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专心编练新军,可朝廷毕竟还是要拿出钱来的。眼前国库的存银无法支撑这么庞大的开支,必须想法子开源,在与户部官员商议无果后,中元连夜单独召见于铁。
“清查贪官的事办得如何?”
于铁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沓纸呈给皇帝:“微臣严饬各地六扇门谨慎详查,挖出贪官的名单全在上面了。”
微微掠了一眼,中元瞧见名单上大概有百十来人,官职不等。
“人都抓了吗?”
“回陛下,秘密抓了一部分,有的已经招认并交出了赃银。”
“一共交了多少?”顾不得审案的细节,中元最关心的就是赃银的数目。
“不多。微臣算了一下,也就八万两上下。”
才八万两!虽远不够袁师傅需要的数目,但好在聊胜于无。
微微颔首算是对于铁的赞赏,中元命他把银子全交给袁辰星筹办新军,不得有误。
正月初九是玉皇大帝寿辰。用过早膳,李太后来到白锦观焚香祷告,祈求上苍保佑两位身怀有孕的嫔妃顺利生产。
太医院告知的产期是近一个月后,二月初二。
君雪和侯盈在同一天。
这日一大清早,李太后就到皇宫东北角的三清堂诵经祈祷。日上三竿,韩德全兴冲冲地跑进来:“奴才恭喜太后!贺喜太后!太后您老人家又添了个皇孙!”
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韩德全,李太后不由面露喜色:“哪里?”
“雨露宫!”
摆驾来到雨露宫,李太后见这里的太监宫女进进出出,早已忙做一团。站在喜房帘外,她翘着脚向里面张望,喜眉下的面孔已是透着淡淡的焦急。
有宫女把刚出生的小皇子抱了出来。刚啼哭过的小皇子好像比母亲还疲倦,眼睛闭得紧紧的。看着还辨不出模样的皇孙,李太后喜欢得不得了,怎么也看不够。
正高兴时,永和宫的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太后完了!太后完了!”
眉头一皱,李太后心里责怪这奴才怎么会如此无礼,又恐吓着小皇孙便忍着没有发作。
可韩德全却顾不了那么多。这些日子他如坐针毡,生怕底下哪个不开眼的奴才惹主子生气,自己也跟着吃挂落儿。怒视面前这个冒失的太监,他抡圆了巴掌对着他就是一下子。
突然挨了一个大耳光,永和宫的太监被打得原地转了三圈,捂着腮帮子傻傻地站着。
白了韩德全一眼,李太后的语气略带急切:“出什么事了?大惊小怪的!”
那太监似乎真被打傻了,愣愣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看着眼前这个木桩子般的奴才,韩德全急得汗流涔涔。脸色一沉,他低声呵斥:“你聋了?太后问你话呢!”
半晌,那太监才缓过神来。忙跪倒在地,他话音带着哭腔:“回太后……永和宫的主子也生下了龙子……只不过刚生下来就夭亡了……主子也见了大红……命在旦夕……”
天大的噩耗不期而至,李太后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上前一步,韩德全赶忙扶住她,身子也是颤抖不已:“太后节哀!切莫伤了贵体!”
“快!摆驾永和宫!”
永和宫早已乱了套。
宫女们将一盆盆带血的白布端出去,又把干净的新白布端进来,周而复始。
产房外,太医院的院判院史跪了一地,每个人的胸口都已挨过皇帝的窝心脚。
“一群饭桶!”愤怒的目光扫过太医们惊恐的脸,中元咆哮道,“救不活她,每人罚俸二十年,活活饿死你们!”
太医们吓得瑟瑟发抖:“臣等罪该万死!求皇上开恩!”
紧锁着眉头,御品太医朱世玉将中元请到一边:“皇上!娘娘失血过多,微臣也无力回天,还是请皇上早做准备吧!”
朱世玉救过自己的命,中元自然另眼看待。抓着朱世玉的袖子,他恳求道:“朱御医,连你都没有办法了吗?朕不能失去她,求求你,再想想法子,啊!”
