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险】
风过行时勾思意,花舞时节落慕春。
下午黄昏时刻,泽春上了马车,这一去,等待她的,可是深宫冷院。
那未来凄凉的日子,该是如此时自己的心一般寒冷吧!
一路无叹息,也无泪水,有的,只是悔恨。
恨自己当初为何要乱跑,遇上他爱上他,恨自己在爱上他后也没能耐让他爱上自己。
想起陈夏荷,泽春不愿去恨她,只因泽春一直觉着,陈夏荷是一个可怜人,所以她做的一切,自己只能无奈接受。
回到宫中,泽春选择下马车自己走回朝华宫。如此的选择,只是因着自己来宫中几月,却从未好好在这宫中走过。
顺着儿时他牵着自己的手走过的地方,泽春一个人缓步走着,看着已经有些陌生的宫墙,那些路过的形形色色的宫女公公们,恍惚又回到了儿时,回到了他会对自己笑的时候。
走出许久许久,回过神来,抬头一看,竟来到了陈昭仪住的宫殿。
“夏荷妹妹……”泽春眸色含着痛意,向里面瞧了一眼,一宫女出现在视线中时,她便连忙匆匆离开了。
宫中所有人大抵都知道了自己害死陈昭仪孩子一事,自己若是再出现在陈昭仪住所前,别说人言,怕是稷羽自己也如何也不会再饶恕自己了吧!
走出几步,在一拐角处,忽然就听见了熟悉的嗓音。
那是一中年男人浑厚的声音,泽春不可能听不出来,因为说话的人,正是三王爷——她的父亲。
回家未看见父亲,原来是父亲来到了宫中啊!因为太过想念,泽春有些迫不及待的转弯去与父亲相见。
刚踏出一步,她又停住了。
垂下脑袋,想着自己在宫中的遭遇,父亲可一直希望自己坐稳皇后的位子,好给他带去一些势力。
可是如今自己这般狼狈,如何见他?
也正是泽春这一刻的犹豫,叫她听见了与父亲对话的另一人的声音。
“是,父亲,女儿定当为父亲打通一切。”女孩语调恭敬,冷冷淡淡,“只要父亲一声令下,女儿定会按照父亲吩咐完成刺杀。”
“好,好,夏荷,我果然没看错你。怪只怪泽春她,性子太过简单,实在无法帮助为父完成大计。还是夏荷乖巧,不枉为父花重金将你送去伍煞门进行多年培养。你可别负了为父对你的期望啊!”
“嗯,女儿想问一下,父亲的计划……”女孩似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具体……具体是在哪一日。”
“大抵,就在下个月吧!到时候我这边的兵力也筹备的差不多了,如今朝中的刺头全部除掉了,差的,只是兵力了。”
“嗯,那女儿就等着父亲的命令了。”
听见脚步挪动的声音,泽春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转身躲在了一旁的水缸后面。
待看见陈昭仪的身影远去,泽春这才走了出来,拐角冲着前面的身影大声唤道:“父亲!”
前面的三王爷这才停下来,看见泽春的那一刹那先是皱眉,后慈祥一笑道:“春儿,你怎么在此处?”
泽春扯着嘴角笑了笑,与三王爷走到了一起,低着头说道:“父亲,陛下禁足我三年。”
“禁足三年?你与圣上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你是不是犯下了什么错误?”明明是一脸的关切,却又那么虚伪。
宫中这段时间的事情,连久居家中的母亲都知晓,父亲每日上朝,来往宫里宫外,怎可能不知自己的事情呢?
更何况,他还见了陈夏荷。
事态严重,泽春也不打算多委婉,便直接握紧拳头问道:“您是泽春的父亲对吧?那泽春此时有些问题想要请教父亲——泽春知道,夏荷妹妹当初去了哪里,伍煞门是什么地方,刺杀二字,收买兵权,这些,又指的是什么?”
“夏荷妹妹当初是父亲您故意送走的对不对,您演那么一出戏只是为了照顾妹妹夏荷对不对?您收买兵权,安排夏荷她到陛下身边,您,是否是想要——谋反?”
