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夜卿和李伟乐走在夜色里,今晚没有月亮,一切看起来灰蒙蒙的。
约定拿枪的地点在一个社区足球场里,离西区警署不太远,步行就可以到达,所以他们没有开车。
两个人行色匆匆,低着头赶路。
临出门之前,陈国忠向李伟乐打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要机灵一点,这个朱夜卿毕竟没有多少接触过,倒是和马军是旧相识,所以要当心她明着说是去一起拿枪,但是实际上是去帮马军通风报信,让张警司知晓这个案子的底细。
在陈国忠眼里看来,张传僖就是一个猪一样的队友,但是,这个猪队友对自己人的杀伤力绝对很强。这一点从原剧情中后期,陈国忠被张传僖逼得到处躲可以看得出来,陈国忠看似风光有人气,但实质上这个西区警署,还是牢牢掌握在张传僖手里。
距离退休,还有一个夜晚,距离让王宝坐牢,也就是这一个夜晚,无论如何不容有失。
如果说脑残三人组是陈国忠的铁杆脑残粉,那么最年轻的李伟乐绝对是艾德曼合金级别的那种脑残粉——年轻人,总是容易被绝对正义所征服,并且产生极其强烈可以不惜代价的冲动——陈国忠说要找一把枪,第一个响应的就是李伟乐,而马军刚报到的时候,郭子琛的态度是不合作,陆冠华的态度是轻蔑,李伟乐的态度则是赤裸裸的对抗,这从电影开始不久的沙滩对话中可以看得出来。
一路上,李伟乐数次侧眼打量着朱夜卿,他自然不可能知道朱夜卿刚才在重案组办公室里的那番表现纯属演戏,他一直提防着朱夜卿突然跑掉,所以本来应该他在前面的带路的,但是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后半步,只是该转左了该拐右了才出声提醒,他始终都保持着朱夜卿在自己的视线里。
朱夜卿对此也不以为意,反正今晚她的任务是保证李伟乐不死,而她,自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看着朱夜卿完全没有打算通风报信的样子,而是一路脚步带风朝自己所说的那个足球场赶去,李伟乐渐渐地有点放心了,毕竟距离西区警署已经越来越远。本来他还想着如果朱夜卿有什么异动,就从后而上制服了,找个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可以了,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
然而现在看来,这个女人倒还是挺一根筋的,完全没有任何让自己担心的举止发生。
他决定还是拿话再试一试朱夜卿。
“朱……那个,朱……”毕竟和朱夜卿不熟,李伟乐没怎么和她说过话,这个时候临时要搭话,李伟乐感到有点局促。
“称呼我的时候,请叫名字,夜卿,要不然就叫全称,朱夜卿,千万不要只叫一个姓,外国佬才喜欢这么叫,香港都要回归了,规矩是时候改一改了。”朱夜卿拧过头来,瞪了李伟乐一眼:“或者,按照我们大陆的规矩,你可以叫我朱同志。”
李伟乐原本一直在背后观察着朱夜卿,总觉得自己掌握着今晚的主动权,浑不知朱夜卿只是转过身来一句话,就兜头兜脸站在国家大义上把自己狠狠压了下去,一时间“呃”了一下,然后就说不上话来了。
如果张渐凝这个时候在这里,一定会哈哈大笑,见鬼的香港回归吧,朱夜卿只是讨厌有人直接叫她“猪”而已,尤其讨厌保罗•麦卡特尼的那首《HEY JUDE》。
必须承认,朱夜卿那种高高在上的强势御姐姿态,对任何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都是有着强大的杀伤力,李伟乐竟然脸微微一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本来对朱夜卿这么一反常态的配合而感到的疑惑,不知不觉已经抛到了一边。
“那么,朱同志,你会在香港呆多久?”李伟乐想了想问道。
“一共两年的时间,很快,再有不到一年吧,就要结束挂职了。”朱夜卿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很奇怪。”李伟乐找了个话题,接着问道:“香港和大陆是完全不同的制度,到时候你这两年的工作怎么评定?”
“呵,我此前帮马军搞定了越南三兄弟,紧接着又配合大陆来的另外一个影子打掉了韩琛那帮子人,我的评定只能是优中之优。”朱夜卿毫不在意自己这句话里锋芒毕露。
香港是长官一支笔在年度的评定里写几句话,就能决定一个警察生死的制度,完全没有大陆警察还要民主评议,让大家投票自己好还是不好这一说,所以下属们彼此之间通常不需要太客气,朱夜卿此时山高皇帝远,而手里又的确有过硬的成绩摆在那里,这么高调的表态反而看在李伟乐眼里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我剩下这一点时间,只想着开心就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朱夜卿又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伟乐。
李伟乐愣了一下,心想她看我帅,难道想推了我?
