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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都鲁伦河的悲吟

2017-01-05发布 12581字

第十七章 都鲁伦河的悲吟

(1)

“大汗急令,各部人马迅即向牙庭集中,不得延误!” 突利领着坦戈该、阙华分发着传向各部的金箭令箭。

并州传回消息,牙庭派驻并州的俱俭特勤及一百多名卫兵,被一伙身份不明的唐人杀死在大街上,此时距牙庭占据并州时间不到半年。还有,大唐收留了梁师都叛将张举、刘渂亦,纳降与金山牙庭对立的郭子和,与漠北牙庭分庭抗礼的局面已然形成。

处罗大汗大怒,在义成可敦的怂恿下,下令汗国全体动员,集十万骠骑,四路出击,目标直指长安。

义成扶着处罗走进牙帐。也不知什么原因,处罗身体越来越糟糕,发烧,咳嗽不断。他强忍着不适到牙庭办理军务。阙华赶紧上前扶着父亲,小心翼翼扶他坐下。

“父汗,你就留在寝帐歇着吧,一会我和特勤过去跟您禀告军情。”

“这事紧急,我躺不住啊。”处罗喝了口水,拍着儿子的手说道,“孩儿,关于发动这场战争,所有人都在起哄南征,父汗这会想听听你的看法。”

“父汗,孩儿想知道,您是想灭掉大唐,还是惩罚他们?”

“我集十万大军,如果仅仅是惩罚他们,就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了,父汗想一劳永逸地解决掉大唐!”

“万万不可!”阙华斩钉截铁地说。

处罗诧异地看着儿子,“儿子,说说理由,父汗愿闻其详”。

“父汗,请您想想,大唐的战略纵深有多么广阔。北边,他们和我们隔着一个大漠,而向南,他们继承了大隋的国界,看不到尽头,孩儿至今不知道他们南方边界的位置。越向南,地形我们越不熟悉。我军习惯了在大漠作战,少有深入到内陆作战的经验。父汗要一战灭其国,也就意味着我们要深入到他们的腹地去作战,劳师远征,不妥!还有,请父汗思量一下,近几年对大唐,我军大多把薛举、梁师都和刘武周所部放在前面,而我军跟在后面,更多的是威慑,直接与唐军正面作战的时候少之又少。现在,十万骑兵直面唐军,如若陷入持久作战,就要考虑到每一步的战术、战法,还有持续不断的后勤供应。那李世民近年来着力壮大骑兵,实力不可小觑,已可与我对垒。如此,我们想要速战速决是不可能的,切不可因目标太大,不能吃掉它而反伤自己啊。”

“孩儿细心,胆子都小了许多啦,怎么感觉就不像草原上的男儿说话呢。”义成可敦在边上开着玩笑说道。

阙华心里清楚可敦的想法。她恨不得早点灭掉大唐,以扶持杨政道坐上皇帝的位子。他谦和地说:“是,可敦教导的是,我的确该再大些胆子,也好更好地帮助父亲,少些劳累。”

“嗳,你不要打断他,让他说下去,这是牙庭的军国大事。坦戈该,你也说说看。”处罗对可敦说道。

坦戈该说:“拓设之言不无道理,老臣不懂军事,但是总觉得要打长期战争的话,对于我们的财力来说是一个考验。目前,牙庭的物资供应只能维持三个月,如果再碰上去年一样的严冬,又缺少了大唐的贡奉,今年的保障就不好说啦。”处罗点了点头,他认同坦戈该的话,打仗打的是钱,首要考虑物资粮草供应。

“孩儿以为,既然父汗决意出兵,我们就要以分割大唐为目标,逼迫李渊交出长安以北的土地,分割给隋王杨政道,还有王世充、梁师都,这样我们就在牙庭与大唐之间,重新部署了一个宽广的隔离区,隋王力量也就逐渐大了起来,对牙庭有利无害。”阙华说道。

义成可敦很是高兴,阙华这次说到她的心坎上去了,她微笑着说:“怪不得你父汗总是夸你的小脑袋瓜非同一般,就是喜欢琢磨事,事事啊还都挺合你父汗的胃口。”

处罗哈哈笑了起来,“此计甚妙,给父汗提了个醒。明日军前会议上,叫大家再说说,定下个方案,我们不能漫无目地出兵作战。”

待到第二日,大唐使节郑元寿却意外赶到了牙庭,他奉李渊之命前来讲和。

郑元寿风尘仆仆,官服官帽上全是尘土,一路疾行,他受了不少劳累。阙华知道,这是郑元寿第二次出使牙庭,较之上次来使,他显然紧张了许多,想必汗国大军集结的消息早已传到长安。阙华心下也佩服郑元寿,这个节骨眼上敢来牙庭,也是绝非一般人的胆子。

坦戈该让郑元寿等在牙帐门口,通报大汗和各部首领。一会功夫,参加廷议的人急急赶到了牙帐,看到站在门口的郑元寿,就是看到了仇人,不少人狠狠啐上一口,以示憎恶之意。郑元寿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并无难堪之色。

“让他进来吧!”处罗吩咐道。

郑元寿整理一下官帽官服,迈着小方步走进了牙帐。直至牙庭中央,躬身向处罗施礼,“臣郑元寿,奉大唐皇帝李渊之命,前来拜见大汗。祝大汗身体永康,汗国繁荣昌盛!”

