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个月的培训,萧云回到了生产队。萧云刚放下行李和药箱,蚊子喜出望外的跟了进来了,趁没人,搂住萧云的肩头说:“云妹妹,好想你呀,真是小别胜新婚。”萧云笑着掰开他的手说:“哎,大白天的,别发昏啊。咱们还没婚呢!建国他们呢?”
梅松紧跟着过来遗憾地说:“云姐,建国他走了。”“走了?这么快?”萧云有些伤感说:“唉!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我说一进院子就觉得少了点热闹。”蚊子劝道:“连我也没见着他。人生么,有聚就有散,咱们六个人不可能永远在一起。何必伤感呢。”
萧云肚子饿了,见他两人只顾说话,说:“哎,你们两老爷们还指望我给你们做饭?”蚊子笑道:“那我来做吧。云妹妹,你不晓得,没有女人的日子就是不好过,我和梅松,饥一顿,饱一顿,惨了!”
三人就到厨房里做饭,边做边聊,萧云说:“文哥,听梅姐说,大学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了。文哥,你有机会一定上啊!”蚊子说:“我已经知道了。前天接到老头的信,他也督促我,让我争取贫下中农的推荐。可不知道分配到咱们公社会不会有名额?”
梅松很悲哀,凄楚地说:“招工没咱份,上大学更没咱份。我也不做非分之想,老老实实挖地球吧!”蚊子替梅松抱不平说:“成分论真是害死人。小松表现还是可以的,最起码比秀才三虎要强多了吧?秀才三虎都被招工走了,梅松反而不能走。”萧云想起来了说:“小松,你姐叫你去一趟。”
梅松很受感动,说:“哎哟,文哥,你能替小弟我抱不平,我太感动了。云姐,你知道吧?这次文哥本来也能走,可他不愿和你分开,主动放弃了招工指标。”萧云说:“我看报了。文哥,你怎么犯傻了?真话想在农村干一辈子?”
蚊子骂道:“都是江洪林那个王八蛋借题发挥。云妹妹,我真是不愿和你分开。”萧云内心一阵激动说:“文哥,你不要考虑我,这次要是能上大学,你一定走,像这样的机会是千载难逢,你要不去,我打也要打你去。不要没出息,你是好样的,走到天边我也爱你。”蚊子笑着说:“有云妹妹的支持,我努力争取。”
第二天,梅松去了老军镇。萧云有三个多月没见哥了,和蚊子一起进了野人沟。因是星期天,苏雷和迎春也回来了。大家许久没见萧云,见了自然高兴,马玉花连忙去做饭。
苏雨调皮的说:“姐,你怎么还穿鞋呀!你不是当了赤脚医生么?”萧云笑着拍了一下苏雨的后脑瓜说:“谁说赤脚医生就不能穿鞋了?”苏雨装作糊涂说:“顾名思义,赤脚医生就是不穿鞋的医生。”
苏雷说:“你装苕!要是顾名思义的话,樱桃小口的女人都要饿死!”苏雨反驳说:“那怎么会呢!蚊子的嘴比针尖还细,也没饿死。”说着,调皮地看着蚊子问:“是吧?蚊子哥。”迎春和揖夏吃吃地笑了起来。
蚊子笑着点着苏雨说:“小东西!含沙射影骂我是吸血鬼,是吧?敢拿你姐夫开涮。萧云,给我打!”萧云笑着说:“我凭什么打他?是你大言不惭,我嫁给你了?”蚊子笑了笑,特意强调说:“到底是亲兄弟,胳膊肘往里拐。蚊子哥是嘴大吃四方。去!搞点野味来,犒劳一下你姐。”
苏雨别着头说:“别借我姐的名义吃肉,我姐是吃素的,蚊子是吸血的,引申开来也属食肉动物。”萧云方说:“小雨,去搞点野味来给大家打牙祭。”苏雨便唤了虎儿下河捉鳖去了。揖夏也跟了去。
几个人坐在树阴下聊起了上大学的事,苏雷说:“我已经晓得了。上个星期六,小雨去接揖夏,碰到梅子,梅子叫他带信给我说了。”迎春提了开水来续茶说:“梅姐真是个好人哪!哎,萧云。这次路过,你看到她没?”“见了!”萧云赞美说,“咳!我发现梅姐越来越漂亮了。”
迎春说:“听雷子说,江洪林在追梅姐,她跟你说了没?”“没呀!”萧云第一反应是一惊,接着说:“那不是白日做梦么!”蚊子跟着说:“就是!梅子怎么会看得上他!”苏雷则有些担忧,锁着眉说:“时世难料呀!世间有些事,看似不可能,可就是发生了。”萧云大大咧咧地说:“真要是这样,我提了宝剑去,把他一砍两半,抢了梅姐做老婆。”
蚊子嘿嘿笑道:“你们是闹同性恋吧?难怪要赶我去上大学。雷哥,我本来不想去上大学,云妹妹非要逼我去。要是有两个名额还好说,如果只有一个名额,首先声明,我坚决退出!云妹妹,你可莫骂我没出息啊!”萧云倒没想到这一点,大方地说:“那就竞争么!你俩谁去了我都高兴!”
