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早上十点多钟,蚊子才起来。他顾不上给自己的老爹老娘请安磕头,话说回来,新社会也不兴这一套了。他匆匆洗了把脸,从橱柜里特意选了两瓶俄罗斯产的伏特加酒,拿了条三五牌香烟,兴冲冲地来给未来的岳父母拜年。蚊子的父亲是搞外贸的,家中常有些泊来品。
一进苏家的门,蚊子春风满面,热情洋溢的叫道:“苏伯伯,萧妈妈,您哪新年好!”说着把东西放在了桌上。以往过年,蚊子也来拜年,不过那时只带一声亲切的问候,今年却多了物资上的表示。萧璞笑着说:“你看这孩子,带什么东西!吃饭了没?我给你下饺子。”蚊子说:“我晓得萧阿姨包的饺子好吃,特意来享口福的。”萧云就去下饺子了。
萧璞萧云已经吃过了,苏雷和父亲也是刚起来,正在吃饺子。苏雪还在贪睡。苏波夫看到了伏特加酒很高兴,这酒勾起了苏波夫的记忆,要知道这酒对于零下三四十度的冰天雪地的苏德战场上的红军战士来说,那真是宝贝。苏波夫高兴的拿起了酒叫道:“哈!伏特加,哈罗少!哈罗少!”
萧璞看着丈夫得意的样子开玩笑说:“老毛子的酒既然‘喝了臊’,那你就别喝了,还是喝咱们的黄鹤楼。这酒才能让你找到乡愁,‘日薄榆关何处抗’,‘烟波江上使人愁’?”苏波夫眨巴着眼不解的看着妻子问:“错了吧?是‘日暮乡关何处是’。”萧璞看着丈夫认真的样子笑了说:“不服输还有本事给我改正了啊。”
萧云笑吟吟地把一盘饺子放在蚊子面前,递上筷子说:“文哥,你吃。”笑着说:“爸!妈没错。她是把鲁迅的诗和崔颢的诗拧到一块说了。‘日薄榆关’的诗句是鲁迅先生摹仿崔颢的《黄鹤楼》,写的讽刺诗中的句子。”苏波夫认真起来说:“丫头,你把鲁迅的诗给我找来,我看看到底什么意思。你妈仗着她比我有文化,总是欺负我。”说得大伙都笑了。
蚊子吃着饺子说:“你们北方人包的饺子就是比我们家的好吃。”过年时节,心情愉快,萧璞也不免开点玩笑说:“我家的饭好吃,你就给我当儿子吧。和建国一样,别老是萧阿姨萧阿姨的叫,叫老娘多亲切。”蚊子嘻嘻一笑说:“当半个儿我就知足了。”萧璞笑着说:“半个儿比一个儿难当啊!你不怕我们萧云打得你往床底下钻?”萧云戳了蚊子一指头,嗔道:“少胡说啊!”
苏雷吃罢,放下筷子,拿起伏特加酒欣赏着上面的商标问:“蚊子,这酒,你家还有没?”蚊子说:“没的了,别人送也是成对的。”苏雷就说:“爸!既然这酒‘哈罗少’,我带走送给叶伯伯,人家送你斤好茶,咱们总得回敬点别人什么。”苏波夫和萧璞一起说:“行啊!想得对么!”
蚊子开起玩笑:“苏伯伯,你说这儿子有么养头?有了好东西,首先想到孝敬老丈人。”苏波夫哈哈的笑了起来。萧璞没笑,认真地盯着蚊子问:“小文,你刚才说什么?”苏雷赶紧说:“他不是瞎侃嘛!”萧璞认真的说:“要是这话从建国嘴里出来的,那保不准是瞎说。”
正说着,建国来了,叫屈说:“老娘!我的嘴在您眼里未必就这么不值钱?”萧璞笑着对建国说:“哎,来得正好。我问你,雷子是不是和叶伯伯的姑娘谈朋友?”“是啊!”建国满脸笑。又摆出一副惊讶的面孔问:“怎么,雷哥没乐给你们听?唉哟!雷哥,你也真沉得住气,要我找了这么漂亮的媳妇,早乐给老头老娘听了。刚才在屋里,老娘还问我找女朋友没?我还埋怨他们说,我八成是你们在抗日战场上捡来的日本孤儿,怎么长得跟个小日本似的,你叫我么样找女朋友哇?”建国的话把大伙逗得直笑。
萧璞笑的喘了半天方问萧云:“云儿,跟妈说实话,你哥真的谈朋友了?”萧云笑着点了点头。萧璞说:“我说着呢,怎么做了两套女人的衣服?敢情是送给女朋友的。雷子,跟妈直说么,我又不是不愿意。带回来一起过年多好。”苏雷笑着说:“还不是丑媳妇怕见公婆!”