郑元寿话音未落,颉利一刀砍断面前的白檀条案,那是李渊特意送给处罗的礼物。他面目狰狞,眼睛冒火,恶狠狠盯着郑元寿,咆哮声在牙帐内回荡。

“你说!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对牙庭官员下黑手,置人于死地。都说你们汉人跟绵羊一样,只会顺从。我看,见了血的绵羊就不再吃草,比狼还可怕!牙庭对大唐不薄,数次在关键时刻出兵救援,不惜牺牲我突厥勇士的生命,帮助你们开朝立国。万万没有想到,现如今你们羽翼刚刚丰满,翅膀硬了,反过头来就对自己的恩主下毒手啦。大汗,我金山大牙历代可汗都没有允许过别人如此欺凌我们突厥人,我们是天神腾格里的子孙,是离太阳最近的民族,难道我们只会站在这里议论,白白忍受这样的屈辱吗?”

颉利的话不仅是针对郑元寿说的,也是说给众人听的,意在使处罗难堪,逼迫处罗尽快出兵。果然,牙帐内众人随声起哄,“颉利说得对!”“我们要出兵,去打他个稀巴烂!”“不能便宜了这些南人们!”处罗虚弱发黄的脸涨得通红,强力压住怒火才没有发火。只有一个人是真正高兴的,那就是义成公主,她所期望的局面终于出现了。她不动声色端坐在处罗身边,静观事态发展。

郑元寿缩了缩脖子,躲避着颉利那几乎碰到他帽翅的胡须,竭力保持镇定,用清晰的声音说道:“大汗,俱俭特勤确是死因不明。事情发生以后,我家皇上至为震惊,派人连夜赶到并州,责令严查,限期破案,也好给牙庭一个交代。刚才,颉利汗说起多年来牙庭对大唐的支援,我大唐朝野上下铭记于心,大唐也无不尽心竭力为牙庭进献物资财宝,以感谢牙庭的厚爱。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一个巴掌拍不响,两好加一好才是真的好,不论是漠北大牙还是长安大唐,两国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才是大汗和我家皇上所期望的。刚才,颉利可汗又说了,我们南人如绵羊,绵羊见了血就变得凶恶,此话反过来理解也不无道理,绵羊被逼急了也会自卫,会反抗。颉利可汗,别的首领可能不太明白,你应该是最明白,这么多年来,您的骠骑是如何处理与漠南各国关系的?每到一地,直北骠骑如入无人之境,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烧杀抢掠,无所不为。长此以往,百姓望之无不闻风丧胆,纷纷逃向别处,这不仅伤害了百姓,也损害了大汗的威望。而说到俱俭特勤和他的随从们,一年来在并州城内的所作所为,与幽州直北军一样,抢夺财物,霸占妇女,引起了百姓的愤怒,导致个别歹徒铤而走险,这才引来杀身之祸。试想一下,如果有人来草原上胡作非为,欺男霸女,大汗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吗,草原上的子民会忍受得了吗?”

郑元寿的话引起了不少人心里的赞同,牙帐内安静了许多。颉利听到郑元寿揭自己的老底,大怒,上前抓起郑元寿的衣服领子,狂吼道,“一派胡言!杀了人还有理了你?听你的话,俱俭特勤活该被杀了?”

郑元寿丝毫不畏惧,挺着腰喊道:“臣对大汗的忠心日月可鉴,臣愿意以性命担保,一定会找出凶手并押解到草原受刑!”

康特勒古和褥旦看不下去了,上前劝阻,“颉利,有话好好说,郑元寿毕竟是使臣,不能太过分。”颉利悻悻地放下了郑元寿。

处罗从恼怒中醒过神来,他咳嗽几声,既不说话也不问话,面无表情地看着颉利在牙帐内闹腾。

义成忍不住了,她要把颉利烧起来的火扇得更猛烈一些。她清了清嗓子问道:“郑元寿,哀家是叫你义同将军呢,还是叫你大唐使臣呢?”

