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午夜别徘徊

快到苹果乐园来

欢迎流浪的小孩

不要在一旁发呆

一起大声呼喊

向寂寞午夜说BYEBYE……

周五晚上，常乐一边做着作业，一边却又像往常一样贩黄金了（太行俗语，走私的意思，意通走神），想着他的偶像——小虎队演唱的《青苹果乐园》。

他觉得，这首歌最能代表他这个年龄的心情。

其实，还有一首他小时候就听过的一首歌，印象也很深。歌名不晓得了，只记得歌词是写的：

我想唱歌可不敢唱，小声哼哼还得东张西望……

高三了，还有闲情唱，妈妈听了准会这么讲……

生活需要七色阳光，年轻人就爱放声歌唱。

老师妈妈呀不要生气，生活本来就是这么样。

如果说小时候只是听着这歌很好听，那么现在则是既闻其声、又知其意了。他心里大喊一声：“是谁写的，太经典了！”

常乐正在那里笔走无力、神游千里的时候，冷不防门被推开。他吓了一跳，赶紧回过神来，低头做出奋笔疾书的样子。

只是他的字写得实在难看。他父亲曾经用一句相当形象的话对其进行了定性：“常乐的字给人感觉很有个性，就像屎克螂在格格里爬过一般。”

他的屁股为此也无数次地印过父亲画的“五指山”。

常问天走进来，看着正装模作样学习的常乐，一改往常严肃的神情，语气轻柔地说：“乐乐，别考大学了，直接让你上班怎么样。”

“啊！”常乐嘴张得老来大，惊讶得不得了。

他现在的脑子里还根本没有上班这个概念。对他来说，参加工作是一件十分遥远的事情，父亲现在这样说，他很难理解，也很难接受。

常乐参加工作的事情是刚刚办好的。常问天到乡企局任职已经半年。来了之后，乡企局便在办公房后面家属区给常问天划了一块空地，位置在最前排几个局领导住房的边上。

由于局里帮忙，从办土地手续到建好房子，再到装修，前前后后只用了两个月时间。

90年代初清河县城虽比红柳乡要好很多，但总体发展水平还是很落后的。

县里领导干部的住房清一色全是砖瓦房，通身用红砖盖起来，地基和顶部用钢筋水泥搭建圈梁，上面加个起脊顶子，以示和普通人家的平头房有所区别。

县里的领导们往往能把最好的地片抢到手，他们的房子通常成片地建在一起。此领导的房子挨着彼领导，中间只用一堵院墙隔开，面积、格局、装修也基本一样，就像砖厂出砖一样，用一个模子做出来的。

时间长了，老百姓对这些“官房”进行了形象地比喻。比如这一片住户以县四大班子领导为主，就给起个名叫“县长村”。那一片以乡镇领导干部为主，就给起个名叫“乡长村”。常问天住的那一片住房以县里各科局长为主，所以就叫“局长村”。

就在几天前，县组织部部长王文达找到常问天，说了给他儿子解决工作指标的事，并征求他对安置单位的意见。

这批指标里，有公安局、XXX局、计量局、粮食局、供销社等单位。

常问天心想，常乐心野，但却是个小胆子，做公安肯定不行，另外还危险。计量、粮食、供销都是小单位，不受人重视，以后不好发展。

XXX局倒是不错，权力很大，受人重视，也好发展。于是就和王文达说想让儿子到XXX局工作。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填表、盖章这些手续都是常问天去办的，今天已经办好了，才和常乐说这件事。

常乐上班的事，常问天家里只和老婆说过，奶奶、常乐和妹妹都不知道。现在和常乐说，难怪他那么震惊。

定下神来，常乐给父亲回了两个字：“不去。”

这回常问天没生气，反而笑着问常乐：“为什么？”常乐说：“我要考军校，将来做军人。”

常问天又说：“你的想法不切实际，我这样做，你慢慢会理解的。这件事不能更改了，我就是和你说一声。”说完便出去了。

周末，常乐照例约了同学去打篮球，玩得很尽兴。对于昨晚父亲和他说的工作的事，他很快便忘记了。

到了周一早上，常乐吃完早饭，背上书包，从凉房（太行地区的人建房一般分两处，一处用于居住，叫正房；一处用于放置粮食及杂物，叫凉房）里推出自行车，正要出门去上学，父亲放下碗筷出来叫住他说：“从今天开始，你不用上学了。你现在去房后找一下小文叔叔，让他领着你去XXX局报到，就算是正式上班了。至于学校方面，我去说。”

在常乐心里，父亲常问天从贫农家庭奋斗到现在，算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从乡下走风漏气的土坯房到现在一红到顶的砖瓦房，看着家里发生的巨变，令他对父亲很佩服。

他清楚地记得前一段搬进新家，父亲在家中宴请县里的领导。县委副书记刘志军、组织部长王文达、分管副县长李志忠、县财政局局长王勇、乡企局长孙玉国等悉数到场。

这些人和父亲推杯换盏，称兄道弟，很给面子。对于父亲的决定，尽管常乐不能理解，但也知道反对无效，于是就应了一声：“知道了，那我去找小文叔叔。”

