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春末,我国中西端燕西省太行市清河县很不起眼的红柳乡。
虽然刚过农历二月二,却依旧有些春寒料峭的意味,冷风卷起漫天沙尘,吹得人们不敢抬头,以防眼睛里冷不丁飞进一粒小沙子。
早上不到八点,乡政府院子里人头攒动,乡干部们匆匆忙忙地走着,显得异常紧张。
红柳乡这个名字因大面积种植耐旱防风固沙的红柳树而起。这不,乡政府大院南侧便有很大一片红杨树,整片柳林长得很齐整。但在这个季节,柳枝还没有发出新芽,只有一些枝枝杈杈在主干上面架着,看来没有多少生气。
红柳林靠近乡政府一侧,停放着20多辆幸福250摩托车,齐刷刷地,歪着把子,挺着肚子,蹶着屁股,排成一长溜。车身除了人坐的地方全挂满了尘土,不由使人联想到了一个词叫“一骑绝尘”。
这种摩托车是当时乡村两级干部的标配,人们在路上看见骑这车的人,不用问就知道是乡干部了。
这些车显眼地停放在一起,在那个人人骑自行车的年代,算得上是豪华车队了。
乡村两级干部集中到乡政府,是参加乡党政班子换届选举。
红柳乡的领导干部三年一选,五年一换,走马灯似的,不知道换过多少茬了,可乡里的经济却一直徘徊在低谷,怎么也提振不起来。
红柳乡地处太行平原洼地,属于典型的农业地区。六七十年代农业生产搞得风风火火,颇有名气。
那时人们刚渡过三年自然灾害,基本上靠天吃饭,农业生产是主要经济来源,红柳乡一直是全县经济发展的排头兵。
进入八十年代,伴随着改革开放的脚步,清河县委县政府逐步转变经济发展思路,在前山矿产资源富集的几个乡镇先后建起了化肥厂、电厂、水泥厂和造纸厂,铁矿、煤矿、石矿建得星罗棋布,挖得热火朝天,经济发展重心一下子前移。
前山地区西接太行市政府所在地清江区,东临全国著名工业城市东山市,随着京燕铁路、S2国道的全线贯通,前山几个乡镇的区位和资源优势彻底显现出来,以火箭般的速度大步跃升,几年功夫便把红柳乡等平原地区的农业乡镇甩在了后面。
相比前山那些乡镇,红柳乡的情况好比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工业资源的贫乏,再加上历年大水漫灌,水浇耕地盐碱化日趋严重,农作物产量连年下降,农民的日子苦得跟黄莲似的。乡财政的钱袋子鼓不起来,乡干部也像霜打的茄子拿不起个精神来。
一个月前,清河县委召开书记办公会,专题研究乡镇领导班子换届工作,红树乡领导班子配备问题自然纳入了议事内容。
县委赵飞云一脸严肃地说:“这次换届,别的地方我都不怎么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红柳乡。近年来,红树乡经济发展速度下滑严重,去年排名全县垫底,有人干脆用‘老少边穷’来形容,直白点说就是人口老、资源少、地方偏、过得穷。为什么曾经的排头兵如今却变成了垫底的?我认为,除了客观上的因素,主观上还是人的问题。老人家说的好,思路决定出路。红柳乡现在这个状况,与乡干部特别是乡领导班子的庸、懒、散、慢有直接关系。科技是生产力,关系是生产力,要我说啊,这人心也是生产力。这次要下决心对红树乡领导班子进行换血。”
赵飞云说到这儿,目光挨个儿扫了扫参会的县长李奋勇、县委副书记刘志军和县组织部部长王文达,最后定在王文达身上说:“县组织部副部长丁原同志政治素质过硬,敢抓敢管,工作上很有魄力,现在也是正科级待遇,这次把他调整到红柳乡任党委书记,我看比较合适。至于乡长的人选,乡镇企业局副局长王群同志系省农业大学科班出身,既懂农业又懂工业的双面手,我意把他提拔到红柳乡担任乡长,力争在大力发展乡镇企业,改变红树乡传统的以农业为主的发展方式上有所突破。这是我对红柳乡党政主要领导人选的意见,至于其他班子成员人选,还按前期沟通意见办,你们看呢?”
之前,赵飞云在红柳乡几个副乡长人选上已经考虑了李奋勇和刘志军提出的人选,所以对他提出的乡党委书记、乡长提名人选的意见,两个人就不好意思再提出不同意见了。
“不过,”王文达定神想了想,突然提出:“红柳乡副乡长常问天担任副乡长已经六年了,工作能力挺突出,特别是群众基础很好。当年选副乡长的时候,他和另外一名干部竞争,可选举结果出人意料,作为陪选的常问天得票竟远远超出,搞得县委没有办法,只能任命他为红柳乡副乡长。根据我的了解,常问天在乡村两级干部中人气很高,除了文化水平低以外,其他方面还是很强的。如果我们这次不好好做做他的工作,或者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地方,难免又要节外生枝了。据红柳乡换届选举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掌握的情况,现在已经有十几个村支书声称到时要投常问天的票。”
赵飞云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步,低头沉思片刻,转过身来,一根手指指着门口方向,说道:“那就把他交流出去,调整到前山的乡镇任党委副书记。我们组织上的意图必须要保证实现。”
县长李奋勇说:“我和常问天工作上有过不少接触,这个人性子直、脾气倔,恐怕不那么容易做通工作。”
王文达接着话茬说:“况且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守着三十多亩地,想让到离家一百多公里的地方任职,怕他不愿意。”
这时,一直少言寡语的县委副书记刘志军冒了一句:“他要实在不愿意到前山任副书记,干脆就让回县里来好了,和王群交流任职。”
赵飞云看了看刘志军,心里想:“常问天为人老实,平时从不往县里跑,和县领导们也没什么特殊关系。在他的安排问题上,几个领导倒是没什么不同意见。”
想到这儿,他便说:“那先就这样,文达部长,你找常问天同志谈一谈。”
李奋勇、刘志军和王文达起身往外走,赵飞云又说:“文达部长,你留一下。”
待王文达关好门,赵飞云说:“关于王群同志的任职问题,这次如果不解决好,恐怕不好向王彪副市长交待。所以你和常问天同志谈的时候,别把话说得太绝,显得不近人情。我们既要考虑贯彻组织意图,又要合情合理考虑干部的进退留转。我的想法是,按照县里通行的做法,县主要科局一把手有一个子女安置指标。这次可以破例给他一个,看他意见如何。文达部长,你一定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做好常问天的工作。”
王文达看着赵飞云,心想:“乡企局副局长王群是原县委书记、现太行市副市长王彪的侄子,我是王彪一手提拔起来的。王群的事,王彪也和我打过招呼,不办怕是不行啊。”于是说:“行,我和常问天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