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镇北将军也没想到,自己率兵平乱的时候,那个混不吝的儿子竟尚了公主,还是那个被纪凡看上的,痴傻的公主。想到永乐公主那极为艳丽的容貌,这事便也不足为奇了,只是,一夜之间,自己儿子被纪凡所杀,公主为纪凡挡刀被自己儿子捅死,这事……也太乱了些。
皇上对此事也是颇为头疼,镇北将军庶子凌辱公主便是死罪,而当初设计公主的事也逐一曝光,可纪凡杀了他又是不争的事实。本是可造之材,如今却成了这番光景,皇上头疼的同时,心下也不免惋惜。
因着他身上的军功和皇上的私心,最终还是从轻发落,纪凡被贬为庶人,发配边疆,永乐公主则以皇室之礼厚葬。而镇北大将军,他道此事皆由他儿子所起,自甘领罚,如此识时务倒是皇上赏赐不少东西,作为丧子的抚恤,只是官职却没有再升。
此间事了,辰国又归于平静,只是逝去的人,却怎么都回不来了。
那样短暂而凄惨的一生啊,花霁雨久久不能从上一个故事里回过神来,所幸的是,她的人生里总还是有些许温暖,纪凡。她现在已然弄明白了现状,她在经历着前几世的生活。
明白了如今的处境后,她也不再着急了,权当是一个旁观者,旁观着她过去的人生。
“啪——”
一节婴儿手臂粗细的鞭子落了下来,她慌忙躲开,见到地面上被鞭子打出的白痕,心里庆幸,幸好躲过了。
“怎么,身手这么利索,今天才只带了这么点东西回来?”男人周身浮现出浅浅的红色光晕,初入灵者之境,且气息虚浮,体质太差,难有寸进。怪不得要奴役这群小孩子,他这样的实力着实尴尬,比之普通人强不了多少,却又偏偏带着修炼者的傲气。
她垂下头,不言不语。男人最烦的,也是她这种油盐不进的性子。
挥起的鞭子正要落下,一个男孩跑了过来,嬉皮笑脸地扯住他的衣袖:“老大,老大,别管她了,看我今天弄到了什么?”男孩献宝似的将一块玉佩捧到他面前,双眼亮晶晶的,像是讨糖吃的小孩。
“做的不错,今晚给你加一个鸡腿。”男人用他黑乎乎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也全然不在乎,依旧笑的眉不见眼。
男孩叫阿虎,见那男人走了,便几步跳到女孩身边:“你以后不要跟老大犟了,服个软,没坏处的。”女孩只是盯着他看,唇抿得紧紧的,不说话。
阿虎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四顾无人,才将里面的桂花糕拿出来,放到了她的手里。“梦涵,阿虎哥哥知道你不愿意做这事,可是,总得先活下去,再做其他打算呀。”心满意足地看她吃完了那块桂花糕,他这才喜滋滋地走了。
在无人见到的角落里,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腿。
一双柔柔的小手覆在他的腿上,力道正好地揉捏着,手很小,也很软,可手心处却覆满薄茧。他朝她看过来,只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他的身边,专注地给他揉捏。几缕碎发因着她低头的姿势垂落在脸颊,因为营养不良而枯黄纤细,可在他眼里,便是上好的绸缎也比不上。
见他看过来,她拾起一块碎石,在地上写着:以后不要了。
而后,又从怀里掏出半块桂花糕来,直接塞进他的嘴里。她吃了一半,给他留了一半。
她都知道。
看到她的眼神动作,就知道这件事还是被她看到了,脸上带着一丝羞赧,只是掩在脏兮兮的面容里,看不到罢了。
早上他们照旧去街上行窃,梦涵身手最好,可向来不屑做这事,因此每次都找富贵人家下手,还都只是敷衍地那一点点。这样的后果自然是缺衣少食,本就瘦弱的小身板也愈加瘦弱了。
她明事理,识字,还会作画,又有一身武艺,定然不是出身普通人家,那,那些小姐们都爱吃的桂花糕,她应该也是喜欢的吧。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后就去糕点铺子那里蹲守,满记糕点,是生意最好的,想来也是最好吃的。
只是他一下子就被人抓住了,不过抓了两块桂花糕,硬生生被踩烂了一块,另一块还是因为护在怀里,才完好无损。为了护着那块桂花糕,他不躲不避的承受着那些人的拳打脚踢,店里的伙计见地上有一块踩烂的糕点,出够了气也就放他走了。
他余光看见了梦涵一闪而逝的身影,还在庆幸没被她发现,谁知道,她还是看到了。她不仅看到了,还看了很久,看到那些伙计撒够了气,他站起来一溜烟地跑没了影才离开。
他多傻呀,为了一块糕点被人打成这样。
她多傻呀,不过一点小伤就心疼成这样。