小文年纪轻轻，不到30岁就是县人事局主管干部审批的股长。他家住在常乐家后一排，算是前后邻居。

因为给常乐办理工作手续，常问天去过小文家里几次，送了一条玉溪烟、一只羊腿、两袋雪花面粉，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常乐刚出家门，就听见“突突”的摩托车声音，眨眼间，一红色重庆80型摩托车到了他跟前，骑车的人正是小文。

小文微笑着对常乐说：“乐乐，别骑自行车了，坐我的车，我带你去报到。”

常问天听见门外说话声音，赶忙出来，笑着对小文说：“小文，今天就有劳你了。常乐刚上班，什么都不懂，路上你多提醒提醒他。”小文回应说：“没问题。常局长，你放心就是了。”

常乐坐到了摩托车后座上，小文轰了油门刚要走，只见常问天的老婆喊了一句：“把书包放下，上班不用背书包！”原来常乐还背着书包呢。

常乐把书包取下递给母亲，小文加大油门，朝着XXX局的方向驶去。

常乐就这样开始了他的上班生涯。

路上，常乐既感到心虚，又十分紧张，试着问道：“小文叔叔，上班是做什么？”

“哈哈”小文笑着说：“这个不难，谁都有刚开始的时候。等会儿去XXX局人事股报到了，他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明白了吗？”

常乐“哦”了声，但是心里仍然不托底。

到了XXX局大门口，小文停下车，常乐从摩托车上下来，站在一旁，等小文停好车后，随着他一起走进了XXX局大院。

XXX局办公地是一栋六层楼，这在当时清河县算是档次很高的办公楼了。

整栋楼坐北向南，中间是长约六米、宽约三米的大门厅，一间间办公室的窗户都安着双层铁窗，窗户玻璃很大，擦得亮亮的，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里面正在办公的人。

办公楼前院很宽阔，外围是一长排铁栅栏，栅栏外面每隔几步距离就有一棵白杨树，排列得十分整齐。

办公楼后面是一溜车棚，停放着十多辆摩托车，有重庆80、幸福250、铃木125、长春100等。办公楼右边是一排平房，里面摆放着几张大圆桌，门外挂个牌子写着“职工食堂”。常乐看了心想：“这就是我上班的地方。”

人事股的办公室在三楼，楼梯口在大楼中间位置，小文领着常乐上了三楼左转，直奔最里面一间办公室，上面挂着“人事股长”的牌子。

小文见门开着，就“咚咚”敲了两下，里面应了一声：“请进”，两人便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站了起来，常乐一看这人，身材矮胖，挺着肚子，头发花白。看见小文，马上面带微笑，边走过来边说：“哎呀，是文股长，你好！”

小文应声道：“罗股长，你好，我带人来报到了。”罗股长看了看常乐，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又对小文说：“文股长亲自给我们送人才来了啊，哈哈，快坐。”

小文随即取出随身带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交给罗股长说：“手续都在这里，你看一下。”

罗股长接过文件袋，等小文和常乐坐下后，转身回到办公桌那边坐下，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翻看。

看了几分钟，抬起头笑着说：“手续我们留下存档。这几天呢，我先安排小伙子熟悉一下局里的情况，然后和领导汇报，下周再分配具体的工作岗位。文股长，你看怎么样？”

小文也笑了，说：“行。常乐岁数小，刚参加工作，有什么不周不到的地方，还请罗股长多关照啊。”

罗股长说：“这个没问题，你请放心吧。”

送走了小文，罗股长领着常乐来到四楼一间办公室。

常乐看到门上挂着“党务办公室”的牌子，里面坐着一个面相比较年轻的人，正在那里看报纸。

那人看见罗股长和常乐进来，连忙起身道：“罗老，来了。”

罗股长“嗯”了一声，回头指着常乐说：“玉明，这是新报到的常乐，这几天就先安排到你这儿熟悉一下情况，你多指导指导。等具体的工作岗位确定之后，你再送他过去。”

罗股长又对常乐说：“常乐，这位是党办马玉明副主任，这几天你就在他这儿熟悉情况。”

常乐自打进入XXX局之后，心里一直非常紧张，听到罗股长这样说，赶紧说：“好的！”

罗股长走后，马玉明让常乐坐到他办公桌对面的一把木头椅子上，问了问常乐的情况。

马玉明问一句，常乐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一句。

马玉明问了一阵儿，渐渐明白了，心想：“这又是个关系户。”

去年县委调整了局领导班子，原先的局长因为工作能力平平，被调整到县广电局任局长，副局长吴有发被提拔为局长。

吴有发当了一把手之后，大肆进人，一年时间便调进一百多人，现在全局总人数已经达到二百三十多人了。

想到这儿，马玉明不由得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常乐。

常乐见马玉明这么盯着看自己，脸刷地红了，赶紧低头看着地板。

马玉明心想：“这小伙子真是一个新手，还摸不着门道啊，不过看样子倒是挺忠厚老实的。”

他起身走向办公桌左侧的一节黑色木头柜子，从里面找出厚厚的一本书，递给常乐说：“这是去年编印的局志，里面有咱们局的历史沿革、职能说明、机构设置、工作情况、大事记等等，你先看看吧。”

接着，马玉明又给常乐说了局里的作息时间和工作纪律。常乐仿佛还在学校里一般，规规矩矩、诚惶诚恐地听着，心里默默牢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