长叹一声,朱世玉把头扭向一边,不说话了。
“万岁爷!主子有话要说!”一小宫女急忙过来传话。
放开朱世玉,中元几步来到床前。早已面无血色的侯盈已是冷得不得了,躺在床上,身子缩成一团。
“中元哥,我太冷了。”
赶紧命宫女加了两床被盖在她身上,中元又让太监把宫中所有的火盆拿到这里。
永和宫的火盆和暖炉本来就多,太监们又遵循皇命添了几十个进来,屋子里的温度骤然升高。那些太医穿着厚厚的冬衣跪在火炉旁,任凭汗珠子滴答直淌,却没人敢擦。
紧紧抱住侯盈,中元的脸上也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盈盈!暖和些了吗?”
“中元哥,我还是冷。”
“快!把院里的树都砍了!就在屋子里生火!”
见皇帝发了疯,太监们都不敢怠慢,急忙各自找来家伙出去砍树。
“盈盈,再忍一会,生了火就好了!”将怀中脸色渐渐惨白的侯盈抱得更紧,中元竟感受到阵阵凉意沁入心肺。
看来人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沉默片刻,侯盈的声音弱了许多:“中元哥,雨露宫的那位姐姐生了么?”
闻听侯盈这般一问,中元不由泣下沾襟。雨露宫的喜讯早就传了过来,自己还来不及高兴便得知侯盈所生的皇子夭折。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又听太医回禀侯盈见红。
仰望苍天,他真的想问一问,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抹去脸上的泪水,中元哽咽道:“好像是生了吧……”
“可我的孩子为什么生下来就死了呢?他还那么小,多可怜!”
不想让侯盈过分伤感,中元忙握住侯盈细长的手指,轻吻她乌黑的秀发。
“那你就把那孩子当做我们的孩子吧!”玲珑的耳朵动了一下,侯盈的声音已低得几乎听不见,“中元哥,你说我会死吗?”
“不会!不会的!我已经下旨让各地名医进京,你不会有事的。”
“死了就能见到玲姐姐了吧?”
抹了一把面孔,中元心如刀绞。他不明白,自己日夜守候在侯盈身边,为什么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屋子里已如盛夏般炎热。两个人的脸紧贴在一起,尽是泪水,早已分不清是谁的了。
面前的场景让中元又想起武威城里那个黑黑的地窖。当时,自己也是这般面对弥留的金小姐,也是如此无能为力,如同今日一样。
“我救不了你玲姐姐,可我一定要救你。”
这句安慰让侯盈十分安心。依偎在中元的怀里,她似乎觉得没那么冷了。
“我知道中元哥会保护我的,对吗?”
“对,对!我会保护你的!永远的保护你!”
目光无力地看着屋顶,侯盈血色全无的脸上忽地露出一丝笑容:“中元哥,我找到你说的那两颗星星了,也看到了爹娘,还有玲姐姐……”
屋子里旺盛的火苗也难以挽回侯盈年轻的生命。再没有气力说话,她只是缩在中元的怀抱中,一点点冷却……
良久,一太监赶紧来到皇帝身边劝慰:“主子已经殡天,请万岁爷节哀!”
抱着那已凉透了的身躯,中元伤心的泪水汩汩流下,浸湿了侯盈的发丝。想起往昔种种,他感到自己这辈子亏欠侯盈太多。她父亲因受刘郁炳牵连丧命,母亲又因城中缺粮而饿死。是自己的江山让她茕茕孑立。本以为把她带在自己身边就万事无忧,未想天算不如人算,终究还是难逃命运的安排。
忽又想到君雪,她和侯盈同样生活在后宫,同一天生子,为何一个母子平安,另一个母子双亡?
窗外传来的一声乌鸦鸣叫让中元忽然明白,即使贵为天子,也有左右不了的事情。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
一天之内,后宫一生两死。自己是该欣喜还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