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年深秋。
后宫的佳丽们又为皇帝添了子嗣。袁辰星差人呈来奏报,言明岭南关的新军已初步建成,人数多达六千之众,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壮汉。
渐渐从山河破碎和爱妃离世的心痛中走了出来,中元觉得六扇门的查贪还是颇有成效的,不仅挖出了一帮蛀虫,还缴获了不少赃银,充实了国库。
然而一个困惑接踵而至。
户部奏报,江都盐税收入太低,身为鱼米之乡,近几年的盐税还不如漫天狂沙的武威,着实说不过去。
又拿起于铁的密报,中元细读一番后便看出些门道:江都盐运使王海洋以权谋私,贪赃枉法,横行乡里,贿赂上司。虽品级不高,但家资巨富。六扇门差官已将其严密监视,待证据确凿,立押入狱。
“王海洋……王海洋……”
默念几遍这个名字,中元忽地觉得这件事有点意思了。
一年多来,六扇门上报审查的大小官员不下百余人,都是颇有家资,钱财来路不正。
如今又冒出一个王海洋,六品绿豆官,管理一方盐政。
轻离龙椅来到窗前,迎着凉丝丝的晚风,中元知道自己有必要去江都走一遭了。
在大越,皇帝微服远游并不是一件非常特别的事。中元的很多祖先都私访过外地。高宗皇帝私巡南方还留下了一段佳话。
此去江都是有正事要办,朝臣也不会反对,只不过是斟酌让谁陪王伴驾罢了。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中元认为让他陪着自己南下再合适不过了。
此人姓赵名宫赞,乃是御史赵宏的儿子。他母亲便是李太后胞姐黎阳夫人。
赵宏是个清官,身为御史,不但监察百官,更是以身作则。怎奈天不假年,延兴帝刚登基没几天,他竟然得急病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照管。
好在自己的姨娘是皇后,赵宫赞并没有受苦,只是少了父亲的管束,有些吊儿郎当。不喜欢读书的他,整日游手好闲,泡在烟花柳巷。
黎阳夫人对这个独子很溺爱,但又担心他的前途,于是便几次央求妹妹和皇上说一声,给儿子谋个差事,官职不用太大,有正事做就行。
吏部秉承皇帝的旨意,任命倒是下得很快。
可接连换了几个衙门口,赵宫赞都呆不下去。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皇后的外甥,对他很客气,可他自己总嫌在衙门坐班太单调,没有赌钱嫖妓有意思。
延兴帝无奈,最后只好封他个江南巡阅,四品官衣,让他远远地玩去。
苗人北上,赵宫赞从江南的温柔之乡一路狂奔回汴临避难。吓得不轻的他此后再也没去江南“巡阅”过。
中元决定让赵宫赞陪驾,一来因为他是自己的表弟,知根知底,二来他在南方待过几年,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
一纸诏书传来,赵宫赞倒是很乐意随行,在京城待得太久,教坊司和大小青楼都玩腻了,正想换换口味。反正苗人也走远了,更何况待在皇帝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换上四品官衣,赵宫赞屁颠屁颠地进了宫。
“参见皇兄!”
“平身!”
“谢皇兄!”
给赵宫赞赐了座,中元见他英俊的相貌下颇有赵宏遗风,又想到与其父之志却大相径庭,不由暗自感叹。
“赞弟在江南巡阅了多长时间?”
“回皇兄,臣弟在南方各地待了三年。”
“对江都熟悉吗?”
一提到江都,赵宫赞眉毛舒展,屁股不禁在椅子上挪了几下:“回皇兄,江都是个好地方!虽在江北,却与江南风俗无异。特别是那里的美女,比京中的不知要强多少倍!”
“哦!”看了看赵宫赞眉飞色舞的模样,中元在心中暗暗发笑,“此番朕准备微服出巡江都,正好你去过,就给朕当个向导吧!”
“诺!”忙一起身,赵宫赞答应得痛快,“臣弟这就回去准备!”
翌日,将朝中的事向汪道直和周正儒交代了一番,又辞别了李太后,中元便带着几个太监与赵宫赞和十名贴身护卫启程。
不想一行人刚走出越阳门,竟被一个瘦瘦的身影挡住去路。
“皇上!微服出行怎能不带着末将?”跪在御驾之前,赵墨的脸上尽是浓浓的倦意和沮丧。
“郡马刚刚成婚,该多陪陪舞阳,享受天伦之乐。”
“可末将是羽林军都统啊!理应保护皇上!”
“这些可都是千里挑一的大内高手!”中元指了指身边的护卫,“有他们在,朕不会有危险的。”
偷眼观瞧那些御前侍卫,一股倔强倏然涌遍赵墨全身。涨红着脸,他的语气低沉且幽怨:“末将就是不放心!只有陪在皇上身边,末将才会有以死相报的机会!”
听他的话不对劲,再看看他消瘦的脸庞上那黯然的神情,中元料想出了事,便赶忙问道:“郡马何出此言?”
虽是欲言又止,但赵墨不敢欺君,只好直言相告。原来昨夜他与舞阳因为一件小事大吵了起来。
“夫妇吵架是常有的事。”听罢赵墨的讲述,中元不禁淡然一笑,“帝王将相和黎民百姓概莫能外。床头打架床尾和,你忍让一些也就是了。”
“自从郡主下嫁以来,末将一直小心呵护,不敢招惹。即便有些磕绊,末将也是磕头认错。只不过昨夜郡主的话太难听了,末将好歹是七尺男儿,朝廷命官,怎能受此大辱?”眼圈一红,赵墨一脸委屈。
“她骂你什么了?”
“她骂末将世代穷鬼,土包子开花!”
看着堂堂镇护将军也会露出这般冤种模样,赵宫赞忍耐不住,不由噗嗤一下乐了。侧目狠狠地瞪了赵宫赞一眼,中元吓得他赶忙捂住了嘴。
苦叹一声,赵墨继续说道:“末将深知自己出身低贱,一切全拜皇上所赐,因此只想一心保护皇上,虽死无憾!”
听他“死”字不离口,中元便知他这番是真伤心了。想了想那娇生惯养的舞阳,他只好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就跟朕去一趟江都,也让朕那不懂事的皇妹尝一尝相思之苦。”
磕了一个头,赵墨欣喜至极,忙飞身跨上战马,跟在中元车辇后。
穿过熙攘的南市,高大的南城楼顿然呈现在众人眼前。城门处,舞阳正带着几名侍女等在那里。
虽是看清了妻子的容貌,可赵墨没有说话。胯下一紧,他催马出了南门。二人擦肩而过时,舞阳白了他一眼,随即便径直走到中元车前,一撩帘子上了车。
看见舞阳进来,中元把脸一沉:“皇妹好生厉害!区区一件平常小事,你怎可出此恶毒之言,伤了人心!”
“皇兄!我好后悔!”听到皇兄的训斥,舞阳鼻子一酸,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都是在气头上。平日他一直忍让我,把我给惯坏了。”
“你还有脸哭!这下好了吧?他想躲着你!”
“皇兄!我知道错了,可我就是不愿放下架子和他说话。这次不管走到哪,你都要答应我让他好好活着,把他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用手指点了一下舞阳的额头,中元真的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你要是能这般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哪会有今日?”
“求求你啦!好不好?”顾不得眼角不争气似留下的泪水,舞阳拉着中元的袖子撒起娇来。
“好吧!朕就答应你。不过今后你不可再任性。”
“嗯!”
南门外,众人的车马一溜烟地消失在视野中。
望着滚滚尘烟,想起昨夜的那一幕,舞阳好生懊悔:我干嘛要说那么难听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