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两年多过去了,常乐已经转换了三个乡镇。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参加工作时那种稚气未脱的样子,酒量越练越高,烟火越抽越重,麻将越耍越溜,身上的油条子味儿也越来越浓。
就在常乐抱着随波逐流的心态,像个算盘珠子被人拨拉,成天晃荡着过活的时候,海子所陆续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事儿是那天中午,副所长朱少飞吃请喝多了。下午,他来到一家商店,因征缴问题与店主发生撕扯。朱少飞用木棍将店主打跑,又手持菜刀追赶。
派出所接警后,在当街截住了朱少飞。
朱少飞不听警告,反而继续举着菜刀逞凶。
民警在警告无效的情况下,开枪将朱少飞小腿击伤。
事情发生后,在朱少飞的岳父,也就是县重点规模企业清晨纸业集团董事长林明义的调和下,朱少飞仅被调离海子所了事。
第二件事儿是之后不久,所长何少鹏的相好的找他过周末。
周六下午,那个相好的男人也来到海子所,向何少鹏要钱,说想买辆四轮车耕地用。何少鹏给了他二千元。
当天晚上,那个男人身上装了钱,禁不住常来所里打麻将的气象站、兽医站等几个人撺掇,玩了一宿麻将,输得只剩二百元。
男人没办法,第二天早上又去敲何少鹏的门要钱。
何少鹏这下毛了,破口大骂。
那男人由羞生恨,便和何少鹏打了起来。常乐他们赶紧出来把两人拉开。
谁知那男人一怒之下,捡起几块砖头,把海子所两间办公室的玻璃给砸碎了。然后拽上她的老婆,也就是何少鹏的老相好走了。
常乐看着,不禁想:“何少鹏怎么能这样,而且竟然还明目张胆地,不出事才怪呢?”
第三件事儿是县局下达通知,要在海子所召开西部片区工作会。
县局根据全县地域特点,将辖区分为东中西三个片区,每年各开一次片区会。
西部片区共有五个所,工作人员五十多人,所有人到时全部参会。
县局还委派办公室副主任卢丽娟到海子所帮助筹备会议。
片会的所有开支都由县局负担,何少鹏并不担心钱上的事。只是最近所里出了些丑事,镇里的人明讥暗损,海子所的形象直线下降。
何少鹏感到很无奈,但也只能硬住头皮撑下去。
时间紧,任务重,何少鹏马上进行分工。他亲自负责汇报材料,并邀请镇党委、政府主要领导参会。卢丽娟负责县局领导和相关部门人员的接待事宜。常乐和刘东生负责会场服务和联系住宿旅店。金民工作站负责文艺晚会,并邀请河对岸上谷县二人台剧团前来演出。内勤赵蓉丽和另外一名同志负责住宿、演出、会议材料、会餐等相关费用的结算。
刘东生比常乐小一岁,据说是县里某个领导的亲戚。小伙子人很老实,和常乐住一间屋子。两人领了任务,马上去落实。
报到那天下午,县局局长吴有发,副局长袁友仁、张仕成、刘文义、李军,党委书记苏玉喜,以及办公室、人事、财务、征缴督查等相关单位负责人,分乘三辆车到达海子镇招待所。
局长吴有发从一辆红色桑塔纳2000副驾驶座下来,何少鹏满面笑容,快步上前和他握手。
吴有发看样子四十出头,身材偏瘦,一头油光乌亮地黑发高高地向后面背过去。他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衬衣雪白,印花领带飘在胸前,皮鞋锃亮,显得很有派头。
吴有发说:“先歇一会儿吧。”
下午五点之前,各所人马全部到齐。
海子镇乡政府招待所总共两层,二楼是客房,每个房间床单、被罩、洗漱用具都是新买的。
晚宴就在一楼大厅。
五点五十分,除主桌外,其他桌上的人均已就位。
五点五十五分,海子镇镇长陈大中陪同吴有发进入大厅,其他领导相随而进,大厅内掌声四起。
六点,海子镇镇长陈大中致欢迎辞,宴会开始。
过了一会儿,何少鹏领着海子所众人敬酒。
何少鹏在前,其余的人在后,由于人太多,也没法一个个地碰,只能抬一下酒杯示意,然后喝了。
常乐喝完一小杯酒,突然发现吴有发盯着他看了一眼。
宴会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所有人走出招待所,又来到了乡政府礼堂。
