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天空下起了濛濛细雨。
几位重臣都来到英华宫。他们注意到皇帝的神情十分疲倦。
侯盈的香消玉殒让中元肝肠寸断。难以接受如此结局的他把满腔愤恨都发泄在了太医院身上。叫来翰林学士拟旨,他下令将除朱世玉外今日所有来永和宫诊脉的太医全部革职,朝廷另从各地挑选名医入宫。
此举虽然有些过激,但见皇帝正在气头上,大臣们也都不敢劝阻。
含泪亲笔撰写了挽联,中元又命三法司速速给侯盈父亲平反,并彻查其他有冤情之人,一经查实,统统释放。
忽想起那晚和侯盈一起登上屋顶看星星的一幕,中元犹如万箭穿心般的难受。他非常后悔,这些事情为什么不在她活着的时候就做了呢?
如今剩下的就只有花钱解心疼了。
传谕内务府拨下巨额内帑厚葬侯盈和夭折的小皇子,中元又降旨汴临全城哀悼七日。
雨露宫的母子俱安多少使中元得到一丝慰藉。看着君雪怀中的小家伙每日只是安静睡觉一点都不吵闹的样子,他觉得那很像自己。
“请皇上取个名儿吧!”对着皇上微微一笑,君雪目光闪烁。
“我喜欢这个字。”看着满面春风的君雪,侯盈的声音蓦然回荡在中元的脑海里。
然。
燃。
他多么想用那燃烧的火苗去温暖侯盈那冰冷的身体啊!
对,盈盈说过,无论生男生女都叫这个名字!
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孩子,中元的眼泪不由簌簌地落下。一抹面孔,他低声反复念道:“然……家燃……家燃……”
睿王妃带着女儿进宫来见皇帝。
舞阳已经十四岁,该嫁人了。
这几日,睿王府的门槛已被各路人马踏破。许多官宦子弟都求人来说媒。目光扫过王府门前的车水马龙,睿王妃觉得女儿要嫁给什么人还是要太后把关才好。
可舞阳坚决不同意她去见太后。撅起樱桃般的小嘴,她说只有皇帝哥哥才懂得自己的心思。经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睿王妃只得来问中元。
中元知道舞阳喜欢赵墨,而且也发自内心地认为他们很般配。一个是宗室郡主,一个是功勋卓著的将军,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一对了。不过当他看到舞阳那副略带娇羞和急迫的样子时,心中蓦地燃起一丝玩笑的念头。
“这件事问过太后了么?”
听皇帝发问,睿王妃侧视女儿一眼,赶忙回答:“还没有。这孩子非说皇上知道她的心思,硬是磨着臣妾带她来面圣。”
“哦!”脸上露出一丝坏坏的笑容,中元故意装腔作势道,“王妃方才说礼部侍郎的公子也来提亲了?”
“是。”
“嗯。朕觉得他还不错,是当年科考的榜眼,年轻有为呀!就是他吧!”
话音未落,舞阳哭便闹了起来。
在英华宫里这般失仪,若是皇帝怪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吓得身子一抖,睿王妃赶紧哄劝女儿。
假装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舞阳,中元违心地问道:“怎么了?皇妹不喜欢他?”
见他明知故问,舞阳哭得更凶了。
怕女儿不懂事的举动招惹圣怒,一旁焦急的睿王妃已是汗流涔涔。
“那你喜欢谁就直说嘛!”眉毛一扬,中元的语气充满了挑逗。
抹了一把眼泪,舞阳大喊:“我就是喜欢那个会射箭的赵墨!因为他救过我!皇兄难道忘了吗?”
中元知道睿王视舞阳为珍宝,一直娇生惯养,以致她性情乖戾,脾气暴躁,怕她一怒之下有过激的举动便假装恍然大悟:“哎呀!近来朝政繁忙,竟然忘了,该打!该打!既然皇妹喜欢,那朕就下旨把你指给他,如何?”
见皇兄恩准,舞阳使劲点了点头,终于破涕为笑。
从未听说过赵墨之名,睿王妃有些担忧地问:“皇上,您说的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镇护将军,有百步穿杨之功!”
“镇护将军?”
反复念叨着赵墨的名字,睿王妃还是摸不着头脑,不过她也知道女儿的性子,认准的东西绝不会更改。
“皇上!”深施一礼,睿王妃语气中带着恳求,“我家王爷去了,长兄为父,舞阳的亲事就全凭皇上做主了!”
“那是自然!”
目送二人离去,中元命人召来赵墨,将召他为郡马的事说了一遍。不想赵墨却坚决反对。
“圣上!末将出身低贱,怎与郡主相配?”
看了看满面惶恐的赵墨,中元淡然一笑:“堂堂镇护将军怎能说低贱呢?”
“末将能有今天全拜圣上所赐!郡主天潢贵胄,理应找个比末将好的来做郡马!”
“可是她就喜欢你呀!”挠了挠头,中元也是一脸的无奈,“连礼部侍郎的榜眼公子都看不上!”
“末将何德何能让郡主这般惦记……”
“你是逃不掉了。在朕的皇妹心中,你光辉耀人。朕将她指给你,也是看重你的人品和功勋,切莫推辞了。”
微微皱了下眉头,赵墨也挠头了:“可是末将在京中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如何娶她呢?”
“哦?”
中元这才想到,尽管身为大将,可赵墨一直居住在军营,并未置房产。
这好办。
命赵墨暂且退下,中元又召来于铁:“六扇门查抄的官产中有没有大一点的豪宅?”
“嗯……”想了半天,于铁终于在脑海中那密密麻麻的名单上寻得了一个,“原礼部尚书何云亭的宅子还空着,陛下觉得怎么样?”
“好!”一拍龙书案,中元也是豁然开朗,“就是它!”
娶亲当日,热闹至极。
太后、皇帝和后宫的嫔妃全都到场祝贺。那些平日里看不起出身贫贱之人的达官显贵此时也都成群结队地提着贺礼临时抱佛脚般地来巴结皇帝的妹夫。
酒宴的丰盛自不用提。赵墨在司仪的陪同下,一一敬酒。
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席,中元知道自己待在这里只会抢了新人的风头。回首一望皇妹那幸福的笑容,他的心忽地酸痛起来。
他很羡慕舞阳,虽是下嫁,但毕竟从此就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厮守一生。
而自己呢?名为天子,后宫里的女人却没一个是发自内心喜欢的。
华灯初上。
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后,赵墨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洞房。此时房内红烛映照,红纱帐下的牙床上,舞阳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秀美的女神。
轻轻来到舞阳身边,赵墨伸手掀去红盖头。
一张娇美的脸顿然呈现了出来。
弯弯的眉毛犹如天上的新月,眸子虽然不大,但顾盼流转,媚态百生。
“郡主嫁给我,是因为我救了你吗?”看了半晌,赵墨忽地问了这么一句。
深情地看着面前的如意郎君,舞阳先是微微颔首,而后又摇了摇头。
赵墨弄不清了:“是,还是不是?”
“不单因为你救过我,更重要的是我欠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还记得那日你救下我后,我曾问你想要什么赏赐吗?”
翻了翻白眼,赵墨想起了那日的情形,不禁淡然一笑:“当然记得。我那时还不知道你是谁,只是觉得你小小的年纪口气还挺大。”
凝视着赵墨英气难掩的眉宇,舞阳秀丽的面容倏然跃上一抹红晕:“可你竟然没要。我父王说过,对待别人要赏罚分明。你救了我,这份恩情太大,我无以为报,只好把自己赏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