建国哈哈笑着说:“老娘,你莫听雷哥瞎侃,他是怕引起社会治安紊乱。迎春那不是沉鱼落雁能形容的,好玩的!那是‘沉人落江’之貌。迎春要是带回江城,那江城的姑娘伢们,个个羞得无地自容,纷纷要往江里跳。长江又没盖盖子。”建国的一番夸张话,逗得人们又是一阵大笑。萧璞笑得更是喜滋滋的。
蚊子吃完饺子说:“走,给尚阿姨拜年去。”萧云说:“梅姐他们还没回来。估计明天才能回来?”苏雷说:“那到建国家去拜年。”几个人一起出来,建国对蚊子说:“文哥,你晓得,我老头老娘爱唱戏,你把云妹妹借给我半天,我们唱出《借妻配》,也好哄我老头老娘开开心。”
蚊子笑着说:“你狗日的蛮会打算唻!有道是,朋友妻,不可欺。老子不借!”建国说:“我打借条,按手印还不行?”“那也不行!”蚊子开玩笑说,“你小子是刘备借荆州,一借不还了。”萧云笑着推了建国一掌说:“小鬼子!你的,前边的开路!”
萧云拉了蚊子一下,放慢了脚步问:“文哥,咱俩的事,你没跟伯父伯母讲吧?”蚊子说:“昨天团年,喝了点酒,老娘又问得紧,一高兴,就乐给老娘听了。”萧云生气的说:“哎哟!不是不让你说嘛!等一会还要去你家拜年,人家怎么好意思么!”蚊子笑着说:“你又不是丑媳妇,怕么事?”萧云笑着问:“你爸妈是什么反应?”蚊子夸张的说:“那反应是相当强烈,五官都挪位了。”萧云说:“不高兴也会五官挪位。”蚊子形容说:“跟你说吧,老头老娘高兴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挤到一坨了。”萧云扑哧笑了。
在建国家拜完年转来,又来给蚊子的父母拜年。蚊子的父亲是领导,出去搞团拜了。母亲和两个妹妹在家,大姐和姐夫也从上海回来了。蚊子妈喜得张罗花生瓜子糖说:“哟!我的好姑娘,你吃糖!这糖好,顺英他们从上海带来的。”顺英拉了萧云说:“哎哟!云妹妹。难怪我爸我妈昨晚笑得合不拢嘴。真是漂亮极了!太像萧阿姨了。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萧云不好意思的笑了说:“我来时,大姐不是去上海工作了吗?”顺英埋怨弟弟说:“顺阶也不事先跟我打个招呼,也好在上海给你买套好看的衣服。你这棉袄式样也挺好看的,不过在上海已经过时了。这是去年出口转内销的一批服装样式,人家外国人嫌它不够土,咱们买了当时髦。”说着拿了条纱巾给萧云系上,又在胸前挽了个花结说:“系上条纱巾就显得更洋气了。”转脸问丈夫:“侬看看,伊比上海姑娘清爽不拉?”丈夫一口上海话:“清爽格,伊真格蛮清爽!”
萧云听不懂上海话,看着蚊子,蚊子得意的笑着说:“夸你长得好看。”萧云见大姐烫了卷发,惊讶的问:“上海允许烫发?”顺英说:“现在好像稍微有些放开。主要是一些归侨妇女,在华工作的外国人烫了,我们从事外事工作的一些女同志也跟着烫。单位领导也没怎么干涉,基本上是默许。我还后悔不该烫,走一路被人盯了一路,被看得心里直发毛。”
初二时,梅竹他们才回来,哥几个过去坐了坐,说了些宽慰的话。初三起下了两天小雨雪。初五,天晴了,苏雷就想回去。蚊子他们不想走那么早,说等过了十五再走。萧云也不想走,苏雷决定自己先走。
走时,特意和萧云一起去了王楠家一趟。王楠的母亲给女儿做了一套和萧云一样花式的衣服,并带了一些吃的。王楠母亲真是个跟屁虫,她见萧云脖子上系了条纱巾怪洋气的,也想给女儿买一条,兄妹俩就跟她一起逛了趟江汉路。转了几家商店后,她给王楠买了一条纱巾。
苏雷让妹妹参考着买了两条,一条给迎春,另一条给揖夏。萧云贴着哥哥的耳朵说:“哥,你不愧是个好丈夫。不过还没有体贴入微,关怀到心。”“怎么才能关怀到心呀?”苏雷看着妹妹问。萧云调皮地笑了笑说:“给嫂子买两只文胸,就温暖到心了。”苏雷笑了说:“鬼丫头!我不好意思买,你替我买吧。”于是萧云选了两只粉红和肉色的胸罩买了,二人就回家了。
回家后,苏雷收拾行装,萧璞说:“再给迎春买双皮鞋吧,打发儿媳妇要从头到脚么,这样好看些。”苏雷说:“妈,你哪来这么多讲究?我和迎春是生死之交,不在乎这些。再说,我也不知道她穿多大码的?”萧云说:“跟我差不多吧,三十八码的。”萧璞就给了萧云十五块钱说:“云儿,你去跑一趟。”萧云便兴冲冲地去了。
苏雷又拣了几本要看的书带走,一切准备好后,当夜就走了。走时,萧璞少不了交代:“对人家姑娘好些,啊!”苏雷不耐烦的说:“晓得!老娘,你莫罗哩罗连的!”萧璞忍不住还要罗连说:“雷子,要是有上大学的机会,一定要争取,啊!这种机会稍纵即失,比找媳妇还难!”苏波夫说:“多读点书,有好处,我当年不是你妈逼着我到大学进修,我还真教不了书。”
第二天下午,苏雷肩搭着两个旅行包,风尘仆仆的到了迎春家。迎春既惊讶又高兴,问:“咦!这么早就会来了?”苏雷笑着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迎春抿了嘴一笑说:“我们分开了十二天,这么说已经过了三十六年了?你看我是不是变成黄脸婆了?”
