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诊脉,君雪和侯盈都怀有数月身孕。看着面前的脉案,中元乐得合不拢嘴。连忙来到福宁宫,他请李太后多多照看雨露宫的君雪,而自己则搬到永和宫日夜陪伴侯盈。
侯盈想吃酸的。山楂、柠檬、石榴和杨梅摆的屋子里到处都是,糖醋排骨、樱桃肉和菠萝酥也是每餐必不可少的。御膳房遵循皇帝的指示,每日变着法的给永和宫开小灶,忙得不亦乐乎。
被中元像宝贝似的圈起来,侯盈觉得这种滋味太难受了。不许听戏、不许到御花园玩耍、不许见别人甚至不许随意走动,自己都快闷死了,什么都不许玩,能做的只有两件事——看书和晒太阳。
“我喜欢这个字。”把书放在隆起的小腹上,侯盈的眼眸还是紧紧盯在那些让她似懂非懂的词句上。
“哪个?”
“然!”
小心翼翼地拿起书,中元见其中一行写着——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环谒于邑人。
原来是伤仲永的故事。
“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目光从书上移开,中元笑问满脸认真的侯盈。
翻着白眼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侯盈只好难堪一笑:“很难懂!”
唯恐她的羞涩伤了身子,中元忙给她解释道:“说的是方仲永之父以此认为有利可图,便每日拉着他四处拜访同乡。你喜欢的那个‘然’字当‘这般如此’讲。”
“哦。”听得一知半解,侯盈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瞪大了眼睛道,“他父亲为何要利用他呢?”
“从古至今,骨肉血亲相互利用的事数不胜数,并不稀奇。”言罢微叹一声,中元忽然想到黄承业和黄子轩的死,那不就是先帝一步步利用自己的结果么?
似乎没注意到中元的黯然,侯盈眨了眨眼,目光又落在那个“然”字上,“等孩子生下来,就叫这个名字。”
“然?家燃?”
“嗯!”
伸手抚摸垂在侯盈肩上的秀发,中元嘴角一撇:“若是个女孩呢?”
“女孩也叫!生什么都叫这个名字!”板起一副斩钉截铁的模样,侯盈使劲点了点头。
寒冬腊月,袁辰星回京述职。见到袁师傅,中元十分高兴,特在武功殿暖阁设宴款待。
南去之后,袁辰星一方面加固岭南关的城防,另一方面在各处招兵买马,准备训练出一支精兵抵御苗人随时可能的进攻。其间他多次上表,请求皇帝拨银,但户部的钱粮实在有限,根本满足不了他的战略构想。此番回来,他就是借着面圣的机会来争取银钱的。
对饮了几杯后,袁辰星的脸色忽地变得凝重起来:“圣上,臣虽在外任,可内心无时无刻不惦念朝中的事,特别是国库的银帛。臣几次上书圣上,请求速拨钱粮以练军固防,但户部每次送来的都是杯水车薪。”
苗人虽是撤走,可这场战祸给大越带来的巨大伤害使得中元一想起他们便是心惊胆战。
沉吟片刻,他也忧心般地问道:“近来苗人动静如何?”
“回圣上,如今是苗富越穷。苗人南归后,再没有叩关,就连关外四城也没被骚扰劫掠。”
是啊。现在曼云陀可比自己这个皇帝富多了,关外四城还有什么值得他去打劫的呢?
想到此处,中元心中不由一阵伤怀:“那……关城的防御呢?”
“砖石木料倒还好办,只是苗人破关时对城墙的破坏很大,有些地方已然塌陷,若只是添堵缺口,日后必有隐患。依微臣看来,不如推倒重建那么牢固。”
微微点头赞同袁师傅的看法,中元举杯又与他对饮一番。
放下酒杯,袁辰星又道:“筑城倒还在其次,如今要紧的是城防器具。先帝在位时打得两场仗使我朝火器损失殆尽。岭南关的城墙上已经没有一门大炮了。臣多次敦促工部速造枪炮,可是说到底还是没钱。”
“唉!”想起那空荡荡的银库,中元也放下手中金樽,苦叹一声,“神机营的枪炮乃累朝所积,造价又高,若想一朝办齐,恐国库所不能支也!今年虽是大丰收,但用钱之处太多,汴临的防卫至今还由衙役们负责。朕也下旨,将后宫用度缩减七成。跟袁师傅说句心里话,朕如今过的日子还不如一富家翁!”
袁辰星知道皇帝是出了名的勤俭,又逢国难,自然会削减宫中开支。忙站起身,他紧皱的眉头下已是一副惊慌的神色:“微臣知道不该紧逼圣上,怎奈边关事态刻不容缓,只好……”
挥手示意他坐下,中元的声音还是那般凄苦:“袁师傅,你的心思朕全都明白!都怪朕无能,愧对列祖列宗。”
“皇上圣明,臣罪当诛!皇上自继位以来,殚精竭虑,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可毕竟拿不出钱来,朕也心急如焚。”
“皇上!”沉默一会,袁辰星忽然灵机一动,“还记不记得当年在毅王府时微臣和您说过的两句诗?”
“诗?什么诗?”
“但使将军能百战!”
“不须天子筑长城!”随口答着,中元马上恍然大悟,“袁师傅,你这是要……”
“对!”见与皇帝心照不宣,袁辰星颔首而笑,脸上尽是憧憬之色,“微臣想过了,即便把岭南关休得再牢固,也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与其这样,不如一门心思地练一支新军。不仅如此,各级武官也要重新选拔。不但要自身勇猛无比,还要能排兵布阵。另外新军的人数不需要太多,可装备必须精良,人员必选百里挑一。如此一来,不仅不会被动挨打,还能进可攻退可守,让苗人不敢直视北方!”
袁辰星的话说到中元心坎里去了。岭南关就是个无底洞,朝廷耗费巨大的钱粮尚且不能守住,如今钱少兵微,一味固守定然胜算甚微。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打出去。以袁师傅的韬略,若是能给苗部出其不意的一击,战势或许会有转变。
思虑片刻,他一拍桌子站起身:“袁师傅,就照你说得办!”
不善饮酒的中元又满饮了一大杯。在暖阁踱了几步,他回身道:“朕还可以下旨开武举恩科,专门为新军录取将校,殿试就安排在你的帅府,袁师傅你有最终的决定权!”
看着越说越兴奋的皇帝,袁辰星却沉默了。
见袁师傅不语,中元不由纳闷:“袁师傅,怎么了?”
“皇上!您信得过微臣么?”
“当然!”听出袁辰星话中有话,中元倍感诧异,“朕不是说过嘛!大越江山社稷和朕的身家性命全都系在袁师傅一人的身上。朕不信任袁师傅还能信任谁呢?”
“皇上!如此大的恩宠都加在微臣的身上,恐日后朝中会起非议。假以时日,只有皇上替臣撑腰,边关才会安宁。”
袁辰星的话让中元沉思半晌。再次举起面前的金樽,他神情坚毅地颔首说道:“袁师傅,朕不是听信谗言的昏君,你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