最后二字被泽春咬着牙道了出来,如同惊雷一般在二人之间炸开。
“春儿你胡说些什么!”三王爷恼怒无比。
泽春苦涩笑了一下,继续说道:“父亲,刚刚您与夏荷的对话,泽春都听见了。而且,在上次见到夏荷时,泽春便已经认出她了。”
这下,三王爷也不再辩解,只是沉默,泽春也不再说话,二人看着相反的方向,目光都是落在宫墙上。
最后,还是三王爷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春儿,你还小,无法理解,如今你被禁足了正好,为父也不曾想让你掺和进来。”
“可是稷羽呢?他是我的丈夫啊!他是女儿思慕了整整十年的人呐!”泽春看着三王爷淡漠疏离的神情,与陈昭仪是多么相似,这叫她更加恼火,奈何就是自小不懂得发脾气。
泽春说完,三王爷瞬间大怒:“那臭小子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他都禁足于你,无情于你,你还这般真情待他?我的女儿啊,你可真是傻透了!”
“泽春与陛下之间的事情,大可不必父亲来管。但是父亲,你可知谋反是多大的罪过吗?如今天下太平不是很好吗?坐拥天下对父亲您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你为什一直以来都如此的渴望着权势呢?你何时能在追求权势的路上停歇片刻回头看看被你冷落却从不曾离开的母亲呢!”
“都说了,你还小,你还不懂!”三王爷一字一顿的说着,字字如坠千斤石。
“是,泽春不懂,泽春自小最不懂的便是一心追求权势的父亲与一心为自己母亲报仇的陈夏荷!”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与父亲争吵,也是最为激烈的一次。
“父亲,泽春从未忤逆过你,但是这件事情,泽春定不会让父亲错下去的!您是泽春的父亲,稷羽如今是泽春的丈夫,你二人,泽春一个也不想失去,若是父亲执意继续计划,就别怪女儿阻碍去打破!”
“丈夫?呵,我的傻女儿,他有把你当过妻子吗?女儿,你醒醒吧!”三王爷狠狠甩了袖子,就要离去。
“是啊,他的确是未把我放在心上,但父亲您呢,您不是也一样,您何时有关心过这个家?在陈夏荷将我们的家搅得天翻地覆时,在我与母亲心伤时,在陈夏荷就要被赶出家门时,你所做的,还不是在陈夏荷身上寻找最后可以利用的东西!”
“够了!”三王爷顿住脚步,咬牙重重说道,“这几日,你继续安安心心的做你的皇后,为父希望你,不要插手任何事情,也不要去打扰夏荷她接近圣上!”
哗的一声,泽春速度极快的一把拔出了三王爷的佩剑架在了脖子上,忍住心中悲凉,忍住快要落下的泪水,泽春不顾脖子上泛开的阵阵凉意,对着三王爷以坚定无比的语气说道:“父亲,若是您不答应泽春,泽春今日便死在这里!”
“春儿!”三王爷未做犹豫,狠狠一巴掌打了过去。
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泽春脸撇在一旁,泪水再次大滴大滴的落下。
不是三王爷他不疼惜这个女儿,反而是因为他太过在乎这个女儿,在看见泽春没有轻重的伤到了她自己时,一时冲动不愿去与她对峙,而是直接出手打了过去。
真不知那个臭小子到底有什么值得自己女儿喜欢着的,竟然让她可以为了那臭小子放弃自己生命,自己养她到这么大,就是看着她为了这些事情,把剑架在脖子上来威胁自己吗?
三王爷看着泽春脖颈处雪白肌肤泛开的那一道红,气得胡须乱颤,说不出话来。
“父亲当真是不愿放弃?”泽春冷静下来,吸了吸鼻子,用着前所未有的恨意目光看向三王爷,“如真如此,那泽春,便现在就去告诉他人,就算……就算最后泽春陪着父亲走上刑场又如何,总比看着父亲扰乱这个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天下好!”
父亲的那一巴掌,可真是重呢,这一巴掌下来,自己的心,也瞬间冷到了极点。自己这个父亲,果然一直在乎着权势,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吗?
