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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聋子放炮仗烟花散

2017-01-04发布 3856字

苏雷感到旅途疲劳,当晚早早歇了。第二天一早,苏雷和迎春到供销社买了两瓶石花大曲两盒点心到二叔家拜年。叶致淳过了初五就回前坪去了,只有二婶和三个孩子在家。二婶自是盛情款待,盛的只是情,盛宴谈不上,那时的物质生活实在不富裕,只是多了几片腊肉的家常饭。

饭后,苏雷说:“迎春,我和小雨先回野人沟了。”迎春说:“我们一起过去吧,等开学了再过来。”“哪,我呢?”王楠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地看看苏雨,又看看迎春。迎春说:“林场的知青都还没回来,那就一起过去吧。”王楠高兴的挽了迎春的胳膊说:“大姐真好!”揖夏不高兴的噘着嘴,斜眼瞅着她。迎春吩咐苏雷说:“雷子,咱们背点米过去。”

苏雷从厨房里掂出一袋米,约有七八十斤,说:“咳!这点米,我一个人就背了。其余的东西让小雨背着,你们空着手。”迎春心疼苏雷说:“那怎么行!路远,又不是三五步。大家分着背点。王楠除外。”揖夏更加不高兴,撅着嘴说:“凭啥她不背呀?”苏雨笑着说:“她是千金小姐。”揖夏哼的一声说:“我还是千金大姐呢!”

苏雷笑着说:“迎春,找两个箩筐来,我把这两千金一担挑了。”迎春扑哧一笑问:“小雨,你愿和你哥一担挑吗?”苏雨不懂“一担挑”什么意思,说:“可以,我哥挑累了,我接着挑。”揖夏羞红了脸低头想笑,迎春憋不住嘿嘿直笑。苏雷突然领悟过来,“一担挑”是指两姐妹的丈夫关系的俗称。不觉也笑了起来,申明说:“我不是故意的啊!”苏雨和王楠莫名其妙,不知他们为什么好笑。

苏雷还是坚持把米一个人背了,他体壮如牛,这点东西根本不在乎。苏雨把零碎的东西装在一个背篓里背了,几人上路了。王楠亲切地挽了迎春的胳膊走着,问:“姐,你们刚才笑什么?”迎春笑而不答。苏雨不解的说:“是啊,姐。一担挑有什么好笑的?我和我哥劲大的很,真能把她俩一担挑到野人沟。”揖夏气得瞪了苏雨一眼说:“你真是个糊涂蛋!在我们这里,一担挑是指两姐妹的男人。”苏雨不服气的说:“那不是叫连襟么!”

王楠心里难免有些隐痛,问迎春:“姐,要是两姐妹嫁给两兄弟叫什么?”迎春想了想,笑道:“叫‘双推磨’。”苏雷回头问,“怎么解释?”迎春笑着说:“兄弟姐妹俩在家相互支使惯了,做起事来,你推我,我推你,那还不‘双推磨’。”苏雷呵呵地笑了,知道她是杜撰。迎春又说:“不过,我们雷子能吃苦耐劳,大事小事一肩挑。好人难免吃亏。”

也许是迎春的话启发了王楠,或许是王楠心疼苏雨,上来拉了苏雨的背篓说:“小雨,我来替你背会。”苏雨说:“哎哟!你别拽了,这不是给我加码么?你有这份心情我就好感动哦。你看你打扮的像新媳妇,我也舍不得用你。”揖夏是处处和王楠针锋相对,也上来拽住苏雨的背篓说:“小雨哥,我来替你背。”苏雨和揖夏亲近些,所以不见外,知道揖夏比王楠有劲,就把背篓交给了她。

王楠没背上背篓倒生出了三分醋意,有时情敌之间的情感纠葛就是这么微妙,为争苦差事也吃醋。这段路是上坡,苏雷背着重物落在后头,等他气喘吁吁爬上来后,把背篓支在石头上站住歇气。苏雨接过背篓说:“哥,我来替你背会,免得姐说我们是‘双推磨’。”

到了野人沟,却见叶致清和马玉花正在推碾子。叶致清高兴的说:“哟!雷子,这么早就来了?”苏雷接过碾杠推着说:“想你们呀!伯伯、伯母过年好啊!”叶致清哈哈一笑:“年年难过年年过,咱们好坏都能过。你父母都好吧?”“他们都好。对了,叶伯伯,我爸给您带了两瓶酒。”苏雨把酒拿了出来说:“叶伯伯,这还是俄国酒呀!”