郑元寿早就瞧见义成公主端坐于可汗之侧,他素知公主厉害,不好对付,故意装作瞧不见,不接触最好。听到公主问话,他前行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大声说道:“老臣郑元寿拜见公主!”言毕,眼中竟掉下了眼泪。

义成公主冷冷地说道:“罢了,哀家是没有家国的人儿啦,哪能享受郑将军如此大礼。哀家就是想不明白,那李渊老儿和你一样,都是大隋的臣子,世受皇恩隆宠,为何到最后国难当头之时,不仅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做中兴之臣,救皇上于危难之中,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反而纷纷揭竿而起,自立家门,开朝立宗,争夺天下了呢?你等思之,心中如何作想,哀家很想知道呢。”

郑元寿站起来,拭了拭泪水,满帐的人注视着他,看他如何回答公主的问题。郑元寿意识到,这是一个道统问题,是公主带着满腔愤懑给他出的一个难题,答不好,后面再说什么,别人也瞧不起他了,这次出使的任务也就泡汤了。

他脑子迅速转了几圈,清清嗓子,躬身道:“今日得以见到公主,老臣情不能自已,泪沾衣襟,心潮澎湃,至为心碎也!‘洛阳春稍晚,四望满春晖。杨叶行将暗,桃花落未稀。’多少年来,每每想起公主孤身一人在远离故都的地方,经受漠北的冰雪寒霜,而老臣不能尽为臣之道,心下总是愧疚,只能远望北方遥拜公主吉祥平安啊。咳,‘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在我心里头,您永远是臣的公主呀。”郑元寿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他引用了先帝杨广的诗,这次确是发自肺腑之情。

义成公主再也忍不住,眼泪“唰”掉了下来,皇兄杨广那是何等的才气机敏啊,怎会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故国已去,最难是离人情怀。

牙帐内鸦雀无声,不知为何,阙华的眼里也充满了泪水。

“臣还记得,当年启民大汗驾临江都,先帝甚为欢喜,为大汗举办了盛大的宴会,火龙吐珠,侍女踩绳,仙人作法,好不热闹。而公主您,年方十六,美艳绝伦,倾国倾城,一曲舞罢,令启民大汗仰慕不已,当场向先帝求亲。先帝痛快地答应了大汗的请求。启民大汗得到了公主和先帝给予的无数珍宝,感动之余,上书先帝,愿意着汉服、行汉族之礼仪,两国修永世之好。今天,这牙帐之内是有不少首领参加了那天的宴会的,应该知道臣所言不虚。”

不少老首领频频点头,他们当然记得那一场无比豪华的欢宴。

郑元寿接着说下去,“但是,为什么启民大汗最后没有改穿汉服、行汉族之礼仪呢?是因为草原与内陆不同,草原子民着汉服,上马打仗游牧皆不适宜,吃汉人的米饭也不如牛羊肉和马奶子更有营养,所以,启民可汗更多的是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表达了自己追求和平友好的愿望。再到后来,为什么启民可汗和始毕可汗又放弃了原先对我大隋的友好政策呢?恕臣斗胆直言,在于先帝在世时所行国策‘不仁’,倒行逆施,引起了天下的共愤。牙庭当然要顺应百姓心愿,帮助漠南各派力量推翻大隋的暴政。我朝大势已去,但是,公主又为何能在草原上享有尊崇的地位呢?那是因为公主您以母仪天下的高贵,辅佐大汗们实行亲民的仁政,赢得了草原子民的心,故国已去,而作为可敦,草原已经成为您的家国。”

处罗听到这里,不禁频频点头。

“臣心里,一刻也没有忘记文帝和先帝在位初年我大隋的辉煌,也没有忘记先帝们对我郑家的恩宠。但是,鸟择良木而栖,择朽木而栖必会与朽木同坠,我要取大道而行之,归顺大唐是臣的自愿。只要我的微薄之力有利于民生社稷,有利于我华夏族的强盛,臣愿意在公主面前背负起这叛臣的骂名!”

郑元寿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引导着公主的情绪,又把话题引到金山牙庭的对外政策上去,这是义成公主不能深入探讨的话题。

义成一时间搭不上话,顿了一顿,甩袖斥道,“怪不得李渊那老儿派你来,你的伶牙俐齿与那刘文静倒有得一拼!”

郑元寿深施一礼,“臣不敢,臣此次出使牙庭,岂能不知将是九死一生,如果向大汗解释不清楚,这颗脑袋就要搬搬家了。但是,我还是请缨前来,尽臣子的本份向大汗解释。因为,我不想看到两国兵戎相见,破坏了多年来的友好关系,而战争一起,又将伤害无数士兵和百姓的性命,断无益处啊。所以,臣请求大汗,暂缓发兵,待到查清案件后再行商议。”

康鞘利轻蔑地看着郑元寿,从上次李琛和郑元寿来进贡,他就看不上此人的巧言令色和一身圆滑之气。“郑将军,你们有什么资格谈论与我金山大牙兵戎相见!虽说你们打了几场胜仗,先后剪除了薛举和刘武周,那还都不是在我牙庭骠骑的帮助下得胜的。打你们如何,不打你们又如何,主动权完全在我,你们只能是被动接受!”