也是,在男人眼中,权倾天下哪里有儿女情长重要?
既然父亲当真是对自己与母亲如此无情,那自己又还有什么理由把他当做父亲尊敬着呢?
“春儿,你如今可是长大了呢!”三王爷咬牙说着,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泽春的胳膊,便向外走去。
“父亲,您是想做什么?”
“回家!既然你执意破坏为父的谋划,那就别怪为父心狠!”
终于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稷羽将手中的笔扔了出去,翘着腿单手撑着脑袋,闭上眼不耐烦的说道:“皇后回宫了吗?”
秋问安走上前来拾起毛笔,看着这臭小子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说道:“回陛下,先前午后我们来时便看见了皇后娘娘,此时天色已晚,她该是已经回去了。”
“嗯。”稷羽淡淡应了一声,又问道,“陈昭仪那边情况如何了?”
“据太医说,陈昭仪已经平静下来了,身子也好了不少,只是依然为着孩子的事情心伤着。”
稷羽眉头一皱,心里一紧,拳微微用了下力,继而抬头冷声问道:“可有宫人指出,那日到底是谁推了陈昭仪吗?”
“没有。但想必陈昭仪身为女子,定不会拿着自己孩子的性命挑起宫斗。在臣看来,极有可能是林才人所为,只是陈昭仪看皇后娘娘更有威胁,于是与林才人一起顺水推舟,将此事嫁祸给了皇后娘娘。”
“林氏?”
“是的,臣此番话也是有依据的。在陛下下令处罚皇后一事传出后,臣查出陈昭仪贴身丫鬟与林才人的丫鬟有过来往,而且就在这两天,林才人突然害了皮肤病,正待在自己住处养着。”
秋问安说完,稷羽叹了口气,说道:“夏荷她的确手段高明,既让朕迁怒于皇后,又除掉了害死自己孩子的林氏。”
“陛下既然知道陈昭仪孩子死去一事不关乎皇后娘娘的事情,又为何……”秋问安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你可还记得丹娘与施氏?”
稷羽突然提到这两个名字,叫秋问安顿时愣住,一阵恍惚,想来,已有许久未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两个名字了。
“臣,记得。”
稷羽将手枕在脑后,随意躺下,说道:“当初丹娘杀害那么多人,你最后不也是记着她到现在吗?而施氏,她念你多年,你因着深爱且愧对丹娘,最终也只是赐了施氏一个好去处,再不予她半分情意。”
一番话,说到了秋问安心里,他的确也有愧于施氏,但是这份愧疚,却如何也大不过自己对丹娘的思念。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宁愿愧对于施氏,也不愿意将自己对丹娘的情与意再分于他人。
秋问安沉默之时,稷羽继续说道:“朕对夏荷和泽春便是如此,如今叫朕有些许好感的,是陈昭仪,而不是泽春。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子,朕不想为了一己之私将她束缚在身边,被朕伤害。如你一般,朕宁愿在这一刻愧对于她,也不想长长久久的让她心伤。”
“嗯,陛下说的甚是……”秋问安听清了稷羽的意思,终于对这小子有了些许欣慰,可下一刻,耳边回响着的话语,突然停留在了“失忆”二字上。
“陛下,您,可是恢复了记忆?”秋问安惊讶问道。
稷羽沉默,微微点头。
秋问安欣喜无比忍不住拍了下手掌,继续说道:“若是秋歌她知道了,一定会为你开心的……陛下,你可是全部记起了过去全部的事情?”
本该继续欣喜的,可是话到一半,秋问安又突然想起了秋歌曾对自己说的话:“干爹,臭鲫鱼忘了这一切,倒也好,至少,让我一人独自来面对和接受这些已经消逝的美好,所化为的残酷现实,总该可以减掉一些我对他与巫云,以及婉儿的愧疚。”
当初的那些事情,哪怕是他这个旁观者知晓时,也是一阵唏嘘和心痛,更别说这几个经历过一切的孩子。若是稷羽记起了之前所有的事情,对于巫云的死,他会不会再次疯狂?
“若没有记起来,我如何会爱夏荷这般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