逐个杀死。
此刻,距离陈国忠等人离开已经好一段时间了。
王宝就保持这么一个坐姿,沉默着,眼睛盯着对面的墙壁,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谁都知道一个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王宝是一个坏蛋,这毫无疑问,但贯穿整个后半程的电影,他始终在说一句话:“人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
他认为陈国忠错了。
为什么,一个黑社会老大会这么理直气壮地认为一个正义热血的警察错了呢?
或许,对于坏蛋来说,做坏事就是对的,而在坏蛋眼里,如果警察也做了坏事,那么警察一定就是错的。
对错和好坏,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个基准线。
“阿杰来了没有?”王宝对手机轻轻问道。
得到一个确认的答复之后,王宝嗯了一声,挂了手机。
然后,王宝就这么坐着,像是一座山,风雨到来之前,冷峻无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串脚步声慢慢出现在走廊里,沉稳有力,带着敲打人心的节奏,直到停止在了王宝的羁押室前面。
王宝默默地抬头,和这个人对视。
“我知道你会来。”王宝冷冷地说道。
“但你不知道我来干什么。”来人的语调同样的生硬。
王宝轻轻笑了一下:“的确,我不知道你来干什么,这是因为我知道,你就算来了,也干不了什么。”
“但我还是要来。”这个人站在楼道的阴影里,即便是羁押室门口的廊灯,也找不到他的面庞:“因为我不想今晚太混乱。”
“不可能了,已经迟了。”王宝脸上的冷硬神色突然一松,露出了些许疲倦的表情:“这些年来,你利用我压住辖区里的黑势力,又培养陈国忠来牵制我,但是你忘了,矛盾总是在积累的,爆发的这一天迟早要来到,或许就是今晚吧。”
“回归在即,许多人都不知道明天到底是怎么样,我能做的,就是尽力去维持一个平衡,我以为你一直和我有默契的。”那人的声音缓缓从唇间吐出:“坏蛋的势头下去了,这帮警察就会想法太多,而警察太弱的话,你们这些家伙往往容易忘了自己是谁。只有平衡,才能让大多数人有安静的日子过。”
王宝哼了一声,有些慵懒地说道:“平衡,平衡,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也没有料到陈国忠这一次动作这么大。”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回答道。
王宝慢慢站起身来,面对着铁栏之外,正色道:“张传僖,我敬你是条汉子,我们打交道这么多年了,彼此心里想的是什么,大家都很清楚。”
那人也慢慢地向前走了一步,让灯光照在了自己的脸上,赫然就是张传僖:“有些时候,我真怀念年轻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小巡警,而你只是一个小混混。”
“那次你留得性命,是你自己运气好,而我恰逢在场而已,我要是当时就知道你有今天,能当这么大一个长官成天和我对着干,估计我不会放你走的。”说罢,王宝看了看张传僖:“我是认真的,农夫与蛇啊,真是活生生的教训。”
“哼,放屁,我要是知道你有一天会在我辖区混成一个黑帮大佬,我也早就灭了你了,才不贪图你的那点线报,那时候纯粹是看你成天挨打,挺可怜的罢了。”张传僖闻言瞪了王宝一眼:“我才是农夫,你才是蛇,搞清楚。”
对视了片刻,张传僖笑了,王宝看着张传僖,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一下,也笑了。
岁月就是这么轻易地催人老啊,二十多年的光阴一弹指,就让两个原本惺惺相惜的年轻人,从原本晚上一起喝啤酒吃宵夜的哥们,变成了一对彻底敌对的冤家,曾经尽管阵营不同,但也觉得没什么,如今依然阵营不同,却已经是隔山隔海。
这么的两个人,自己都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就断了来往,但是彼此之间的较量却从未休止,于是,纠缠到了今天,多少年没有见过面了,多少年没有说过话了,但是此刻站在面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年轻的自己。
再回头,原来真的已经不一样了。
“你走得太远了,你自己说,这些年,你绑架、贩毒、甚至杀人,你做了太多我容不下的事情,换做你是我,你说能怎么办?”张传僖的目光缓缓扫过王宝鬓角的白发,有些唏嘘地说道。
王宝有些腻歪地露出了如今他很少表达出来的痞赖样子,油然说道:“得了吧,我是匪,这本来就是我的路。好好的一条狼,你非要希望它只吃你手里的罐头,现实吗?再说了,即便是养条狗如陈国忠,你其实也搞不定,看看,今晚这个事还不就是他搞出来的。”
“是啊,你本来就是一条狼,尝到了血腥之后,又怎么还可能埋得住野性。”张传僖将两支烟叼在嘴里,一一点燃了之后,递了一根给王宝。
王宝接过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干嘛不让我自己点烟?”
“我怕你吞火机自残。”张传僖回答得很光棍。
“滚蛋,你自残老子也不会自残!”王宝两眼一瞪。
张传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对不起,我是警察。”
“去你妈的警察。”王宝又吸了一口烟,看着眼前的青烟在昏暗的羁押室里消散,缓缓说道:“今晚我肯定是会出去的,但绝对不需要用自残这种手段出去,太难看了。你等一下应该会收到一份录像带拷贝,足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张传僖闻言定定地看着王宝,不说话。
他始终记得那些年的那个王宝,如今穿越许多年的时光重叠在了眼前,仿佛老去的只是一些回忆,而不是这个人。他知道王宝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但是他也知道王宝顶天立地说话算话。
“你这个人绝对不清白,但是这件事情上,我手里的证据不足以钉死你。”张传僖表情突然有些落寞,他低下头,把烟屁股丢在地上,伸脚踩了踩。
“所以?”王宝有些挑衅地看着张传僖。
“我是警,你是匪,你我之间的较量不会终止。”张传僖慢慢转身离开,随着脚步声远去,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过道的阴影里。
王宝走上一步,把脸靠近铁栏,朝张传僖走去的方向沉声说道:“那行,我最后卖你一个面子。”
张传僖没有回答,王宝坐回了椅子上,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重重的哼了一声,又拨通了电话:“喂……叫阿杰先等等,不用着急开工,对……来了就先带他去喝喝茶,招呼好就是了。”
那边厢,张传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果然看见一盒录像带摆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他有些厌恶地又掏出了一根烟。
虽然他明知道录像带是什么内容,但还是塞进了录像机里,点了播放。
因为张传僖没有开灯,所以电视上的荧光倒映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脸色有些狰狞。
他双手抱胸,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歪着脑袋慢慢把录像带看完。
“的确不是你杀的人,但是你也相当可恶啊……”张传僖皱着眉头,吐出一个烟圈:“故意伤害他人,也值得逮捕了,但是今晚如果不放一放他的话,可能会出大事吧。”
昏暗的办公室里,张传僖的身影显得有些佝偻,似乎是十分沉重的压力负荷在他的肩上,让人忍不住看着就会感到有些难过。
“陈伟不会白白死去的,王宝,你我之间都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今晚暂退一步,是为了将来彻底拿下你。”
张传僖抬起头来,双眼寒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