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江阁的雅间富丽堂皇。听说王老爷要来,这里早已备下了一桌花酒。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见五姨陪着王海洋进来,便一股脑地扑了上去。
吩咐她们好生伺候王海洋,五姨轻轻退了出去。刚刚合上房门,她便听见屋里面传出了淫声浪语般的嬉笑。
在客栈用过晚饭,赵宫赞又坐不住了。
“当家的,咱出去走走啊?”
“不是刚逛过嘛!”放下手中的书,中元端起旁边的茶碗,“怎么又要出去?快回房休息去吧!”
贼眉鼠眼地朝门口看了看,赵宫赞往前凑了一步,声音很低:“白天是逛街拜佛,这时候的江都才最有意思。”
中元最看不惯赵宫赞那鬼鬼祟祟的样儿。本来挺好的事,让他这么一说好像是做贼一样。
脸色一沉,他没好气地问:“有什么意思啊?莫不是你又想去赌钱狎妓?”
“呃……没,没。”
“你也是四品命官,不知道我大越法令严禁官员嫖赌么?”
“知道,知道。可是当家的,咱现在不是微服么?微服就不能和平常一样。如今您由皇帝变成了当家的,那我也就成了您身边的小跟班,不能算官儿了。咱们趁此机会多看看市井风情,岂不美哉?您说呢?嘿嘿嘿!”
挨不住他死缠烂打,中元只好换上外衣,带着赵墨跟赵宫赞来到街上。
入夜的江都灯火阑珊,街边店铺仍开门揽客,路人熙来攘往,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轻车熟路,赵宫赞没怎么兜圈子就把中元和赵墨领到了云江阁的那条街上。
“前面怎么围了那么多人?”听着云江阁那里的喧嚣,赵墨的脸上蓦然越过一丝不安。
翘着脚朝人群里看了半晌,赵宫赞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云江阁每月都举行一次舞魁大赛,这个月的怕是就在今晚。因此来的人多。”
盯着兴奋不已的赵宫赞,赵墨还是不太明白:“云江阁是什么地方?舞魁大赛又是什么意思?”
深知赵宫赞经常寻花问柳,中元料想那云江阁八成也是个青楼妓院。什么舞魁大赛!不就是让男人们选女人的一种手段么!
鄙夷地向着云江阁的方向白了一眼,他的脸立刻阴沉下来:“你小子又不学好!回去!”
“当家的!来都来了,就看看呗!看看又不进去,也就是体察一下市井民情。”一把抓住中元的衣袖,赵宫赞的脸上尽是哀求的神色。
好说歹说,他总算是把中元留住了。三人挤过人群来到云江阁门前,但见舞魁大赛已经开始。
一个个粉黛抹得夸张的女子穿着暴露,左蹦右跳,引得台下众人阵阵欢呼。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赵墨不禁将嘴巴张得老大。偷眼观瞧他的痴像,赵宫赞掩口而笑。
几支舞曲过后,中元看得有些腻歪。他不认为这些女人有多美艳,还有那些舞蹈,也不如宫中的优美。
眼前的场景实在让他提不起精神。哈欠连天,他竟有些困了。
正要转身离开时,耳边忽然响起悠扬轻慢的吴曲,如柔水般荡漾绕身,明亮的灯光中,翩翩舞姿由远处游来。
闪目观瞧,中元但见一娇美丽人,青丝盘顶,金簪凤钗如皓月当空,荷绿绫巾围胸,桃红长裙摇摆,白绫广袖漂浮,身姿轻柔如天上白云,舞步漫放似芙蓉出水。更有粉面黛眉,明眸皓齿,红唇微启,眼泛秋波,莺歌燕语,醉人心魂。
这不是白日里在大明寺掉落香囊的那个姑娘吗?
中元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
没错!就是她!
若是说这个姑娘白日里看起来还有几分清纯的话,那么此时的她竟变得无比妖艳。
舞毕,那丽人向台下道福,转身款步走进云江阁。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已经证明,这月的舞魁非她莫属。
仿佛有一股力量推着中元似的,他几步越过台阶跟进了云江阁,弄得赵宫赞一头雾水。
“客官!客官!”一大茶壶伸手拦住了中元。
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中元的语气显得十分急迫:“刚才进去的那女子叫什么?”
接过银子在胸前蹭了蹭又塞进怀里,大茶壶喜笑颜开:“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嗯。我是京中来的。”
“一看您就是京里的老爷!出手阔绰!她可是我们云江阁的头牌,绰号叫夜舞倾城。”大茶壶说着往楼上一指,“就在那屋。”
记下了这个名字,中元顺着大茶壶手指的方向上了二楼。
看见一年轻英俊的公子急匆匆地走上楼来,五姨忙带着一群花女迎了过去。
“呦!这位爷长得好端正!第一次来吧?我给爷介绍几位姑娘,准保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看着五姨的那张大肥脸,中元的胃里有些反酸。他开门见山:“夜舞倾城在哪屋?我要见她!”
“呦!今儿可不行!她呀,早被另一位爷包了!我这儿还有许多好看的。爷您随便选几个,一准儿让你满意!呵呵呵!”扬起捏着手帕的肥手在中元胳膊上轻佻一打,五姨又露出了无比难看的笑容。
赵宫赞和赵墨怕中元有什么闪失,也急忙跟到了二楼。见五姨吱吱扭扭,赵宫赞便气不打一处来。
“老鸨子!别他妈给脸不要!不就是几个破钱吗?接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子甩给了五姨,赵宫赞身板一挺,高声喝道。
拿在手里颠了颠,五姨惊讶地发现这块金子足足有十两。
瞳孔里映着金子的光芒,她马上话锋一转:“哎呦!你瞧我这破记性!包她的那位爷日落时差人来说今儿不来了。我一忙倒给忘了。快!这位爷随我来吧!”
