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在县局机关的工作岗位是通讯员。
这个角色类似部队的勤务员,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端茶倒水,收发文件,跑前跑后的,整天围着领导转,类似于务员。
办公室分管常乐这一块工作的副主任叫卢丽娟,常乐之前在西部片区会上见过她。
卢丽娟身材偏胖,长得还算可以,爱走模特步,笑起来风情万种似的。那些职责就是卢丽娟对他交待的。
卢丽娟还对他说,这是明面上的工作。
常乐懵了:“难道还有暗地里的工作?听着怎么有种地下工作者的感觉。”
正瞎想着,只听卢丽娟说:“私下里你还要做些事儿,比如每天给吴局长洗衣服。西服、外套这些大件的送去干洗。小件呢,比如内裤和背心,就要手洗。你一定要记住把容易染色的分开来洗。你的前任通讯员王强,就是因为图省事,把红色的内裤和白色的背心一起放到洗衣机里洗,结果白背心染成了红白背心。吴局长大怒,再加上大家反映他私压信件,就把他给辞退了。”
常乐听卢丽娟说这些私下里干的事,第一感觉是不可思议。
下班后,吴有发去外面参加宴请,卢丽娟带着常乐进了局长办公室。
到了里间卧室,卢丽娟从床上拿起吴有发换下的内裤和背心,放到书架下面一个脸盆里,对常乐说:“跟我来。”。
卢丽娟领着常乐到了局长办公室对面的一间屋子,取出钥匙打开门,只见里面有一台洗衣机,还有两个洗盆,旁边放着一长排立式晾衣架。
卢丽娟把刚才那些背心、裤衩打上肥皂一一洗了,又用清水投干净,最后挂在晾衣架上。
示范完毕后,卢丽娟对常乐说:“整个程序就是这样,一定要细心,洗干净,还要投干净。容易染色的得分开洗。另外,吴局长内衣内裤一天换一次,所以得天天洗。”
常乐忍不住问:“那干不了怎么办?”
卢丽娟说:“没事,后勤温主任每个月给局长买几套新的衬衫、背心、内裤。秋衣秋裤这些耐穿,每个月只买两件。”说完,又领着常乐进了吴局长的办公室,把里间的衣柜门打开。
常乐一看,哇,衣柜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件件衣物,有些甚至连包装都没有打开。
卢丽娟打开一件衬衫的包装,把定形的钉子、卡子等取掉,然后整齐地挂在外面一个木头衣架上,接着取出干净的背心、内裤叠整齐放到床上。
卢丽娟说:“领导下次换的时候方便,你记得要及时收走他换下的去洗,不能延误。”
卢丽娟又指着卧室地上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大盆说:“局长如果没有特殊事情,每天下班吃完晚饭后,都要回办公室洗澡。你必须在他吃饭时候,提前把水兑好,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冷,要刚刚好。我的秘诀是,先倒进些冷水,然后站在窗户跟前看着,等他吃完饭从食堂里走出来,马上兑热水,这样就能刚刚好。”
常乐听得头都快炸了,怯怯地问道:“那是他自己洗,还是我给他洗?”
卢丽娟捂着嘴妩媚地一笑:“你只管打水的事情,有人给他洗。”
卢丽娟见交待得差不多了,就把一些钥匙给了常乐走了。
常乐站在吴有发办公室当地,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本以为调到局机关是件值得炫耀的事,可眼前见到的这些,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常乐走进里间卧室,看了看那些衣物、大盆,又注意到另一侧一长排书柜里上上下下满满是书,估计没有一千本,也有七八百本。
常乐细细地浏览着那些书名,忽然瞧见紧挨着的一上一下两册《秦始皇》,于是取下来随便翻了翻。
常乐心想:“这吴有财,局长当得也和皇帝差不多了,真是‘万里长城今犹在,又见当年秦始皇’。”
转念又一想:“吴有发是皇帝,那我干得这些,岂不成太监了吗?”
