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离情】
几重宫墙几座宫,殿外春华殿内冬。
在陈昭仪挺着大肚子跌向一旁的假山石时,泽春与自己身旁林才人双双愣住。
直到看见陈昭仪身下淌出来的血迹时,林氏才捂着脸尖叫一声,泽春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大声唤来宫人,自己则上前去搀扶陈昭仪。
“夏荷,夏荷,你怎么样?”陈昭仪比泽春身材要高出许多,泽春拼尽力气也才勉强扶起了她。
陈夏荷扶住身旁的假山,苍白着脸,一甩手便将泽春推了出去,她捂住腹部,每一字一句的吐出都似是费力无比,但她还是紧咬着嘴唇,冷笑着在那些宫人们咋呼着走过来之前对泽春说道:“我的好姐姐呐,你觉得这次,他会相信谁呢?”
“什,什么?”泽春瞪大眼睛看着陈夏荷,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陈夏荷。
陈夏荷冷哼了一声,说道:“如何?你想看看,在你杀了他的孩子后,他是否还会相信你吗?”
杀了,他的孩子?
“我没有,没有……”泽春连连摇头,声音却是越来越无力。
她很清楚,对于陈昭仪的事情,她在稷羽面前做怎样的解释都会是苍白的。
回去过后,她什么也不说,一个人坐院子中,时不时的落下两行苦涩的泪。
期间有路过宫女议论道,陈昭仪的孩子丢了,正大哭大闹着,还嚷嚷着要杀掉谁为孩子报仇,陛下则一直陪在她身边。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想必稷羽是如何也会来自己这里问清楚的,自己该怎么说呢,他会信自己吗?
不会的,他信的,一直都是那个极似巫云将军的陈夏荷。
陈夏荷啊陈夏荷,你就如此恨我吗?就如此的想要毁掉我的一切吗?
终于,稷羽来了,脸色如她之前猜想,难看得很。
他一掌拍在石桌上,咆哮道:“稷泽春,你到底是想要什么!”
泽春垂着脑袋,极力想把眼泪给憋回去 ,却被稷羽一把提起衣领,他的神情也很是痛苦,紧抿着嘴唇,声音接近嘶哑:“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死孩子?”
“你可以恨我,可以恨所有人,可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啊,再过几个月,我就可以将小小的他抱在怀里,到了明年,我还可以带他去市集上,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玩闹,给他买其他孩子们的小玩意,带他去看许多的风景,教他识字练剑……你知道,我多么期待他的来到吗?你知道,我多么喜欢这个孩子吗!”
“的确,我有负你,你嫉恨陈昭仪,我理解,可你竟然残忍到可以对还未出生的孩子下手!”稷羽越说越激动,身子剧烈的颤抖着。
泽春撇过脸去,强忍住哽咽说道:“泽春还想问一次,陛下,可愿信泽春?”
“信你?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想狡辩?那些宫人们亲眼看见是你站在陈昭仪身边,而当时在场的林才人,更是直接承认了你们三人冲突之事!”
林才人……泽春身子猛地一颤,她竟是忘记了这人。若是没人作证,稷羽有可能还会信自己,可是所有的人一起将罪责指向自己……哪怕自己是稷羽,也会选择相信陈昭仪的吧!
自己从来不曾得到他的信任,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又如何会选择相信自己呢?
陈夏荷这女人,呵,当初可以在恩人药汤里下药,今日又如何不会故意杀掉自己的孩子以此来毁掉她想毁掉的人呢?
稷羽已失去过去的全部记忆,却无法忘记巫云将军,这样的感情,可是刻在骨子里的。
自己如何去比?
他爱巫云,就像自己念了他十年一般,相思入骨。
为何命运如此不公呢?明明先相遇他的是自己,最后他爱上的,却是暗卫巫云。
怪只怪巫云陪在他身边的时候,自己还在为了有朝一日能坐上他身边位子而努力练习琴棋书画,皇室礼仪。
泽春从来不是个愿意去争取的人,哪怕心里会想,实际上,她也只愿意停留在原地,不去挣扎。
“那陛下,想要如何处置泽春呢?”泽春忽然抬头,她极少正视稷羽,此时却是对上稷羽的视线,凄惨一笑。
“你……”稷羽握紧的拳头无力落下,他泄气一般回头,却又是咬牙说道,“朕说过,迎娶你不过是你父亲与朝中大臣逼迫,若非如此,朕也不会将你带入宫中受罪。但现在,你害死了朕的孩子,你我二人之间算是两清了。朕也说过,你若是想离开,随时可以走!”
果然,一直以来是自己自作多情呢!他对自己,当真是半分情谊也没有。
“你本为三王爷之女,朕动你不得,那么即日起,便禁足三年!三年内,不得出朝华宫,更不得出现在其他妃嫔面前。”
见身后人迟迟不回话,稷羽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住胸腔内的怒气问道:“禁足之前,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未完成的事?”
泽春沉默良久,思绪已然麻木,最后回答道:“明日,请陛下恩准泽春回家一趟。”
“好,好啊,朕答应你!”稷羽讽刺一笑,“只消你多在三王爷那里多说些朕的坏话,别再回来,最好不过!”
泽春看着空中飘飞着的桃花花瓣落在他墨黑的发间,抬手想为他摘去,却又缩回了手,小心翼翼道:“陛下,泽春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稷羽满脸不耐烦。
“陛下当年,可是将泽春当做妹妹?”