叶致清接过酒瓶看着高兴的说:“哈!伏特加。哈罗少!”马玉花见丈夫很兴奋,问:“老叶,什么好酒,这么高兴?”叶致清感慨万千的说:“要说这酒比咱们国酒茅台差远了!关键是雷子的父亲送我这种酒,意义非同寻常,仿佛是送给我一段年轻的岁月,久违的记忆。”“是啊!叶伯伯。我爸看到这酒也很兴奋,你们毕竟都在伏特加的酒乡里品尝过它的酸甜苦乐。我爸说了,有机会要来会见您。”叶致清高兴的说:“好哇!能找个懂俄语的酒杯里谈天,不也快哉!”

迎春说:“爸,你们碾米干啥?雷子背了八十多斤米过来。”马玉花塞着米粉说:“不是带了十几斤糯米,你爸说碾成糯米粉,正月十五包汤圆。”叶致清说:“雷子,你打的这碾子不能脱壳,一压,米都碎了。”苏雷说:“我知道原因,石磙和碾盘间没间隙,只能推面。今年秋后,咱们把那两亩水田播上小麦,小麦收后,再种上一茬晚稻。这样咱们又有米又有面,蒸馒头,包饺子,想咋吃就咋吃。”

马玉花笑着说:“对了,老叶,咱们好好包顿饺子吃。初一那顿你也没吃好,下成一锅面片汤了。”苏雷看着迎春笑了。揖夏得意的说:“哥,我没冤枉她吧?”苏雷笑着说:“怎么没冤枉?面片汤和糨糊有本质上的区别,面片是食物,糨糊是工具。”揖夏调皮的说:“咦呀!姐夫。你就会拍我姐的马屁。将来你就跟她吃糨糊过日子吧!”

叶致清哈哈笑了说:“那是我夸张,说迎春心不在焉,下饺子煮成糨糊。”苏雷捋起袖子说:“这回看我的!迎春,我替你将功补过!”迎春笑着深情地看着苏雷,苏雷笑着说:“要说吃面食,我们山西人可是天下闻名的。”

叶致清笑着说:“论吃醋,你们山西人也是天下闻名。”揖夏不高兴的说:“爸!雷哥从不吃醋。”苏雷知道揖夏领会错了,故意逗她说:“揖夏,雷哥和你一样,最爱吃醋了。”揖夏扭动着腰枝说:“哎呀!哥。我姐可是一心一意爱着你,你想吃醋也没对象!”叶致清和迎春不由得笑了起来。

苏雨说:“是的,揖夏,我们山西人就爱吃醋。吃饺子,要把大蒜捣成泥,浇了醋,蘸着吃。”迎春逗趣说:“小雨,幸亏我们家有个醋坛子。要不,这顿饺子你吃不好的。”揖夏才知道自己搞拧了,说:“我们家连个醋瓶子都没,哪来的醋坛子?”迎春看着妹妹,挖苦说:“你都快成醋瓮了。”大家一起笑起来。

王楠笑得东倒西歪,眼泪直流,长长的睫毛上闪着泪花,她把头靠在苏雨的肩头上说:“哎哟!小雨,笑死我了!”这下,揖夏真吃醋了。她把醋意泼在了姐姐身上,指桑骂槐的说:“打死你!狐狸精!”

过了十五,苏雷回生产队了。蚊子建国他们还没回来,苏雷就到公社去转转。龚秃子正和叶致淳争执:“叶书记,我说不放这帮子知青回去,你偏要放他们走。你看,到现在,他们还没回来。县委宣传部的通知来了,三月一号集中调演,今天二十三号了,咋办吧?”

