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眠山道:“我没有引来追兵,我除了城,担心他们会循着车辙跟着我的痕迹找到你,就在车后绑上了树枝,虽不能说是悄然无痕,但也不易被发现踪迹。有话但说无妨。”
“先生是赤诚之人,又救我于危难之中,不辞辛苦地远奔千里来相告,我却连累了先生,就算是被抓走,又有什么好指责怀疑的呢。”姜息道,“叔父践登王位本来就是应该的,这是父亲所愿,我不愿意违背。只是叔父难容我于国内,至我到了旻国,又有人不断相告叔父要杀害我,我这才下定决心奔回母亲之国,受封做个小官就可以了。”
王眠山惊讶道:“这是你的真实意愿,没有欺瞒?”
姜息道:“让先生失望了。”
王眠山道:“你还是在疑忌我?你所从受的老师,教你的难道不是为君者之道?既然是为君之道,何不学习它之后利用它。”
姜息道:“父亲的遗志我还不想改变。”
王眠山犹豫道:“这件事我不是没有听说过,原本恶意度之,是你的叔父抢夺了你的名分,毕竟在不论是在岐国还是以外的其他几国,哪个不是父子相继?贤兄贤弟已经是上古的事情了吧。”
姜息道:“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只求能够安然无恙的到达母亲的故土。”
王眠山道:“公子主意已定,就如公子所说人各有志各安天命,崔氏之恩已经报答完,我不愿意再拘泥做个小人,欲去别处寻找实现志向的方法,恕我不能在追随公子了。”
“是我不够贤能,留不住您。”姜息道,“且去。”
王眠山道:“我可以乘车送你们一程。”
姜息道:“多谢,伯英被我遣去打探,烦请再等等他。”
王眠山道:“可以。”靠坐在车辕上,拉着兜帽,不知道看向了哪里。
阿出有些尴尬,但见他们虽然不再说话却神情自若,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想太多。姜息怕他守冷太过,又想将他窝到自己怀里,阿出最后是窘迫地靠在姜息的身边。
等了许久,伯英还没有回来。
姜息还没有说些什么呢,王眠山就“蹭”地蹦下马,走到姜息面前行了一礼坐下道:“公子可能会怨我反复无常,好争名逐利。”
姜息道:“不敢,先生的去留自然是先生自己定夺,我怎么能因为先生和我志趣不同而责怪先生呢?”
“唉。”王眠山客套道,“世人夸赞你们师徒贤明仁厚有上古遗风,我以为是世人夸大其词。哪有真不汲汲名利的人呢,今日所见确实不为名利动。”
姜息将放在膝盖上的手握了握,笑道:“世人的谬论,夸大其词罢了。老师当的起,我当不起。论贤明,老师和诸位师兄都在我之上,世人知其一不知其二,故而以讹传讹。姜息没有什么大志向,若能僻居在仇杛,得到一方清静,听从父亲的遗志,何乐而不为。”
王眠山道:“我如今才知道公子的志向,却还是觉得天下良主,若让我择其一而从之,我还是想跟随公子。”
姜息道:“何德何能。”
王眠山道:“公子志向虽然和我略有偏左,我早年学过几分望气之术,公子正是有龙虎相之人,但我还是想一试。”
因此才一直帮助他们,求富贵通达。
姜息道:“先生说笑了,若真如先生所说,无论是穷急还是富贵,姜息都会践诺以迎先生。但姜息自度会埋没先生。”
王眠山神秘道:“话不可说的太满,公子还缺一个因。”
姜息道:“先生是那个因?”