稷羽愣住,她知自己失去了记忆,还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在试探些什么?
“陛下总是喜欢用一个人去代替心中另外的人呢!”
这话一出,稷羽终是忍不住大怒,狠狠地甩了下袖子,不愿在此处停留,转身咬牙说道:“如何?你是痛恨自己为大家闺秀女子,不似陈昭仪那般精通剑法,无法代替朕心中巫云将军的位子吗?”
“那朕便告诉你,你在朕的眼中,别说巫云将军她,就算是陈昭仪,你也比不上!就算朕对陈昭仪的宠爱全是出自对巫云的感情又如何?这样的感情,朕绝对不会分给你这个心思歹毒可恨的女人一丁点儿!”
话落,他转身决然离去,再次留给她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背影,一个无法触碰的梦。
也许从头至尾,她爱上的,都不过是心中的一个影子罢了。
熬得过深宫怨,却受不得君一言。
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她无力坐下,埋头捂脸低泣起来。
走出许久,稷羽往旁边的墙上靠去,闭上眼眉头紧皱。
“陛下?”小清子试探着唤道。
稷羽淡淡应了一声,小清子又问道:“陛下,您此番作为,可是想将皇后娘娘逼出宫?”
“嗯,这里,她待不得。”稷羽站直,继续向前走去,说道,“走吧!”
“泽春她,终究也是朕的故人,新人至,不如故人归。朕想要的,便是朕所有故人的安好。”
“秋丞相有说,朕也曾一度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那时还陪在朕身边的,便是你们。如今朕执掌天下,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却终究不如你们叫朕感到亲切。”
稷羽说到这里,轻声叹了口气,说道:“小清子,你知道朕在皇后那里听见了什么吗?”
“陛下,听见了什么?”小清子好奇看向稷羽。
嘴角勾起,笑得如少年时那般明朗。
“一声,‘臭鲫鱼’。”
‘啊切——’秋歌突然打了个喷嚏,她一抬头,瞪着眼前两个小丫头敲着碗说道,“你俩在说什么?”
舞子茉嘻嘻一笑道,指着身旁芸芸说道:“子茉在听她讲秋歌在無岭山的事情。”
“芸——芸!”秋歌一拍桌子,看向一旁翘着二郎腿打着哈欠的芸芸,说道,“果然是你家伙又在说本姑娘坏话,说,你是不是在和子茉说墨一告诉你的那些事儿?”
“哈,本精灵为什么要告诉你?”芸芸抱着胳膊一脸不屑。
“好啊,看本姑娘如何收拾你个臭精灵!”秋歌卷起袖子便做出要打人的模样。
芸芸一看秋歌这副架势,连忙跳下椅子跑开,跑走时还不忘回头冲秋歌做鬼脸。
次日,泽春收拾好东西,坐上轿子回去了娘家。
林福晋看着天真笑容退却的女儿,百般心疼,更是从芹儿那里听说了泽春所有的遭遇,于是在无人时拉着泽春的手一脸怜惜说道:“孩子,那臭小子如今混账了,和你父亲一样,男人一有权一有势,就忘了自己对女人应下的诺言。你从小娘亲就没舍得让你受过什么苦,那混账小子竟这般待你!”
“泽春啊,你年龄还小,大可不必把自己的好日子葬送在皇宫之中。如今你要是回头,也还来得及,娘亲自会避开你父亲,为你寻个好去处,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离皇宫,远远的!”
泽春听着林福晋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最后一把抱住自己娘亲,再也忍受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今年十八,余生漫长,自己所期所盼已全部消散,以后的生活,到底该如何过?
“娘,泽春如今也已寒心,已无奢望,离开一事,泽春先谢过娘了,不过毕竟婚事本是父亲所做的主,所以泽春还是会好好思量一番,再来与娘亲商量的。”
“好,全依你了。但是泽春啊,你可要记着,你还有娘,你并不是一个人活着。娘这一辈子也就你一个孩子,你要是有了什么闪失,娘的心也会伤透的!”
林福晋轻抚着泽春的脑袋,泽春忍住哽咽,轻轻应了一声。
泽春在家里与林福晋待了许久,本是说只出来一日,于是下午便要启程回去了。
直到临走前,还是未见父亲身影,泽春脑海里忽然浮现起陈夏荷的模样,咬咬牙,开口问道:“娘,你可还记得夏荷?”
林福晋握着筷子的手很明显的颤了一下,脸上笑意与怜惜在泽春提到“夏荷”二字时瞬间消失,脸色有些难看,说道:“提那人做什么,怕是早就被贼寇杀死,提她你也不怕晦气!”
泽春凝望林福晋许久,没有说话,继续吃着自己的饭。看林福晋这反应,定是不知道陈夏荷已经回来了。
要知道当初刺杀大家的一行人被调查出来时,底细也不过就是边塞处的一群山贼而已,边塞遥远,贼窝淫乱,泽春也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她,林福晋怕是也一样,如何也无法相信陈夏荷有朝一日会回到这个地方。
想起宫人们说她来路不明,是一位大臣推荐进宫的,大抵是来自边塞……这些年,陈夏荷经历了些什么呢?如今的她残忍的可以杀掉自己的孩子来陷害自己,这些年,她是否过的很苦?
她又是何时学会了剑呢,又是何时爱上了翠绿的衣裙呢?以前的她,偏爱书法,从不对兵器感兴趣,更是爱穿淡紫的裙子,可不曾将目光落在绿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