叶致淳皱着眉,没好气地说:“你急什么?天塌下来我顶着!人家知青说了,过了十五就回来。”龚秃子摇着秃头说:“未见得,一回到繁华的大城市,早把这山旮旯忘了。”“哼哼!”叶致淳冷笑着说:“以己之心,度人吧?”叶致淳还算客气,没说以小人之心。龚秃子听不懂“度”字,误为“夺”。蛤蟆眼一瞪问:“我……夺谁了?”他做贼心虚,怕叶致淳说他企图夺权。

苏雷推门进来,笑容满面的说:“给二位领导拜个晚年!”叶致淳笑着说:“人家,这不来了。小文他们呢?”“他们还没来。”苏雷掏出了三五牌香烟,“二位领导,尝尝洋烟,英国牌子,香港产的。”叶致淳不抽烟,也点了一根,苏雷也陪着抽。龚秃子是个地道的土泡子,要过烟盒盯着看了半天。叶致淳嘲笑说:“老龚,你除了认得上边的三个5,你还能看懂个啥?”龚秃子嘿嘿一笑,把烟装在自己兜里说:“小苏,你又不抽烟,归我了啊!”

中午,叶致淳在机关食堂请苏雷吃饭。还好,过年期间有点荤腥,腊肉片炒萝卜。饭是苞谷糁干饭。叶致淳说:“也就是过年这几天,贫下中农还能吃上两片肉,一顿干。年一过罢,又是一日三餐稀苞谷糊嘟果腹。过年回去和你老丈人交流了一下,我发现他的小日子过得比我舒坦。还送我半个猪屁股。”

苏雷开玩笑说:“二叔嫉妒他了?”“唉!不是嫉妒。我巴不得所有的社员过得都比我好。至于我,衣带渐宽终不悔。我在深思啊,他是得益于野人沟那块自由的天空,没有婆婆妈妈管他,享有充分的经济自主权。”

叶致淳放下筷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幽默的说:“好不容易有点油水,别浪费了。”两人走出了食堂,叶致淳说:“小苏,等开学了,你就过五峰那边教书吧。虽说是大材小用,可总比闲置不用强。我和叶明远说好了,以借调的形式过去。”苏雷高兴的说:“谢谢二叔!”

晚上,蚊子他们回来了。苏雷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说:“叶书记正在操心,真怕你们不来呢?”蚊子蹙着眉说:“雷哥,说心里话,我真还不想来。回去过了大半个月神仙似的日子,才体会到这里的生活简直是畜生过的。”建国嚷道:“雷哥,肚子饿了,你做饭了没?”苏雷说:“没做。谁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萧云不顾旅途的疲劳,站起来说:“我来做吧,煮点玉米粥吃。文哥,你不是带了罐榨菜炒肉丝嘛,拿出来共产吧。”苏雷说:“我从野人沟带了三斤汤圆,下的吃就行了。刚过罢年,你们肚里的油水还厚,吃点斋吧。”汤圆下好后,一个人盛了一碗,大家吃着。苏雷说:“今天,我和你们吃最后的晚餐了。明天,我就过五峰教书了。”

梅竹闻言,多少有些伤感,眼圈红了,悲咽的说:“雷子,祝你幸福啊!”建国也有些伤感,不过他是那种嘻嘻哈哈的性格,感触的说:“雷哥,你是锅边的小米,熬出来了。你是带头大哥,你一走,咱们这个知青小组,‘聋子放炮仗——散了’。”

这话还真叫建国说准了。苏雷一走,就像一头大蒜被掰散了。样板戏参加调演后,得了个一等奖。梅竹被区委调去做了广播员。紧接着,蚊子作为年轻干部的培养对象,到地区党校学习去了。再接着是萧云被贫下中农选为赤脚医生,到地区卫校接受短期培训。只剩得建国和梅松两人四眼相对。到了晚上,梅松闷着头割他的京胡,建国就嚎上两嗓子。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几天,建国时来运转,第一个被招工走了。只剩得梅松形影相吊,上半夜“杀鸡”——拉京胡,下半夜“偷鸡”——偷听收音机的外电广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