迎春开玩笑说:“哪,文哥,你就去吧!我还舍不得雷子离开我呢。云妹妹赶你走是心怀鬼胎,这次出去学习,说不定看上了别的人了。这世间,有一得必有一失,你可别后悔哟!”
几个人呵呵地笑了起来。同是笑声,笑的各异。迎春本是玩笑话,她笑的很纯粹。苏雷是自然而然的失笑。萧云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朗笑。蚊子的笑,却是一种奸笑。虽是笑里藏刀,刀不会刻在脸上。因为任何一种笑,都是大脑指挥脸上的肌肉群做伸缩运动。不是有那么一句俗谚,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选拔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工作到了八月下旬才开始。上边只给了一个名额,江洪林厚着脸皮跑上级,又调剂了一个名额。然而,下边推荐上来的人员有十二个,僧多粥少怎么办?
江洪林很会用心计,他圈了苏雷和梅松的名字送给叶致淳审批。梅松的评语写得很好,这是经过他精心修改的。他本以为苏雷是叶致淳的侄女婿,叶致淳即使不同意梅松,断然也不会不同意苏雷。江洪林真是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偏偏叶致淳是党的好干部,大公无私,把苏雷的名字划了,圈了文顺阶的名字。把梅松的名字也划了,圈了本地机修站一个工人的名字刘金山。
这和江洪林的意愿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抑制住烦躁的心情说:“叶书记,这样不公平吧?苏雷同志是知青中表现最好的,贫下中农对梅松的评价也不错。叶书记,举贤不避亲,不能因为苏雷同志是你的……”
“哎!”叶致淳坚定的摆摆手,打断了江洪林的话,“该避亲时要避亲,我不能让贫下中农指着我的脊梁骨骂。要体现出公平公正嘛。我认为这两个人比较合适,一个是知青中的先进典型,一个是工人模范。”
江洪林想了想,找理由说:“刘金山的文化水平太低,填个表,有一半的错别字。上大学,恐怕他跟不上。”叶致淳背着手转了两圈说:“你说的也是,咱们花心血送他去深造,不能白培养呀。哪,再找一个合适的?”江洪林顺水推舟说:“对!叶书记的观点我赞成!咱们花了心血去培养他,不能上到半中腰退了回来。我看这样好不好,在他们十二个人中来一次文化摸底考试,前两名的上?”
叶致淳说:“好!这样才能体现公平公正的原则。上大学不能仅凭手上的老茧,毕竟还要一定的文化底子。”“那就这么定了!”江洪林装的公正无私的说:“那就叫中学的教务处出题来考,咱们不干预。”叶致淳拍板说:“行!”
考试的结果出来了,梅松第一,苏雷第二,蚊子第四。蚊子有些不服气,发牢骚说:“雷哥,你考在我前头,我可以理解。可梅松考了第一,这就令人费解了。咱们都是正牌名校毕业的高中生,他一个初中生,凭什么考第一?”
苏雷为人憨厚,没想这么多,说:“我觉得很正常啊!梅松的学习一直不错,咱们荒废学业时人家还在自学,你看他摆弄起半导体比咱们都强。你注意没?这次考试,一半以上是初中的题。咱们已经生疏了,对于梅松来说正合适。要不是因为我要教书,重新温习了过去的功课,我未必能考好?”蚊子想了想说:“你说的有道理。那就祝贺你和梅松上大学了。我和云妹妹继续挖地球吧!”