上谷县二人台剧团已经准备就绪,等人们落坐,便开始表演。
演员们先后表演了传统二人台剧目《挂红灯》《走西口》。
最有意思的是《王婆骂鸡》,一个男演员反串老太婆,骂偷鸡的人:
卖豆腐要偷吃我的鸡,一出门把豆腐戳到灰堆里
卖香油要偷吃我的鸡,一出门把香油豁到路沟里
小瞎子要偷吃我的鸡,一出门我叫他掉到粪坑里
老头子要偷吃我的鸡,吸烟时把胡子烧得光光的
老妈妈要偷吃我的鸡,吃鸡时把骨头卡到嗓眼里
小伙子要偷吃我的鸡,一辈子娶不上好贤妻
……
众人听得大笑不止。
接下来是唱爬山调。只见那些什么琴呀胡呀的响起,一个男演员走上台来,唱道:
三十里的明沙,二呀嘛二十里的水
五十里的路上为了看妹妹
半个月我跑了一个十五六回
十五六呀回
把哥哥我就跑成一个罗呀么罗圈腿。
台下哄堂大笑。
过了一会儿,上来一男一女,装作互相打情骂俏的样子,又唱了起来:
大摇大摆我们从大路上来
你摸哥哥的苹果XX,哥哥摸你的X……
底下有人开始起哄,女同志们听了羞得纷纷跑开了。
晚上忙完休息的时候,刘东生突然对常乐说:“常哥,想和你说个事儿。”
常乐道:“什么事,你说。”
刘东生说:“刚才,老袁局长和我说,局里的通讯员王强不好好干,吴局长不想要他了。王强是协管员,局里想辞退他,再重新物色一个年轻人。袁局长推荐了我。”
常乐问刘东生:“那你是什么想法?”
刘东生说:“袁局长说通讯员的工作实际上就是伺候几个局长,我嫌累,不想去。”
常乐说:“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毕竟一般人到不了局机关的。”
刘东生没有吱声。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西部片区工作会正式开始。
先是几个所轮流汇报工作。每个所都想把自己的成绩说好说全,所以五个所总共汇报讲了近三个小时。
常乐听得昏昏欲睡,使劲睁开眼皮,却又马上闭住了。他悄悄看看身边的刘东生,发现他早就低着头梦游仙境去了,不禁失笑起来。
常乐抬头看了看主席台,赫然发现吴有发正盯着他看,旁边的袁友仁伸出手指正好指向他这儿。
常乐以为自己打瞌睡被领导发现了,浑身打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赶紧低下头在本子上猛记起来。
两天后,局里人事股通知何少鹏,常乐调整到局机关办公室工作,要求尽快回去报到。
这下,不光何少鹏傻眼了,就连常乐自己也如坠云雾之中,搞不清咋回事儿。
他想:“前两天不是让刘东生去局机关吗,怎么变成我了?”
常乐给父亲打电话,问是不是他找人说了。
常问天很肯定地说:“我没找过人。但这是好事,能进机关的人都是有关系的。你别管什么原因,回来就是了,这是个机会。”
常乐到局机关办公室报到,见了办公室主任徐文杰。
徐文杰长相斯文,是XXX局为数不多的大学统配生,因为文字水平高,号称XXX局“一枝笔”。
徐文杰对常乐说:“你先去趟袁局长那儿,他吩咐过,要你来了之后去找他。”
常乐连忙到袁友仁办公室,见门开着,就进去说:“你好,袁局长,我是常乐,你找我?”
袁友仁抬头看着常乐,表情诧异:“咦,我说的是刘东生,怎么把你给调回来了。”
常乐一听,全明白了。看来领导确实是想调刘东生到局机关的。至于为什么换成了自己,他猜测,估计是当时会场里他正好挨着刘东生坐,吴有发把他错认成刘东生了。
常乐只猜对一部分。当时袁友仁给吴有发指的人确实是刘东生。只不过,吴有发却看中了坐在刘东生旁边的常乐。他凭直觉认为常乐更合适,因此就把常乐调了回来。
常乐正寻思着,只听袁友仁说:“小常,事已至此,无法更改了。到了局里就好好地干,徐主任很优秀,你要多向他学习啊。”
常乐赶紧说:“是,谢谢袁局长。”就退了出来。
就这样,常乐阴差阳错地进了基层干部羡慕不已的局机关,从此扭转了他的人生轨迹,使他灵魂深处发生了质的蜕变。
许多年后,想起此事,常乐仍然感慨:“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