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那茶棚依旧流传着那日的故事,那只绵羊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只是,故事的主人公早已不在了。
匆匆结束了绵羊短暂的一生,再睁开眼时她住在一处精致奢华的房间里。只是凭她这些年的经验,这奢华只是虚有其表罢了。上好的沉香木雕花壁柜,可上面摆放的却无一不是赝品,而精致漂亮的首饰盒里,装的也尽是些便宜的珠串。
这得是多小气的人家啊,她从舒适大床上起身后,就一直细细打量着这里。
“公主又发呆了。”一个瘦弱的女子迈着细碎的步子小跑过来,恭敬行礼。
绣着浅粉荷花的浅色衣裙,衬的她越发瘦弱可怜,眼神里却透出几许坚定。她跪坐在公主身后,执起剔透的象牙梳,一下一下梳理着她光滑柔顺的头发。
“翠云姐姐,这样好的象牙梳,你居然还给她藏着啊。”娇蛮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一个同样穿着的侍女大刺刺地走进来,一把夺过那柄象牙梳,细细摸索着。
“这傻公主又不识货,用桃木梳不就够了。”那侍女又从怀里掏出一柄桃木梳,扔在梳妆台前。
翠云怒极,猛的站起身来,指着那侍女,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花霁雨现在明白了现在这个身份的处境,痴傻公主,不受重视,婢女可欺。她想要狠狠处罚一下那个婢女,可是身体却不听她使唤,只呆呆坐在那里,拿着桃木梳子,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来。
“看,她不是喜欢的紧。”那婢女将象牙梳悄悄藏好,喜滋滋地跑了出去。
翠云无奈叹气,天生痴傻,生在皇家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公主,让女婢为您梳妆打扮一番,今日陛下设宴,有不少侯府世子要来。”说到此处,翠云又顿了一顿,来了又如何,谁也不会将这个没有后台的公主娶回去。
黄若清,辰国公主,因其生母在怀胎之时被人投毒,公主生来便痴傻,投毒之人早已处死,而其母也从昭仪贬为婉仪。从二品和从四品,几乎是天差地别,没能母凭子贵,反而降了级别,婉仪简直将公主视作仇人。公主这番模样,更是让陛下不喜,如今已然及笄,却连封号也无,只在这偏院里孤零零地住着。
只太后娘娘怜其孤苦,总有打赏下来,却也总被丽云那丫头给顺走了去。太后若真是怜惜,该派些可心的人来服侍公主才是。
公主虽傻,可本性纯良,娇嗔可爱,快乐无忧地度此一生也非难事,大不了,她陪着公主在皇宫里终老便是,有她照拂,公主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翠云给公主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本想梳一个华贵的一字头,可看了看首饰盒里的珠花,用这些来装点,怎么也不会有华贵之感,倒显得不伦不类,不若垂鬟分肖髻来的清秀可人。插上白玉兰花簪,倒也不会太掉分。
翠云本想继续给公主点上胭脂,描上眉毛,可公主却猛的推开了她,颇为兴奋地跑了出去。
“纪凡哥哥~”公主一把扑进了来人怀里,满足地蹭了蹭,笑的傻兮兮的。
“看纪凡哥哥给你带了什么礼物?”男子揉了揉公主的头发,翠云看着被揉乱的发髻,有些心疼自己方才花费的心思了。
安国公庶子,纪凡,婢女所生,聪慧异常,很得陛下重用,却不得太夫人喜爱,在国公府里地位尴尬的紧,倒是和公主颇为投缘。
纪凡冷冷的眸子扫过,翠云立马垂下脑袋,仓促行礼,慌忙跑开了。
锦盒里装的是一个碧绿透亮的镯子,光滑细腻,触手生温,是他好不容易从西域寻来的暖玉。
“纪凡哥哥给你戴上。”他温言轻哄着给她套上了镯子,她手腕纤细,手却不小,套上去得花些巧劲,不过这傻姑娘自己定然是取不下来的。
看着她被自己揉乱的发髻,心下一动,突然想替她绾发。拉着她走进寝殿里,看着里面寒酸的布置,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摸了摸她粉嫩可人,笑容洋溢的脸,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她不在乎,可不代表着可以任由人欺侮。
“哥哥上次送你的象牙梳呢?”他将她一头青丝打散,以指为梳,细细梳着她一头乌黑秀发。
黄若清从桌前拿起了早晨丽云送来的桃木梳,怯怯地递给他:“被丽云拿走了,她给我了这个,喜欢这个,香香的。”
接过桃木梳的纪凡,眼底酝酿起了滔天巨浪。
“若清乖,以后哥哥送的东西,都不可以给别人,知道吗?”若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哥哥送的,不给别人。那她是不是要和丽云换回来?