淡淡的温馨萦绕在两个小乞丐的身上,在她力度适中的揉捏下,他很快便睡着了。地上只有一点干草,根本无法御寒,可这几年来,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卷起他的裤腿,虽然已经破的衣不蔽体,她还是小心对待着,仿佛他穿的是什么绫罗绸缎。被打了那么久,就算没有伤到筋骨,也定然不好受,现下天气已经开始转凉,若不好好治疗,说不准就要留下后遗症了。
看到他腿上很大一片的紫黑痕迹,他一定很疼吧。在冷风中,他的腿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到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忙将裤腿放下,只是,丝毫用处也无。
靠墙坐下,将他的脑袋搁在自己大腿上,虽然没有灵力,可是武者出身的她,比他耐寒的多了,身上一直都是暖烘烘的。感受到温暖,他向她怀里缩了缩,嘴角挂起一抹甜笑,嘴巴翕动。从他的唇形上,她很容易就读出了两个字——梦涵。
她做了个决定,夜里,她摸进了老大歇息的地方,猛敲了一下他后颈的穴位,将他绑起来,拖着他去了张家武馆——这本是她不愿意涉足的地方。
她如愿见到了她的哥哥,张浩驰,当年把她扔出武馆的男人。
“哟,这是哪里来的小乞丐,我们这可是武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他当然认出了她,那样的容貌气质,像极了她的生母,那个害的他的生母死于非命的女人。
“我来跟你做笔交易。”她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将手里写好字的纸条递给他。
“交易?”他嗤笑一声,都混成个小乞丐了,还想谈什么交易?只是看着她冷冷的眸子,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改了,“说说看,什么交易。”
“这个人偷了永平侯世子的玉佩,你只用将他送到永平侯府,就能拿到五百两白银。”她扣着那人的命门,眼睛却不错开张浩驰的每一丝变化,确认了他的神色之后,才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给二十两银子,送他们去南边的小渔村。
很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张浩驰答应下来,保险起见,他们还签下了保证书,按下了手印。
两日后,永平侯世子找回了自己的玉佩,寻回玉佩的人也被他收在麾下予以重用,而张梦涵则顺利拿到了二十两银钱,和阿虎哥哥一起南下。
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阿虎坐在马车里,惊奇地四处张望。他知道梦涵身份不简单,只是没有想到,她为自己谋划的未来里,也算上了他一份,满满的感动几乎要溢出胸腔,他心里暗暗发誓,即便是打渔,也断断不能委屈了她。
渔村人少,关系简单,是张梦涵早在张家武馆就已经看中的一处地方。
有人到来,让原本安静的小渔村热闹起来,阿虎生性活泼,很快和当地渔民打成一片,而张梦涵自幼声带受损,无法发声,却也和邻里的小姑娘相处的不错。只她周身气度,便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他们俩早就被编排出了一大串不重样的故事来。
穷乡僻壤的,人们之间常有拌嘴,嘴碎的人总说些不好听的话,但梦涵口不能言,这样的麻烦倒是省了很多,阿虎也只和渔民打交道,因而也还算清闲。总的来说,渔村的生活还挺不错,两人也过得很是舒适自得。
只是好景不长,有一日,张浩驰竟带着永平侯世子亲自找了上来。原来,张浩驰在张梦涵被逐出武馆之后,没有了和他争武馆的人,练武就懈怠下来,以他的身手,完全不是那人的对手,永平侯世子只是简单试探一下便知道了他的深浅。于是让他带路来找那真正有身手的人,他的妹妹,张梦涵。
他觉着自己妹妹不安好心才给他挖了这么大的坑,又担心自己妹妹真的被世子爷看中,再没他的好处了,心里一时纠结的厉害。可见到张梦涵的时候,才知道他的顾虑都是多余的,他妹妹压根就不想走。深知那叫做阿虎的少年郎是她的软肋,世子爷便派人去抓住他,有那人在手,还怕这女娃不从?
可阿虎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在和世子爷手下打斗中掉进了水里,被渔网缠住,动弹不得,竟然溺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