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宫赞在云江阁玩乐呵了。他没想到皇帝竟然能一头扎进妓院不出来,比自己陷得还深。
皇上都逛窑子,自己还等什么呢?这种无拘无束的日子真好啊!想想那个赵墨空有一身本领,其实是个死脑瓜骨,待在这么好的地方却守身如玉,真是世间少有。
御驾在云江阁一待就是一个月,吃喝玩乐,花钱如流水一般。五姨又来催钱,赵宫赞一摸里怀,只摸出一张十两的银票。
看着那张邹巴巴的纸,五姨的脸略微一沉。撇着嘴角,她告诉赵宫赞这十几个人在云江阁待一天就得百十来两银子。
见带来的银钱都已花光,赵宫赞只好来找中元。
二楼长廊的一处偏房里,中元正在听景云弹曲。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已然和景云熟了。
景云也改变了对中元最初的印象。她觉得这位大哥哥不仅有学问,而且还很热心。除了时不时的来和自己说话外,他还教自己识字呢!
景云最拿手的曲子是李清照的《采桑子》。对着中元微微一笑,她抱着琵琶轻唱道:“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凄清,点滴凄清,愁损离人、不惯起来听。”
一曲唱罢,忽地想起自己死去的爹娘,景云不由潸然泪下。见此情景,中元忙上前将她抱起,用衣袖轻拭她脸上的泪痕。
抽泣片刻,景云唏嘘道:“震元哥,你喜欢听我弹曲吗?”
“当然喜欢!我在京里时听过皇帝的乐工演奏,还不及你好听哩!”
“真的吗?”听了中元的话,景云颇有些感动,“震元哥,我已经攒了二十两银子,再过几年我就能离开这儿了。”
看着怀中这个天真的小丫头,一股悲凉之情霎时涌上中元心头。
傻丫头!五姨还会让你等几年么?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把你卖了的。最好的结局不过就是到大户人家做个小妾,个中滋味不会比如今好多少。
“震元哥,我之所以能攒下这么多钱,全靠琳姐姐的资助。她是个好人。她的钱不是给我就是捐到庙里。可惜这么好的一个人竟然还有人辜负她……”
什么?有人辜负琳姑娘?
眉头一皱,中元正要问个究竟,忽听外面传来了赵宫赞的声音。
“当家的!当家的!”
推门来到屋外,中元方才那被景云天籁之音弄得万分舒缓的心境随着赵宫赞一脸的愁云渐渐暗淡下来。
“什么事?”
四下看了看,赵宫赞压低了声音:“当家的,咱带来的钱都花光了。刚才老鸨子又来要钱,您看怎么办?”
心中一沉,中元知道自己过于奢侈了。来江都是为了实地查探盐税,怎么一头扎进妓院出不来了?可是如今自己已离不开这里,若是真的马上搬出去,又怎么舍得琳姑娘呢?
思虑半晌,他进屋用御绶在宣纸上盖了一个印交给赵宫赞:“江都繁华似锦,从未有过饥荒战乱。你随便在纸上写点什么,然后去知府衙门要钱。”
赵宫赞是个明白人,接过宣纸二话没说便转身奔了江都府衙。
江都的知府姓韩名柯,字俊波,四十多岁,原本只是个破落的地主,因二叔韩德全在宫里当差,凭着总管叔叔的提携走上仕途,由里正到知县,再到知府。
韩俊波在江都知府任上干了六年,同王海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他对王海洋的所作所为熟视无睹,自然也没少拿王海洋孝敬上来的银子。
这日他正在府衙看卷宗,一师爷慌慌张张地将一块牌子递了上来。
“大人!巡阅赵官爷又来了!”
仔细看了看师爷手中的牌子——江南巡阅赵,韩俊波不禁心烦意乱。
没错,是他。
延兴年间,赵宫赞巡阅江南时总要在江北的江都城安营。因此与韩俊波见过数面。江都府是正五品,江南巡阅是正四品。赵宫赞又是皇亲,所以无论从哪里论,韩俊波都得把赵宫赞当成祖宗一样供着。
苗人犯境,赵宫赞回京躲了几年。如今战乱平息,这位让人头疼的爷又回来了。
韩俊波不敢怠慢,连忙命人大开府门,亲自出来迎赵宫赞。
“哎呀!赵兄!”韩俊波一拱手,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赵宫赞才二十出头,被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人称为兄很是惬意。微微一笑,他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赵兄怎么也不派人事先通告一声?兄弟我好出城迎接您啊!”
“韩大人太客气了!您公务繁忙,兄弟我怎好打扰?”
两人一路客气走进府衙,喝了几杯茶,又扯了一会闲话,韩俊波吩咐酒菜摆上。
这一个月待在云江阁,山珍海味已经吃腻,赵宫赞看着一桌子鸡鸭鱼肉不由得有些反胃。见他微微皱眉,韩俊波以为饭菜不合口味,连忙道:“江都乃穷乡僻壤,比不得京中。赵兄暂且委屈些,待晚上小弟让醉霄楼备上一桌好的,再与赵兄畅饮。”
嘴角略微一扬,赵宫赞端起酒杯:“韩大人此言差矣!自我大越立国以来,江都从未遭受战乱之苦,加之又处扬子江右,风调雨顺,鱼米充盈,何来穷乡僻壤之说?”