月底,苏雷和梅松填了推荐表报了上去。蚊子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于这次上大学,其实他是志在必得。因为他父亲来信跟他说,务必争取贫下中农的推荐,只要上了大学,毕业后托门路分配到上海外事部门工作。蚊子的父亲是商人,门路自然很广。
蚊子自我感觉良好,他认为有一个名额,他可能争不过苏雷,两个名额怎么会名落梅松?蚊子的性格是极度自私的人,只要你不和他发生利害冲突,他会和你一团和气的称兄道弟,但是如果对他不利,他会不择手段地背后下绊子。经过三天的考虑,他终于下定决心使出煞手锏,雷哥,对不起了,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
九月中旬,江洪林去县教委开会回来,心急火燎地把梅竹叫出来,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叫苦不迭的说:“小梅,坏了。苏雷上大学的事泡汤了!”梅竹一愣问:“你不是说他最有把握的吗?八成是你狗东西故意搞得鬼!”
江洪林急得辩解说:“小梅,你怎么这么不理解人呢?不错,我是恨他,正因为我恨他,巴不得把他日到天边去。说个不该说的话,假如只有一个名额的话,我宁可让他走,也不会让梅松走,因为他在你身边是对我的最大威胁,懂不懂?”梅竹烦躁的一摆手,“别说这无聊的话!怎么回事吧?”
江洪林平静了一点说:“在这节骨眼上,有人揭发他,说他隐瞒了真实的家庭出身,欺骗组织。”“不会吧?”梅竹疑惑地看着江洪林说:“他家出身挺好的,父亲是……”江洪林打断了梅竹的话说:“看来你也被他蒙在鼓里。那是他的养父母,而他的生身父母,比你家的状况还要糟。生父是国民党反动军官,现在台湾。生母也是国民党军官,解放后当了尼姑,六七年畏罪自杀了。”
梅竹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呢喃说:“不会吧?”“千真万确的事,组织上外调已经落实了。”梅竹哭了,她终于明白了,苏雷为什么始终不说爱她,终于悟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含义,终于明白了萧云为什么说,“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们兄妹的境遇比你们更惨”。看来这是真的。
江洪林劝道:“小梅,没必要伤心,全国这样的事多得很!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梅竹抹着眼泪反问:“既然不是大不了的事,为什么剥夺他上大学的权利?”江洪林搓着手,无奈的说:“这不怨我不帮忙,如果仅仅是家庭历史问题,那倒好说。梅松经过我再三向招生办解释,人家不也接受了么。可苏雷的问题属于现行问题,他向组织上隐瞒自己的真实出身,就是对党不忠诚的表现,我是爱莫能助哇!”
梅竹沉静下来,想想也是无可奈何,问:“哪,是谁揭发了他?”江洪林两手一摊说:“我也不知道。信是匿名的,信好像是从五峰邮局发出的。”“什么?五峰?”梅竹拧着眉,疑惑的说:“哪是迎春揭发的?不会吧?迎春爱他很深呀!”
“哎哟!小梅,你这就头脑简单了。”江洪林摆出一副老练的架势说:“女人有时是聪明的犯傻,正因为她爱得很深,才会千方百计的留住他。不可否认,苏雷是个很优秀的男人,走到哪里都会赢得爱情。你说迎春能不担心吗?”
梅竹想想也是,觉得迎春是个很有心计的人。要不,为什么自己会败在迎春手下。梅竹骂道:“迎春这个王八蛋,你既然爱着雷哥,你就不该害他。我悔不该心太软,没和你一争到底。要知道我才是真爱雷哥的!”
江洪林急了,说:“哎,小梅,你对我的承诺可不能反悔哟!”“我的承诺?”梅竹厌恶地盯着江洪林说:“我当时的条件很明确,他们二人缺一不可。现在只能走我弟弟一个,是你没办到么!”江洪林辩白说:“小梅,这不能怨我,我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再说,我也没失信,现在还是走两个。”“谁顶了他?”梅竹问。“蚊子呀!也是你们知青小组的人嘛。他是叶书记圈定的人。”
“蚊子不算!”梅竹不想和江洪林再说什么了,转身要走。江洪林嘿嘿一声冷笑说:“小梅,你可以反悔。不过,梅松也可能被退回来。”梅竹恨从心底发,咬牙说:“你卑鄙!”江洪林皮笑肉不笑的说:“彼此,你同样卑鄙!”
梅竹彻夜难眠,她心底反复地念叨着白居易的那句诗“同是天涯沦落人”。雷哥,我明白,你是不肯给我带来更大的痛苦,始终不愿说你爱我。可雷哥,我不管你有多么可怕的家庭背景,我都会毫不犹豫的爱你。可这一切都晚了,我不得不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梅竹明白,江洪林是尽了力的。更明白,如果她不嫁给那个王八蛋,梅松也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