常乐正式到县局上了班,并有了自己的专车——一辆飞鸽牌二八自行车。
因为工作太琐碎,常乐准备了一个本子,把自己负责的工作一项一项列出来。主要是七大任务:
第一项是收。每天早上八点半,邮局的人准时将各类报纸、邮件送来,常乐便一一签收,并按照各楼层办公室分布情况,将各单位订阅的报纸和寄来的邮件,一层一层地发给局领导和各单位。
第二项是寄。将局领导和各单位需要邮寄的信件、文件装入信封,根据文件的重量贴上相应的邮票,写上地址封好,统一登记后,再到邮局称重后寄出。
第三项是送。发往各乡镇所的信件可到邮局寄送,而发往城区四所的,则必须送达。常乐每天骑着自行车沿县城转一圈,用时大约一个小时。
第四项是洗。吴局长的私人衣物天天要洗。常乐记得,有一次吴有发拉肚子,把裤衩底下糊得黄黄的,他恶心得实在不敢洗,于是偷偷扔掉了,反正他用的多了去了。每个局领导办公室的床单、被罩、窗帘一个月洗一次,每次清洗需要六七个小时,他算了一下,每次洗这些东西,需到水房打水约十八桶。
第五项是擦。每个局领导办公室,还有会议室的玻璃,常乐每个月要擦一次,每次需要半天时间。
第六项是倒。局长办公室来人,各会议室开会时,常乐都要去给人们倒水。
常乐使用的倒水工具是两个很大的铝壸,双手提起来蛮吃力的。每天早上上班前,常乐要用这两个大铝壸,在后院开水房打满,再上到三楼,给六个局领导的12个暖水壸里灌满水。
特别是六楼大会议室开会的时候,会场里放着一百零六个水杯,常乐马不停蹄地地在后院和六楼之间上下奔跑,双手提着大铝壸跑个七八次,累得都快要虚脱了。
第七项是扫。局领导办公室每天都要清扫,局长吴有发的办公室每天中午和晚上各清扫一次,要求桌明几净,茶杯里不能有垢物。两个会议室用过即清扫,满地烟头子一扫,呛得常乐嗓子疼。为此,常乐到局机关后不久便戒烟了。但是,最终也因此患上了慢性咽炎。
这就是常乐的七大任务,后来他自己总结:万恶的旧社会有三座大山,而我身上却背着七座。
这“七座山”,常乐一背就是三年。
有一次,他的一个表弟不想去所在单位车队开车,嫌苦,常乐训道:“这还叫苦?我比你苦不知多少倍!”
这天,局里在小会议室开会。
会议是临时通知,常乐没有提前收拾会议室。
办公室通知常乐时,离开会只有几分钟了。
常乐一步几个台阶奔到会议室,往脸盆里接了水,端着跑到会议室,把抹布搁到水里沾湿,又拿出拧了几下,然后快速把会议桌抹了一遍。
这时,常乐已经听见几个人上楼的声音。
他一看,茶杯还没清洗呢。
局里的茶杯都是铁皮杯,喝完茶水后,里面立刻会锈上一层茶垢,很不好清洗。
常乐一着急,就把吴有发座位前的一个铁杯拿上,跑到水房洗了。
一会儿,众人落座。吴有发看见外面蓝、里面白的铁杯洗得干干净净,高兴地说:“你们看,我选的人不错吧,杯子洗得就是干净。以前那个王强就不行,会议室那些水杯像是几年没洗过,脏得让人不敢喝。”
众人皆不语。
徐文杰朝常乐看了一眼,善意地笑了,常乐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决定,以后会议一结束就清洗,避免再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会后,徐文杰对常乐说:“干通讯员需要细心主动,活儿虽然很辛苦,但你可别小看了,我专门了解过,咱们局近五年的十二个正副局长当中,曾经干过通讯员的就有六个,比例占一半,包括现在的张局长、苏书记。”
常乐听了,顿时感到累死累活的通讯员岗位,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上升进步的镀金地,是一般人难以经受住考验的福地。他暗想:“我一定好好干,熬到出头之日,便是胜利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