郑元寿转身面对康鞘利,笑嘻嘻说道:“康将军多次深入漠南作战,自是知道大唐的战力,我军的确不堪与牙庭骑兵对垒。当初将军与刘文静在潼关大战屈突通,我军步兵为主,骑兵只有上千人,多亏将军的勇猛奇袭,才帮助我们取得胜利。我秦王从那一战就意识到骑兵的重要性,经年培养壮大唐军的精锐骑兵。特别是歼灭薛举西秦军之后,我大唐精锐骑兵已足十万之众,训练有素,战法骁勇,介休之战中,我三万精骑两天之内奔袭千里,全歼宋金刚所部,这足以说明大唐向牙庭学习的成果。而秦王却常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最高也,深沟堡垒拒敌为最下也。如果大汗发兵南下,大唐自知非牙庭骠骑对手,也只能以深沟堡垒之下下之法自保。”

郑元寿的这番话等于告诉了康鞘利唐军实力的增长,和对付突厥骑兵最有效的战法,康鞘利听了不置可否,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阳光照进牙帐,里面本已生着火炉,人又多,郑元寿圆墩墩的身材立于庭中,汗水透湿全身,他不住用袖子擦着脸,官帽却仍然端端正正戴在头上。处罗和义成可敦居南向北端坐于正中,一众人员分坐两侧看着唐朝使节,自始至终,没有人让郑元寿坐下,但是似乎也没有什么话可问了。十万大军已经集中,只待大汗的指令,与使节磨嘴皮子意义不大。

阙华起身,给郑元寿施了一礼,慌得郑元寿赶忙回礼。“郑将军,我来问你:大唐与西秦薛举,襄北梁师都、马邑刘武周,河北窦建德,东都王世充等人同时起兵,而且,起兵时候的兵力你们并不占优,骑兵甚少,战力不强,为何打到最后,你们的地盘越来越大,兵马越来越强,似乎你们才是反隋的最大赢家?”

对阙华的问题,郑元寿颇感意外,牙帐内众人也很感兴趣,都在认真倾听。

郑元寿略作沉吟,答道:“回这位首领的话,我认为参与推翻暴隋的各方都是赢家,最大的赢家当然是领导大家推行反隋政策的金山大牙。要说我大唐为何能开朝立国,不断壮大,根本原因在于我家皇上实施的‘仁政’。我军军规严明,每攻下一城一地,第一件事情必是安抚百姓,平稳人心,朝廷立即委派官员治理,让百姓从心底里愿意归化大唐。再者,两军交战,须尊重交战对手,从不侮辱对手,赢得光明磊落,让对手输得心服口服。象薛举那厮,当初杀死我降兵,肆意侮辱我军士兵尸首,倒行逆施,似这等政权如何能让百姓信任。他的儿子薛仁杲生性残暴,戕害部属,打仗打到最后,部将纷纷投向大唐,他焉能不败?还有刘武周,为何牙庭最后也要处死他,因为他桀骜不驯,自小便被逐出家门,处处惹祸,害人害己,最后必得惨败。就跟大汗爱护草原各部首领一样,我家皇上对待自己的臣子也是推心置腹,同甘共苦,朝廷猛将如云,谋士众多,将成为有汉以来漠南华夏族的又一盛世。”

郑元寿的回答引起了不少部族首领的共鸣,他们频频点头。

阙华看了看处罗,突然又问了一句,“郑将军,你们皇上李渊有三个儿子,但是在我耳朵听到的,全是秦王李世民如何厉害,而他却不是太子。那我问你,他们父子关系如何,兄弟之间可曾和睦?那刘文静劳苦功高,却因何被杀?”

郑元寿心下一凛,再次抬头看问话的人,与阙华明亮的眼睛对视片刻,沉吟答道:“我大唐君臣之间素来和睦,不然也不会短时间就取得天下。秦王三兄弟手足情深,分兵征战,皇帝信任他的儿子们。刘文静大人确是劳苦功高,但是违反大唐律例,不论多高的职位,都要问罪。”他一字一句斟酌着回答阙华的问题。

阙华朗声说道:“我汗国父子和睦,兄弟真心,从未见史书中你汉人所述兄弟阋墙之事,何如?”