看穿了她的心思,纪凡勾了下她的鼻子,说:“不找丽云换,等会见到陛下,你和陛下说,‘丽云拿桃木梳换走了象牙梳,桃木梳香香的,但更喜欢象牙梳。’记住了吗?”
若清点点头,她记得可清楚了,一会儿见到父皇,就这么和他说。
本来这场宫宴,若清是不会参加的,一来,她并不知道宫宴,也不喜欢到处走动,二来,侍卫自然不会放她进去。可纪凡牵着她的情况就很是不同了,安国公本就很得器重暂且不表,就是纪凡他本人,也是陛下身前的红人,得罪不得。
皇上举办这次宫宴的目的,本也是想将一位公主许配给他,挑来挑去也没挑到合适的,准备让他自己在宫宴里寻一个合眼缘的,哪里想到他竟挑了这么一个。若清生的极美,她的生母婉仪当初便是凭着极为艳丽的容貌一路爬到昭仪的位置,只是这个孩子将她打入谷底,被遗忘在莺燕成群的后宫里。
上一次见到若清,还是她两岁的时候,以前小小的粉团子,呆呆的也看不出痴傻,也是两岁那年被太医诊断出来,皇上便再不曾见过这个女儿了。十二年未见,她的容貌有几分像她的生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纪爱卿这是何意?”牵着已及笄的公主来参加宫宴,这样违背纲常的事,倒是很像纪凡的作风,皇帝对他似乎宽容的紧,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一个痴傻的公主,若是他喜欢,赐婚便是,反正她也不会嫁的更好。
纪凡带着公主一起给皇上行礼,听到“平身”二字后才立起身子来。那公主虽然痴傻,可这动作倒是做的标准的紧,分毫不差。
“臣听闻公主寝殿发生了一件趣事,不若让公主说与陛下听。”在皇上颔首答应之后,纪凡轻轻拍了拍若清的肩膀,似乎是在鼓励。
“父皇,丽云拿桃木梳换走了若清的象牙梳,桃木梳香香的,若清喜欢,可若清更喜欢白白的象牙梳,可以换回来吗?”她扑凌凌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座上的男人,眼睛清澈的仿佛可以倒映出世间一切。
皇上对这个女儿似乎有了几分兴趣,她只是不够聪明,却远远不到痴傻的地步,而且这样干净的眸子,在皇宫里可太难得了。
“那你为何更喜欢象牙梳呢?”他几乎可以肯定,那番话是纪凡教她说的,对于那婢女,欺侮皇室已然是死罪,不足为道,他更想逗逗这个丫头。
“喜欢,纪凡哥哥送的。”她话音未落,纪凡就轻咳了一声,面上似有几分羞赧。
第二天,若清的寝殿就换了一批人,除了翠云还留着,其余人都受到了或重或轻的惩罚。偷换过公主东西的,杖毙,不忠心服侍公主的,发配辛者库,剩下的,也都分配去做一些劳累的活。
若清最终还是没能嫁给纪凡。
坊间渐渐流传起纪凡生母是老国公的私生女,他是兄妹间生下的孩子,天生便带着罪孽。他是不详之人,不该存活于世,这也是太夫人一直不喜他的原因。
皇上大怒,可彻查下去,却发现这传言句句属实,最终罢免了纪凡的官职。这样的身份,自然不能尚了公主,是的,公主,那日宫宴之后,若清便有了封号,永乐公主。永远单纯快乐,多好的愿景。
纪凡从军了,从火头营做起,慢慢往上爬,还没爬多高,就跟着镇北将军去北方平乱了。他倒是没什么,战争,永远都是挣军功最快的方式,只是不知那个小没良心的若清,会不会忘了他。
两年过去,纪凡果然立下赫赫战功,若不出所料,此次班师回朝,便能受封。
只是……
皇上想着被镇北将军庶子求娶了去的永乐公主,就是一阵头痛。
纪凡听闻自己心心念念的公主已嫁作他人妇,对方还是个流连花丛的浪子,气就不打一处来,连夜回京,直奔镇北将军府。却见到,公主浑身赤裸,被绑成一个很是羞耻的姿势,皮鞭,蜡烛,各种道具都用上了,浑身青青紫紫,还有不少斑驳交错,渗着血珠的鞭痕。而公主更是满脸泪痕,哭的好不凄惨。
看到这一幕,纪凡只觉得心头火起,一刀将那镇北将军庶子捅了个对穿。听着公主呜呜咽咽地叫着纪凡哥哥,他心下又是一阵阵的抽痛。
谁想那庶子尚未咽气,抽出那把刀就向纪凡掷去,公主却扑过来挡住了那一刀。
一刀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