“未必不是。”王眠山道,“未必是。”
“还是且听天命。”
他们一席话说完,阿出冻的昏昏欲睡。
王眠山恍然大悟道:“是我思虑不周,请车上坐。”
姜息笑着没有戳破他,道:“不碍事。”
这又是一通好等,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特别快,天边开始擦黑。
伯英总算是在众人的期盼中回来了。
“王先生?”伯英惊讶的看着马车和突然出现的王眠山。
王先生颔首致意:“伯英。”
姜息对一头雾水的伯英解释道:“先生收我们牵累,逃到这里。”
伯英面色严峻地点头以示明白,后沉声禀告道:“下个城距离此地不远,但是守备很严,过往的人都被仔细的盘查,恐怕有问题,不宜入城。”
王眠山沉吟道:“应该是岐国的人到那里了,他们已经怀疑公子了。”
姜息道:“是。”
王眠山环顾几人道:“我们这么多人浩浩荡荡进城不是办法,就算不入城也危险重重,依我看,不如改道北上,避过锋芒,绕远道求生路。”
姜息接着他的意思道:“小国容易被岐国挟持,陈国好勇斗狠,不如先去较近的元乐国。”
王眠山道:“这样一来路可就要远许多了,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县守家的马,比他们自己原先的马壮硕不少,四蹄每一下都有力地踏在雪地上。
有了车马,不必跋涉风雪,又有姜息悉心照顾,阿出得到了休息,身体状态不知不觉就好了很多,只是染上了偶尔咳嗽的毛病,不说不动时看起来就是怏怏没有精神。
北上元乐时,只有一座守备松散的城邑,由王眠山入城置备了干粮。又担心马车和一行人会被伫立在城墙上的守卫注意到,他们特地以附近的林子为庇护迂回绕到城池的北面,所幸没有发生什么。
玧国的王城和几个富庶的城池都在南方,就算玧国大不如前,但其守卫是绝不会像北方这样少的。元乐人不喜打仗劫掠,但是其他几面的国家就不尽如此,因此玧国将部署在北部用来防范元乐的兵力大部分分散到其他几面去。
元乐地广人多,其南部更是沃野千里。历任元乐君都致力于富民安民,推崇教化,主张简朴的生活。百姓也都知礼守信,国内人民安居乐业,即使家里巨富,都乐善好施,愿意跟随君主过质朴的生活,如同一个君子国,因此很鄙视岐国荒诞华丽,陈国好勇斗狠。而其以左为东,以右为西,北临瀚海,东有伊水,西凭畏山,左右屏障加护,易守难攻,陈国几次攻打都没能得到什么甜头,就不了了之。
与玧国界碑上风流缠绵的字不同,元乐的界碑上“元乐”二字方正有力。
玧国不把元乐放在眼里,但是元乐临边的戍守的城池还是修的高大朴拙,震慑着来人。如今没有战事的纷扰,元乐人慷慨的把城门打开迎接着过往的行人。
马匹虽然因为战争消耗巨大,有的甚至被卖到了上千钱。元乐的马也不便宜,但是来到元乐,他们可以安然无恙的走进城门,将车马寄存到当地的驿站,元乐当地的人连一点多余的眼神都不会有,他们就是这样,秉持着自己的风度。以至于其他国家有人戏称,就算有绝世的美人投怀,元乐人的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边地人往来多,旅舍也遍地都是。
“就这家吧。”王眠山道。
掌柜请他们楼上坐,饭菜马上就会送到。
因为聚众而食很不雅观,因此不管是哪国的旅舍都是在房里吃饭的。有些地方,还有专门的食房和休息的房间,客人可以两者择其一,也可以两者兼有之。
房里有食案,但是安置不下他们这么多人。
王眠山道:“千金散去还复来。”于是牛气哄哄的点了一间四人间的食房。房间大的很,可惜他们没有多余的闲钱叫歌女来助兴了。
难得有这样一顿丰盛的饭菜,阿出碗箸击撞,可谓是风卷残云般的将它们都塞进了肚皮里。
王眠山被阿出的架势骇住,再看姜息竟也不声不响地吃了个精光端坐在一边,只有伯英充耳不闻老实对付着碗里的饭菜和他一样还剩了一大半。
阿出挺着肚子也好奇地看着姜息,惊讶他竟然吃的这么快。
姜息不好意思笑道:“见笑,我食量一直大于常人。”
王眠山扶额道:“阿出怎么会吃成这个样子,公子没有教他吗。”
这一气吃了许多,阿出也渐渐觉得自己肚子涨得很,但还是不得不挺着肚子跪坐好,听王眠山接下来的训斥。虽然当初瑜教过他吃饭时的做派,但她自己对这种东西也糊涂的很,自然不会太细致,只说要细嚼慢咽,举止舒缓即可。
姜息怜惜道:“一直跟着我东奔西走的,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他,没有办法学习这些礼仪。跟着我久了,潜移默化之下,总会学会的。”
闻言,阿出感激地看着姜息。
王眠山恨铁不成钢道:“单靠潜移默化要到什么时候才算行?公子不忍心,那就让我来好了。”王眠山何尝不知道阿出怵他,但是他偏偏觉得阿出是个可造之材,正好可以借助阿出对自己的畏惧来磨磨他。
阿出全然不想和他学什么礼,他期盼地看向了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