三人跟着五姨来到夜舞倾城的房门前。赵宫赞和赵墨心照不宣地在门外驻足守候,只让中元一人跟着五姨进屋,。
刚才一阵狂舞,夜舞倾城有点劳累。进屋后,她忙坐下来喝了一口茶。
听着窗外久未散去的喧闹,她忽觉有些头晕目眩。
先节省些体力吧,一会儿还要伺候男人呢!
有小丫头过来给她卸妆。刚擦了脸,她便看见五姨领着中元推门而入。
“哎呦!姑娘,你快看看谁来了?”
五姨就有这样一个毛病,不管领谁来姑娘房中,哪怕是生人都会装得很熟悉。
忙站起身,明亮的眸子迅速打量中元一番,夜舞倾城旋即露出迷人的笑容:“见过公子!”
微微点头算是答礼,中元信步来到外间的一件青花瓷花瓶前。提鼻一闻,瓶中花草的芳香让他顿觉神清气爽。
吩咐小丫头给客人看座泡茶,夜舞倾城悄悄把五姨拉到一边。
“妈妈怎么如此糊涂?一会儿不是要陪盐运使王老爷么?如何又把这个人带进来?”
“大小姐!你小点声!”扭头看了看中元,五姨见他低头品着茶便低声说道:“他可是个大主顾!京中来的!一出手就给了妈妈我十两金子,足够包你一个月的了!”
“那王老爷怎么办?他可是不能得罪的。”
两只眼珠在眼眶里乱转一通,五姨伏在夜舞倾城耳边,微微一笑:“我刚才去看了看,那只肥猪喝多了,吐得满地都是。这会子正躺在芊芊肚皮上呼呼大睡呢!今儿就别管他了,先把这位爷伺候好。没准儿他一高兴赏你点宝贝也说不准啊!”
夜舞倾城最看不惯五姨那见钱眼开的样子。为了钱,她什么人都往自己房中带。上个月不知从来寻来一个八十多岁的糟老头子,气儿都喘不匀,还硬往自己身上扑。硬着头皮好歹伺候完了,那老头竟然在自己床上睡了一整天!
都这么大岁数了!何苦呢?
再说自己又不是后院的那些胭脂俗粉,什么人都伺候,多掉价!
可是五姨的话又不能不听。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呀!
虽然点头称是,可她心里老大不愿意。见夜舞倾城答应了,五姨甚是欢喜,笑眯眯地和中元道了个别,转身带着小丫头出去了。
“让公子久等了!”轻轻来到中元身边坐下,夜舞倾城亲手给这位京城来的贵客斟了茶。
这是中元第一次进青楼。方才他只是被冲动的情绪所笼罩才追进来的。此时冷静下来,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中元静坐语塞,夜舞倾城淡然一笑:“听妈妈说公子是京里来的?”
“哦……是,在下汴临人士。”两人沉默片刻,中元想起白日里在寺院里的一幕,便开口问道,“还不知姑娘芳名!”
“呵呵!”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夜舞倾城的眉间不经意露出一抹欢愉,“我姓邵,单名一个琳字。公子叫我邵琳就好!”
“邵琳……邵琳……”反复念了几遍,中元倏然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有点痴,邵琳顿觉好笑。在云江阁,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来这里的男人大多都是急色鬼,恨不得进屋就脱裤子。
“公子怎么称呼啊?”
“朕叫……”见自己险些说漏了嘴,中元赶紧打住。
“震?公子姓震?”
“呃……是……是……在下震元。”
“震元?好古怪的名字!那……公子贵庚?”
“二十有四。姑娘年方几许?”
“奴家小公子三岁。”
聊了半晌,邵琳起身将大茶壶叫来,让他端些酒菜。不多时,两壶花酒和几盘小菜送至。斟满了两杯酒,邵琳端起一杯递到中元面前:“这里的东西比不了京中的。元公子将就些吧!”
“哪里?哪里?”
客套一番,二人喝了几杯后,中元心中又浮现出白日里的场景:“姑娘的香囊十分精致,可要看好了,切勿再丢在地上。”
“香囊?”邵琳一愣,上下仔细看了中元几遍,这才想起白天在大明寺的一幕,“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
缘来是你!
“姑娘信佛?”微微颔首,见邵琳想起大明寺的情景,中元心中拂过一丝轻松。
闻听中元这般一问,邵琳方才还淡然的面容倏然跃上一抹红晕:“我知道自己是青楼女子,玷污了佛门圣地。可我知道佛说‘百态之世原是苦海,看破红尘方为上岸。’我虽堕入于此,但却希望有朝一日能脱离苦海,因此常在佛前祈祷。”
一席话让中元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与常人不同。猛然站起身,他的情绪忽然变得有些激动:“琳姑娘此言差矣!青楼女子就不能进寺院吗?佛教普度众生,无分别心,无分别智。只要心存善念,定会往生极乐!”
“元公子也信佛?”忽闪着大眼睛,邵琳的脸上尽是意想不到的神情。
“我大越国教虽为道教,可在下认为天下各教俱为一家,都是教人向善。信佛信道乃至天主回教,殊途同归。”
邵琳隐约觉得今天的这位爷与众不同,很有味道。往日里来的人,嘴里俱是污言秽语,粗俗不堪,可元公子不一样,不但书生气十足,还心胸宽广,并未看低自己。
两个人越聊越投缘,不经意间已喝尽了壶中的酒。
中元本不善饮酒,此时已有些微醉。见天色已晚,邵琳便吩咐人进来将酒菜端走,自己起身搀扶中元走向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