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乡副乡长常问天这几天心里也不平静。这次换届对他来说机会难得。
他是土生土长的红柳人,14岁那年父亲病故,哥哥正在读高一,弟弟和两个妹妹读小学。
母亲身体不好,下地干活吃不上力。无奈之下,他辍了学,成为家里的主要劳力。
到了18岁,前山国有铁矿来乡里招工。由于种地收入实在差劲,根本不够贴补家用,常问天的母亲便决定两个女儿也不要念书了,回家种地,让常问天到铁矿上当了工人。家里省出钱来,全力以赴供常问天的哥哥和弟弟读书。
常问天到了铁矿后吃苦卖力,表现突出,三年后落实政策,回到红柳乡转正成为乡干部,直到三十四岁的时候当上了副乡长。
现在他四十岁。这个年龄很关键,如果能再进一步,那么以后就有机会进县六大班子。
他想,我这种穷苦家庭出身的人,如果能混到县处级,百年之后进了祖坟,也能向前辈们很好地交待了。
一大早,常问天来到办公室,刚把办公桌上的报纸和文件归整了一下,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他接起来说:“哪位?”
电话那头说:“问天啊,我是县委组织部王文达,上午请你来一趟组织部好吗?”
常问天赶忙说:“好的,我和洪乡长说一声就出发。”
挂断电话,常问天心想:“组织部长找我谈话,说明县里已经考虑上我的事情了。”
想到这儿,他愈发兴奋,赶紧去和乡长洪有财说了。
洪有财已经知道县里调整红柳乡党政主要领导的意图,心知自己转任乡党委书记没戏了,正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生闷气。听常问天这么一说,心里马上明白了几分,于是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去吧”。
常问天来到县委组织部长王文达的办公室,见门开着,往里一瞧,王文达正在接电话。
王文达瞅见常问天,用手招呼了一下,示意他进来坐下。
接完电话,王文达起身,笑着和常问天握了下手,把办公室门关好,转身找出水杯,给常问天倒了杯水。常问天接住水杯说:“谢谢王部长。”
常问天低头用嘴吹了吹水杯,轻轻喝了口水。
王文达在一旁细细打量着常问天。
常问天肤色黝黑,头发浓密,眼睛炯炯有神。一身蓝布中山装,上衣左胸口袋上别着一枝钢笔,脚上穿一双平底布鞋,一看这装扮就知道是典型的乡干部。
常问天两只裤角内侧都有明显的油渍,上面还沾着黄土,熟悉乡镇工作的人都知道这是经常下乡的人骑摩托蹭上去的。
那时人骑着幸福250摩托车,双脚内侧正好紧挨着发动机。发动机密封不太好,里面的机油渗出来便直接糊到了人的裤腿上,经常是下一次乡,糊两腿油。
久而久之,乡里流传开这样一句话:乡干部官儿不大,油水挺大。
王文达看到这里,心想:这真是一个干实事的人。想到赵飞云的指示,不禁犯了愁。
他决定今天要和常问天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听听他的想法,一定找出个合适的办法来。
当王文达和常问天说了县委关于他的调整意见后,常问天感到非常震惊。
他低头沉默了,不说一句话。
王文达见他这样,起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了常问天。
常问天抬起头,带着失望的神情看了王文达一眼,伸出手接了烟,王文达划了根火柴帮他点上。
常问天深深吸了一口,两道浓浓的烟雾从他的鼻孔里钻出来,缓缓散开,顺着他前额、头顶升了上去。
常问天又吸了几口之后,开口说了话:“王部长,和你说实话,我对于组织上的意图是有想法的。就拿我的情况来讲,这样的安排显然不太妥当。况且,到前山任副书记,考虑到我家庭的特殊情况,我觉得也不合适。对这样的安排,我个人持保留意见。”
王文达说:“你是有名的大孝子,家里的顶梁柱,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抛下一家老小,困难是不小。实话告诉你吧,除了这个职位,别的地方已经没法安排了。问天,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尽管和我说,只要合情合理,组织上一定会予以考虑的。”
常问天看着王文达满是真诚的样子,有些激动地说:“王部长,革命工作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服从组织决定这个规矩我懂。这么多年了,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不识大体、不明事理的人。如果非要那样安排,我也只能服从。”
王文达心想:“别看常问天文化水平不高,可政治觉悟却一点也不低。”于是说:“问天,县委领导们已经有了明确意见,如果你不愿意去前山任副书记,那么可以来县直单位任职。县里工作条件、生活条件,包括医疗条件都要好过红柳乡,工资收入、福利待遇也高些。从家庭角度讲,我觉得到县乡镇企业局任职你应该认真考虑考虑。”
常问天听王文达说可以安排他到县直机关任职,不由得抬头看他。
王文达知道他有些动心了,便继续说:“你也知道,这些年红柳乡的经济一直发展不起来,乡领导班子特别是主要领导是有责任的,这次调整势在必行。对组织上的意图,按说没有商量的余地,但考虑到你对红柳乡是做出过贡献的,你在村社干部中的威信也很高,组织上应该对你做出合理的安排。我和你交个底,赵书记说了,如果你到乡企局任职,可以在下一步安排县直机关领导干部子女时,为你解决一个子女就业指标。”
常问天一听,心下嘀咕:“看来,如果我不听安排,坚持竞选红柳乡乡长,惹怒了赵飞云,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啊。以赵飞云的为人,不是把我调得远远的,就是让他踩得扁扁的。”
常问天又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老大常乐已经高三了,贪玩厌学,看样子考个大学没什么把握。老二是个姑娘,正在念初二。真要先把常乐安排了工作,倒是帮家里解决了一件大事。常乐挣了工资,也能帮我补贴家用。哎,这穷日子让人过怕了,得赶快想办法翻身了。
常问天心里暗叹:“这哪是什么调整,分明是变相的交换嘛。乡企局副局长王群是原县委书记王彪的亲戚,这次到红柳任乡长,明摆着是下去镀金,过两年再提拔重用。路子都铺好了,自己哪里能够挡得住啊。”
想到这儿,常问天往前探下身子,把抽剩的烟蒂摁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说道:“王部长,如果能解决我孩子的工作问题,我愿意服从组织安排,就到乡企局工作。”
王文达听了,长出一口气,笑着说:“问天,你的觉悟很高啊,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另外,我知道乡企局办公房后面还有不少空地,几个领导已经在那里自建了住房。你来了之后,建个房子不成问题。房子有了,孩子工作有了,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对吧。”
常问天听了,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又和王文达寒暄了几句,就出门走了。
一个月后,红柳乡领导班子换届选举结束。结果不出所料,县组织部副部长丁原任红柳乡党委书记,县乡镇企业局副局长王群被任命为红柳乡代乡长,常问天调任县乡镇企业局副局长兼任农工商总公司经理。
值得一提的是,欢送常问天到县里任职那天,红柳乡政府在乡供销社食堂满满摆了五桌,全乡31个大队书记全部到场,把常问天灌得三天不起。
席间,一些村干部因为选举的事情破口大骂赵飞云,搞得常问天左摁右劝,好不容易才说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