举杯与赵宫赞碰了一下,韩俊波道:“江都确如赵兄所言,比起他地强得很多,不过若要与京中比怕是逊色不少。”
想到已是一锅粥般的汴临城,赵宫赞苦笑一声,将杯中之酒饮尽:“汴临早已今非昔比。当年曼云陀兵临城下,已将城中洗劫一空。如今的京城可谓是一贫如洗喽!”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微醉。见时机已到,赵宫赞将皇帝手札递与韩俊波:“兄弟我奉旨巡阅江南,京里困难,圣上皇恩浩荡,命你江都府拿出五万两银子作为本官的盘缠。”
见纸上有皇帝的御绶,韩俊波不敢怠慢,忙命手下取五万两银票交给赵宫赞。
回到云江阁,赵宫赞将银票拿给中元算是复命。中元取出一万两让他交给五姨做为日后在此消遣的花销。
有了钱就可以继续在云江阁与琳姑娘厮守,不过正事还是要做的,中元命赵墨带几个人出去暗访,看看江都贩私盐的情况。
见中元整日待在自己房中,邵琳恐日久腻烦,便催他去别的姑娘房中玩玩。
“有你这云江阁头牌伺候,我还用得着去别处么?”脸色一正,中元拒绝道。
看着中元那坚定的眼神,邵琳轻轻一笑:“再好的东西吃久了也会腻,与其那时自讨没趣不如现在就放走你,大家脸面都不难堪。”
“我会腻烦你?”
“那可说不准!”柳眉一挑,邵琳媚声说道,“不然光天化日之下你又为何去后院偷看?八成是奇珍美味吃够了,想用些粗茶淡饭来解腻。”
那件事成了中元的把柄,时不时的被邵琳拿来取笑。每当这时,中元便羞愧难当。
邵琳见时机已到,忙趁热打铁:“我的好姐妹朱晓彤就在对面那屋子。她可是一顶一的美人儿,你就不想尝尝么?”
“不想。”用力将身子一转,中元的神情很是决绝。
转了转眼睛,邵琳噗嗤一声笑了:“你们这些男人都一样。嘴上说的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即便现在不想,将来也难保不会动心思。再说了,你还能在这里待一辈子?你我早晚会有分别的那一天。”
提起分别,一股淡淡的哀愁蓦然跃上中元的眉梢。这段时间他有些醉生梦死,确实没有想过今后的事。
转身将邵琳揽在怀中,他轻抚她的长发。
“我们分不开的。我要为你赎身!”
从他的怀里猛地挣开,邵琳轻打了他一下:“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说傻话?且不说你能不能拿出那么多钱,单就凭我是云江阁的头牌,五姨就不会放我走。”
一番话说得中元消沉起来。或许是想到了辛酸往事,邵琳也忽然跟着唏嘘:“这么多年,说要给我赎身的不知有多少人,可到头来还不是在这里度日如年?我看你还是去赎景云吧,她可是清倌。”
凝视邵琳片刻,中元再次将她抱起,轻轻亲吻了一下她的朱唇:“你和景云我都要赎,我会让你们一朝飞上枝头!”
赵宫赞出现在江都让韩俊波颇为苦恼。他不知道这位浪荡公子是和往常一样去江南玩耍还是真的要“巡阅”各地。若是前者倒还好办,大不了再多给些银子早日打发他过江,怕就怕他肩负着某种特殊的使命,毕竟江都地面上不干净,他稍一留神便能看出破绽。
巨大的不安让韩俊波的眼皮又跳了起来。他预感不妙,忙派人把王海洋叫来。
已有一个多月没吃枣了,王海洋身子虚得不行,本来拖着肥硕的身躯就异常吃力,这下更费劲了,走几步就要停下喘一会。
韩俊波看他这幅德行就感到厌恶。平心而论,他并不喜欢王海洋这样的败类。若不是他孝敬的数目让人难以拒绝,他才不会惯着他为非作歹呢!
从头到脚打量了王海洋一遍,韩俊波的语气稍显轻蔑:“怎么虚成这样?”
王海洋坐在椅子上呼呼直喘,虚汗顺着脖子流下将后背打湿一片。良久,他喝了一大口茶才把气喘匀:“府台大人唤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江南巡阅赵大人又来江都了,你知道么?”
掏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王海洋一脸的不屑:“来了又怎样?不过是个小屄崽子!”
“唉!”见他出言不逊,韩俊波脸一沉,“说的什么话!人家是正四品巡阅,比本府还大一级,又是圣上表弟,你这样讲若是被他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他之前又不是没来过。韩兄这次为何如此小心?”
“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你让那些盐商收敛些,等他过了江再说。”想起那张皇帝的手札,韩俊波又一次隐约感到事情的蹊跷。
“这小子不是耍钱就是嫖妓,哪里会管起盐政的事?韩兄又何必多此一举!”并未注意到韩俊波的神色,王海洋依旧是一副颇不以为然的模样。
“还是小心为妙!那日我宴请他时,他话里话外说我江都富庶。我怕是朝中有人盯上了这里。你想想,国库空虚,朝廷正抓贪官追赃,要是上面动了江都的心思,只需派这个浪荡公子在城中逛一圈就能抓住咱们的把柄。”
一句话说得王海洋茅塞顿开。转了转眼睛,他身上的冷汗不断地冒了出来。
“还是韩兄考虑得周全!”
见他又擦汗,韩俊波便苦笑一声:“你都这身子骨了,以后就少逛窑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