但是,李伟乐还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明白。
“香港的警察制度很先进,比大陆先进,可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啊。”朱夜卿笑了:“我原先在公安部,北京工资可真不高,所以经常会穷得每天都心情不好啊。”
李伟乐突然之间笑了,他自作多情了,接着他想起了以前看小说,有关古时候的京官十分清苦,每次一下地方巡视政务,肯定要不着痕迹地接接地气这一说。
“我从大陆过来,不管去哪个警署挂职都好,自然很多情况会事先摸得很清楚,比如,你和陈国忠。”朱夜卿收了收下颌,双眼微微一眯,十分有威胁意味地盯着李伟乐。
李伟乐闻言站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朱夜卿不说话了。
两个人久久地对视着。
“朱同志,你真会开玩笑。”李伟乐大笑了出来。
朱夜卿冷冷地撇了他一眼:“在老鸟看来,年轻人你现在笑得好慌张。”
1997年回归前夕的香港,因为港英政府的恶意宣传,所以社会各界对回归之后的预期十分糟糕,能够移民离开的有钱人都在脚底抹油,跟不了英国佬去英国,那么美国啊加拿大啊澳大利亚啊甚至马来西亚这种二逼国家也都是好的,反正就是比留在香港好。然而,那些走不了的绝大多数人呢,一种集体构建的绝望开始不断地侵蚀着他们,让他们开始想办法要最后再疯狂一次,不同社会阶层与不同危害程度的失控,在香港各个角落此起彼伏地发生着。
朱夜卿和张渐凝谈过这个剧情世界的背景,因为当前历史时期的价值观对于判断剧情世界的任务动态很重要,朱夜卿的评价就是:“香港人就是一群熊孩子,读了几年寄宿学校之后,连亲爹都不敢见了。”
《杀破狼》这部电影就是建立于这样一个背景徐徐展开的,黑社会变本加厉地犯罪和攒钱,生怕回归大陆之后被强力清洗,所以王宝这一类的黑社会枭雄动作会比以前更大。
好笑的是,担心被强力清洗的,又何止是黑社会,香港的警察也是如此,这个时期的香港警察说不上十分混乱,但起码夹在前后两个历史时期之间对比起来,算是比较多事的,有兴趣的看官可以百度一下。
一方面是想要上位的警察,这类人群弹算着一直压在头顶的英国籍长官走了之后,空出了那么多个位子,自己该是去谋哪一个好,在这个过程当中,自然也就少不了拉拢谁同盟谁削弱谁扳倒谁,这一些老套的政谋戏码上演。
另一方面是没有机会上位的警察,这类人群仕途无望,于是就把目光指向了钱财,这个时期想办法谋点生意敛财的警察不在少数,谁也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所以能多捞一点是一点,万一回归之后不好干了,大不了辞职,反正家底也已经够了。
朱夜卿以这个背景为语中之意,直接就一下子戳在了李伟乐身上。
李伟乐还在笑,但是朱夜卿不笑,只是看着他,于是李伟乐慢慢地笑了几下之后就笑不下去了。
渐渐地,李伟乐被朱夜卿看得招架不下去了,他心里一下明悟过来了,为什么朱夜卿根本不在乎赶这趟伪造证据的浑水——首先,朱夜卿不怕犯任何错误,她必定会回去大陆,大陆是那么黑暗的一个地方,她完全有办法洗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更何况她已经做了好大成绩在前面;其次,朱夜卿想要在陈国忠退休之后,参与到自己和陈国忠的那盘生意中来,所以她自然要在这个关键的晚上表个态度,算是个投名状。
“那个,那个和你想象的不一样。”李伟乐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我们重案组常年和王宝对抗,经费不够,所以,必须想办法做点什么,这……是为了打倒王宝不得不暂时权从而已。”
“哦,我说过,我调查得很清楚,你还在避重就轻的话,你以为你能拿得下我?”朱夜卿笑着,施施然从乳沟里掏出一把十分精致的小手枪,对准了李伟乐——其实朱夜卿的乳沟里,哪怕是雷明登都掏得出来,只是她不想把李伟乐吓坏了而已。
但是,李伟乐依然是被这个十分震撼的动作吓到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朱夜卿的乳沟,妈的,这里都能藏一把枪?
“这位李同志,请注意礼貌啊。”朱夜卿对着李伟乐说道,手中的枪缓缓扳下了击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