处罗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一堆人中能够提出如此尖锐问题,让唐使不敢妄言的,只有阙华。阙华的问题也等于给颉利提了一个醒,这让颉利感到很不自在,他知趣地闭上了嘴巴,不再跃跃欲试上前挑衅。

“拓设之言,令我深思。”郑元寿琢磨出说话之人是谁了,李世民专门交代过,要注意观察此人言行举止。

处罗看到其他人也没有什么话了,身体疲惫,对郑元寿说道:“郑将军,本汗不会要你的人头,但是仅凭你的几句话就把我十万大军挡住,那也太小看了我金山大牙惩罚你们的决心。这样吧,你远道而来,就不用急着回去了,先在草原上放一阵羊吧,待我打进长安,你再回去也不迟。”

郑元寿还想再说几句,看到疾步走来的两名士兵,又把嘴巴闭上了,躬身一礼无语而退,心里叹道可惜了这次带来的无数金银财宝。

处罗高声宣道:“本汗决意南征!五天后,大军分四路进击。西路,颉利统领你部三万兵马,取原州进击,中路,泥步率你部两万兵马,会同梁师都取延州进击,东路突利率你部四万兵马会同契丹、靺鞨、奚等部族取幽州进击,别道汉军窦建德部自滏口西出击。本汗亲率牙庭精锐骠骑会同碛北大营一万精兵殿后,会师晋绛,先取并州,再指长安。坦戈该、康特勒古所部一万人马留守牙庭。”

终于要率领大军团作战了,阙华十分兴奋。他的一万骠骑早已到达,驻扎于离牙庭五十里远的地方。他连夜赶到军营,都罗、康九叶、翟失之、拖本雷、拽莽、咄叶护、靳青分领各营队伍整齐列队,接受了统帅的检阅。阙华分析了行军路线,明确提出碛北军的目标为中军先锋,快速机动至长安以北,寻找李世民的主力骑兵作战,甘愿当一颗钉子,楔进唐军的心脏部位,吸引唐军主力决战。

“要打,就打李世民!”阙华的眼神里燃烧着对战斗的渴望。

当夜,阙华又赶回牙庭当值,父汗的身体让他担忧不已,他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父汗的病情远非他自己说的那么轻松。期间,他每天与哥哥郁射,特勤坦戈该到寝帐探望父亲,禀报大军聚集情况,行军准备。令阙华放心的是,父汗的身体似乎在好转,每天喝着汉人中医熬制的药汤,精神头十足,处理军务亦得心应手。处罗对于自己第一次举国亲征充满了信心,他慈祥地看着两个儿子说道,“我阿史那家族的辉煌到了你伯父手里达到了一个巅峰,为父要把这个辉煌持续下去,好让你们将来为我镌刻石碑时有东西可写。此次南征,你们也要好好学学这举国之战的战法,将来担当大任时会用得上。”

阙华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出征前一天晚上,他回到大营,与各营将领一起研究行军路线。直至深夜,阙华才回帐休息。

刚躺下一会,门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牙庭当值的一个卫兵闯进帐篷,“拓设,可敦请你马上去牙庭,大汗有异!”

阙华一个激灵,心中暗称不好,登上靴子,连外袍也没有穿便冲到帐外,蹬马飞驰而去。一路上,他不断鞭催爱马,“踏燕”打着响鼻,双蹄奋飞,除了义成可敦和当值的老臣坦戈该,阙华第一个赶到了父亲的寝帐。

灯光下,处罗平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已经没有了气息。义成可敦坐在床边上,呆呆地看着处罗,攥着他的手,似乎还要给这个最疼爱他的男人传递一丝热量。处罗去世前,她是唯一在他身边的人。边上的侍女低声哭泣着,坦戈该老泪纵横。

阙华扑倒在床边,头靠近父亲的心脏,他要听一听那里还有没有跳动的声音。他抓起父亲的一只手,冰凉冰凉的,他确认父亲是真的离开这个世界了,两行泪悄无声息流了出来。郁射也已赶来,进门便扑到在地恸哭不已。接着,各部首领、家族成员纷纷赶来,寝帐内外一片哭声。可敦站起身来,她理解儿子们的心情,但是作为可敦,十万大军聚集在牙庭,她绝对不能被悲伤左右,必须尽快作出决定,保持牙庭有序运转。她把坦戈该叫出寝帐,交代部署各项紧急事务。

处罗大汗去世,时年公元620年初冬。

轰轰烈烈的南征因为处罗可汗的突然去世而被迫取消。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阿史那家族最有才魄的两位可汗先后离世,草原陷入到巨大的悲痛之中。

今年的都鲁伦河迟迟没有封冻,河水奋勇向西奔流,似是日夜不息的悲吟,昭示着突厥人那动荡漂泊的命运自此由盛而衰。

(2)

这个冬天跟去年一样不太冷,存栏牲畜少有冻死的,老人们都松了口气,人们都说那是处罗大汗的在天神灵保佑了草原。但是,与温和的天气不同,牙庭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阿史那家族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巫师扎罗察在处罗葬礼上的预言似乎要成为现实:

突厥人啊,

只要你们自己不割断把你们连接在一起的绳子,

只要你们共饮一个杯子里的马奶子酒,

只要你们还能共骑一匹战马去冲锋,

你们就会永远得到腾格里神的佑护,

谁也不能把你们分开,

谁也不能战胜你们亲手锻造的钢刀!