苏雷见迎春过年也没添新衣,还是穿的那件中式连袖的对襟小棉袄,外边罩了件蓝底碎花的罩衣,苏雷扳住她的肩头,乐滋滋的说:“我一会就让你变成十里洋场的俏小姐。”
揖夏闻声跑了进来,故意捂了眼说:“呀!哥,你快放开我姐。要不,我不好意思睁眼看你们。”苏雷笑着丢开手说:“捣蛋鬼!我们怎么了?”揖夏调皮的说:“哥,你走了以后,我姐就神魂颠倒了。过年包饺子,饺子馅里忘了放盐。煮饺子,煮了一小时,忘了捞。我爸说她是熬糨糊,准备给你粘天大的信封,写地大的情书。”迎春笑着打了妹妹一掌说:“叫你糟蹋人!”
苏雷呵呵笑了问:“伯父伯母呢?”迎春说:“几家亲戚一转,初五他们就和知秋回野人沟了。一是虎儿放心不下,二是二花要喂,三是放心不下林子,天气回暖怕有山火发生。”“小雨呢?”“小雨和王楠到林场去拿工资去了。”“怎么,王楠也在这里?”迎春说:“我看她一个女孩子呆在林场,不放心,就把她接到家来住。”苏雷说:“这样好!我妈还替她操心呢!”
“好什么呀!”揖夏锁着眉,噘着嘴说:“我都烦死她了!”正说着,苏雨和王楠回来了。苏雨高兴的说:“哥,你回来了?老头老娘还好啥?”苏雷板着脸说:“你还晓得有老头老娘?老头老娘没被你气死,活得还蛮健康!”迎春批评苏雷说:“大过年的,别说死呀的话!”
苏雷随即转笑,拉开了旅行包拿出衣服说:“这是老娘给你做的,你穿了试试。按云儿的身材量的,胸围放了半寸,她说你比她胸部丰满些,穿出来样子更好看。”迎春心里非常高兴,嘴上却说:“伯母也是的,破费钱干什么!”说着,脱了小棉袄,换了新衣裳。迎春喜不自禁的夸道:“哎呀,这样式花形真好看,做工也精细,这扣子盘得好艺术。咱们山里的裁缝算没这个本事。”
姑姑叶致澈来喊他们吃饭,伸了大拇指赞美:“嗯!”揖夏比她姐还高兴,叫道:“呀!姐,你简直就像个阔太太。”苏雷又拿出了皮鞋和纱巾,给了揖夏一条,另一条给迎春系在颈上说:“这样,打个花结才有效果。把皮鞋也换上。”王楠夸道:“呀!姐,你这么打扮好像上海姑娘。”
苏雷拿出另一套衣服递给王楠,简捷的说:“这是给你带的。”揖夏正学着打纱巾结,看到苏雷给了王楠一套和姐一样的衣服,脸色立刻变了,高兴的心情荡然无存,把纱巾一摔,扭身走了。王楠兴高采烈的换了新衣裳,低头打量着,笑吟吟地问苏雨,“小雨,好看吧?”苏雨说:“不错!挺洋气的。”
都怪苏雷没把话说清楚,王楠误会了,她还以为是苏雨的妈给她做的,这说明苏雨的妈认可了她和小雨的关系,取得了和迎春一样的准媳妇地位。王楠欣喜的和迎春站在一起,左扭腰,右摆臀,尽情展示她的新衣秀。笑容满面地挽了迎春的胳膊说:“迎春姐,我好高兴啊!”就差点说咱俩就是妯娌了。姑姑笑呵呵地打着手势,催大家赶紧吃饭。几个人笑嘻嘻的到堂屋里来吃饭,却不见揖夏的踪影。迎春说:“这丫头,跑哪去了?”就出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