於都斤山的光芒,

就能永远照射在都鲁伦草原上!

突厥人啊,

记住吧,

这是你们的宿命!

处罗突然离世,让汗位的继承成为了悬念。出乎阙华的意料,可敦迅速与颉利结成了联盟。在家族的闭门会议上,可敦旗帜鲜明地提出,汗位应当由颉利继承。她的理由是,始毕可汗既然可以把汗位传给弟弟,现在的汗位为什么不可以由做弟弟的颉利来继承,而且,家族历史上,多次出现传给弟弟或者隔代相传的先例。

“大汗突然离世,我们要尽快选出一个新可汗。本宫对家族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召集家族成员前来商议,就是要把阿史那家族的辉煌发扬光大,选出一个勇猛的、成熟的男人来担当这一切!颉利会是一个好的可汗,他经历了多次的战争,辅佐两位大汗南征北战,大漠南北,没有人不敬畏他的刀锋,草原上,没有人不服从他的威仪。大伙还有什么意见?”义成可敦端坐于牙帐中案之后,着可敦之服,行可敦之权,一字一句说道。

“为捍卫家族的荣耀,为捍卫汗国的土地,颉利可以向天神献出生命!”颉利大声应和着可敦的话,他满面红光,眼光却滴溜溜瞅着始毕长子突利和处罗次子阙华。

牙帐外不远处的夜幕里,赵守德带着颉利的一千心腹,正在等待颉利的召唤。一旦需要,他们将剁掉任何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人。颉利选择了赵守德带队,因为他不是突厥人,不需要掺杂进任何感情因素,一旦有事,可对家族成员下狠手。赵守德精读史书,自然晓得汗位之争关系重大,在零下二十几度的低温里却不觉得冷,他的兴奋压过了寒冷。

牙帐内一片静寂,水漏发出滴答声,仿佛在提醒着人们时间还在走动。灯光下,可敦头上的银冠映出光芒,那光芒给人以压抑感。

突利低着头,眼中满含泪水。当初父汗去世的时候曾留下话,“汗位本应由长子突利继承,但是突利年幼,而汗国事务纷繁复杂,突利的能力尚不能支撑汗国的运行,故由二弟处罗继承汗位。”处罗在位之后,着意培养突利,多次对王公贵族们说,自己去世后汗位当由突利继承,草原上没有人不知道突利就是未来的大汗,由此也就多了一份对他的尊敬。他万没想到,处罗猝然离世,可敦和颉利置前两位大汗的意愿而不顾,欲强行抢占汗位。但是,作为后辈的他又能说什么呢,只能暗自垂泪,祈求上苍保佑。

处罗的长子郁射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说道:“可敦,我有话要说。”

“尽管说,自家人有什么话尽可以说,说清了心里亮堂。”可敦淡淡地说道。

“我觉得还是突利继承汗位好!”郁射鼓足了勇气说道。

“哦?郁射的推荐也是好的。突利这两年长进不少,应该说能承担的担子越来越大了,可是,要比起汗位应承担的责任来讲,我看还是有些稚嫩。始毕大汗在的时候说过这话吧,郁射?”可敦微笑着说道。

郁射本不善言辞,看到可敦笑中带刀的样子,答应一声不再说话。

现场又是一片沉寂。步利趁机说道:“我看让三哥干就行,他就知道怎么当好这个大汗,省去了许多麻烦。”义成可敦微笑着点点头,支持颉利的几个人趁机表态支持颉利。

阙华没有想到步利会替颉利说话,家族二十几个人大多善战而不善言辞,从心底里支持颉利的不多,但是对于突利继位心里也没有多少信心,大多数人是沉默和服从的。这种情况下,他必须要站出来说话。他是可敦和颉利最忌惮的人,他一站起来,现场的目光都集集中到他身上,颉利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

“拓设可有话要说?”可敦问道。

“我有话说。”

“如果是和郁射一样的意见,我看就不用说啦,刚才我已经给大伙解释了嘛。”可敦勉强笑着说。

“我是家族成员,处罗的儿子,颉利的侄子,突利的堂弟,无论谁当可汗,我都有说话的义务。刚才您也说了,今日前来议事的家族成员都可以说话,即便是重复别人的意见,也是出于对家族的责任。”阙华的犀利言辞让可敦无话可说,她抬手示意阙华愿意说就说。

“我阿史那家族历任大汗都是睿智的人,他们在位的时候指定的继承者,都完成了前任大汗强国富民的心愿,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大地需要开拓,牛羊需要新圈,撅尼可汗选择启民,启民可汗选择始毕,始毕可汗选择处罗,每个新可汗执政,都把汗国带上了一个更强盛的阶段。为什么,因为新可汗人品贵重,内心强大,目光长远,能带领实现民族强大的梦想。我阿史那家族没有哪个信条或者哪条章法,规定了非要把汗位传给嫡长子,或者非要传给弟弟,关键,是看人,看接位的人能不能象历代可汗一样,让草原上的草更绿,让牙帐的金顶更散发出更强烈的光芒。”所有人都点头,赞同阙华的话。

“来到牙庭之后,我读了能找得到的书,走访听闻了各部巫师和老人们口口相传的传说,知道了我们突厥人苦难的历史,知道了阿史那家族开创出今天的伟业经历了多么艰难的历程。先祖们秉承着天神的意愿,运用了高超的智慧,既会锻造钢刀,也知道怎么放牧牛羊,既善于勇猛行军打仗,也懂得休养生息,因此,才逐渐建立起这强大的汗国,让漠南漠北无不敬畏屈服。启民大汗拒不跟随杨广出征高句丽,保存了牙庭骠骑的实力,才实现了与隋朝军事上的平等。始毕大汗不受隋朝诱杀栗特胡的奸计,没有树立更多的敌人,才使得草原保持了宁静的局面。处罗大汗临机决断,驾临晋阳,占据并州,使牙庭保持了战略上的主动。而西突厥各部,互不服气,纷争不断,至今仍四分五裂,无法统一。事实证明,没有神明一样的大汗当领头羊,就没有汗国不断壮大的肥沃牧场。”阙华的话甚至打动了义成和颉利,两人目不转睛地盯住阙华,想听他下面说的话。

“现在,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困难,因为我们到了一个选择方向的时候。不光是选择大汗,还选择我们要走的路,选择我们的脚步。我曾经问挤奶的妇女,也曾问过打猎的小孩,他们宁愿亲人呆在家里安心放牧,也不愿听到出征的号角,不想见到亲人流血流泪。为了钱财和物产而一味打打杀杀,已经不再得人心啦!我们为什么不安下心来把牛羊放得更好,把马匹养得更壮,学会休养生息呢?只要我们把自己养肥了,不再为冬天的雪灾严寒发愁,不再依仗漠南的贡奉,人丁兴旺,兵强马壮,强大的汗国就会持续下去!”

阙华话锋一转,面向颉利,“我尊敬的三叔,您为什么把直北军营的人马放到了牙庭周围?在家族里,我看到了刀光剑影,看到了可能发生的流血。侄儿读华夏人的书,知道他们历史上发生了多少奇怪的故事。为了皇帝的位子,同族可以互相戕害,兄弟可以阋墙流血。难道,我们牙庭上也要上演这样的一幕吗?难道,阴谋越多才越好吗?我们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故事讲得更加光明磊落一些,更加直接一些,少一些曲里拐弯的东西呢?我的军师曾劝我,把碛北大营里的人马放到身边,也好有所防备。我大声告诉他,我就在自己的家里,需要防备谁呢,防备我自己的叔叔来杀我吗?我阿史那家族难道需要上演汉人演绎的宫廷内斗吗?”

颉利的脸通红,他心虚了,“你胡说!我调动军队是因为牙庭处于非常时期,让欲谷来保卫牙庭,而不是为了其他。”

牙帐内的人们被阙华的话打动了,没人理会颉利的辩解,“说得有道理”,“是该这个样子”,“我们不能再走老路,每年都死那么多勇士。”“谁都不应该把人马留在牙庭。”大家议论纷纷。

义成可敦双手一抬,“大家静一静,阙华说得很好嘛。但是,你说了这么多,始终没有提出谁该继任可汗,本宫在想,你与郁射是亲兄弟,不会在心里对汗位有自己的想法了吧?”

这是极其狠辣的指向,意思很明白,处罗的两个亲生儿子郁射和阙华对颉利继位不满,觉得汗位应该传承给他们,不少人的想法马上被可敦引到了阙华身上。

郁射站起身,愤怒地大声喊道:“可敦素言郁射丑陋,不可代国而使。既不能代国出使,焉能代国而汗!”

阙华哈哈大笑,“可敦言重啦,我阿史那阙华一切以家族为重,但是从未想过为自己谋取什么不属于我的东西。天神可作证,我面对祖先的神明立下咒语,如若有异心,死后不可葬于於都斤山。如果可敦还不放心的话,我现在就可回到碛北,不参与牙庭事务,专心等候新汗的指令。可敦,我的话说得够清楚了吧?如果您非要我说推举谁,那就是突利。突利性格温和,人品贵重,处事稳妥,堪当大任!”阙华索性把话说完,目光直视可敦。对于可敦处处维护复兴大隋的国策,而不惜牺牲草原子民利益的做法,现在是时候把话说清楚了。

可敦见阙华立下如此毒誓,不再接着刚才的话题议论下去。但是,她不甘心就这样让突利当上可汗,她给颉利和步利使了个眼色,步利站起来喊道,“始毕大汗去世时有过话,突利不适合继承汗位!刚才阙华说了,历任大汗对于谁能继承汗位,都是看得明明白白的,既然始毕大汗认为突利不适合继承汗位,那就说明始毕可汗不认可突利。既然大汗都不认同突利,阙华又为何推荐突利呢,那不是自己违背了他自己刚才说的话吗?”

颉利吼道:“不干了不干了,我走!走还不行吗,带上我的人马,省得叫人不放心,说我要杀自己的亲人!走啦走啦!”颉利嘴里喊着,起身作势要走,边上的人赶紧拉住他,牙帐内乱了起来。

坦戈该颤巍巍站起来。他作为三位大汗信任的牙庭总管参加了会议,看到后生晚辈没人敢说话,看到突利的眼泪和阙华的尴尬,他毅然起身,对着颉利说道:“颉利,不要闹了!从启民大汗开始,每次汗位继承的会议我都参加,我服侍了三代大汗,我应该有资格说句话吧。”颉利挣脱开别人,不服气地看着坦戈该,斜着身子坐下。

“说起始毕大汗对由谁来继承汗位所说的话,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他的真实想法。始毕大汗作出让处罗接替汗位的决定的时候,斟酌了许久,反复跟我说,他决定让处罗可汗继位,是因为处罗在草原子民的心中享有跟他一样的威望,不会引起弟兄们的猜忌,孩子们的恐慌。突利尚在年幼,过早让他接汗位反而对他是一种负担。但是,在下一辈子嗣中,突利性情敦厚,考虑事情周全,心里边对自己的亲人就象马奶子一样柔软,不忍心有一点伤害。处罗之后如若突利继位,家族就可以保持团结,草原就可以保持安宁。这是大汗的原话,他的意思应该是很清楚了。虽然处罗大汗在位时间只有十八个月,但是牢牢记住了始毕大汗的话,处处着意栽培突利。这次全国军队调动,我和拓设只是负责后勤和物资调配,所有军机事务,都是突利带着泥步起草,再向大汗禀报,最后才定下的,给各部的金箭急令也都是他代替大汗亲笔书写,交给我们分发出去的。大家都知道,我金山牙庭统调部队必须是大汗亲为,而大汗把这些事务交给了突利,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可敦明鉴,如果老臣能给大家伙提出一点有用的参考,那就足以告慰两位大汗的在天之灵啦。”颉利听完坦戈该的话,一声不吭,坐在那里大喘气。

“还是按照始毕大汗和处罗大汗的遗愿,让突利接任可汗吧。”年龄仅次于颉利的叱吉说道,不少人跟着喊道,“我同意突利接任可汗之位。”坦戈该说完,形势顿时明朗了,多数人支持突利。

义成可敦脸色一沉,“本可敦已下决心,下嫁颉利!”众人听了心中大惊,牙庭内顿时鸦雀无声。按照突厥习俗,可敦乃大汗正宫,可汗去世,可敦理所当然要成为新大汗的正宫。

“我知道大家心里在想什么,听我解释。本可敦的意思,突利可接大汗之位,他已有淮阳公主为妻,淮阳公主也是和亲公主,两人年龄相仿。你们看看,我的年龄与突利的年龄相差有多么悬殊,怎么可能再按习俗传统延续下去成为他的可敦?所以,我决意下嫁颉利。颉利可享监国之汗的地位,配合突利治理国家,我也就成了名义上的可敦,大家意见如何啊?”义成脸色铁青,语气决绝。

众人齐声应道,“谨遵可敦之命”。

一场汗位风波终于结束了,突利继任汗位,颉利监国,但把持了牙庭。当夜,阙华不顾风雪弥漫,纵马回碛北大营。他跟谁也没有告别,只是给坦戈该悄悄留下了一支大湖的硕大鹿茸。他不愿在波云诡秘的牙庭多停留一刻功夫,似逃避一样向碛北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