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从蒋益澧那边回来之后,立马找到了刘金厚。自己这几年南北奔波,生意做得很大,但是杭州城这里的生意是全权交给刘金厚打理的。杭州生意场的事情,刘金厚比胡雪岩更加的熟门熟路。
自从杭州收复以来,胡雪岩率先把自家的阜康钱庄给办了起来。数点寸头,从新补全伙计,联系战时出逃的老客户,这些事情都十分的紧要,所以刘金厚这一段时间也忙得很。来到胡府之后,刘金厚也不客套,不等胡雪岩吩咐就坐到了椅子上。旁边的丫鬟还没来得及倒茶刘金厚就问到:“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事儿?我这手头活多着呢,有什么事儿你赶紧说。”
胡雪岩看到刘金厚这样子一笑,心里十分的高兴。随着胡雪岩的身份越来越高高,家产越来越厚,不少与胡雪岩打交道的人对胡雪岩都越来越恭敬,只有刘金厚不改初心,对自己一直是老态度。
胡雪岩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在信合钱庄坐出纳的时候,刘金厚经常带着自己去十里香茶楼喝茶。想到这儿,胡雪岩便说道:“咱们好长时间没有喝酒了,有功夫的话咱们去十里香喝点?”
刘金厚的家产现在在杭州也排的上号了,但是他却一直没有买轿子,更没有租轿子的习惯,依旧和以前做出纳一样来回跑着做生意。胡雪岩派人吩咐他来胡府的时候,那小厮说得挺着急,所以刘金厚是一路小跑着来胡府的。这边丫鬟倒上茶,刘金厚正要喝着解渴呢,胡雪岩突然说要请他去十里香喝酒。刘金厚气不打一处来:“你闲的没事儿啊?钱庄里正忙着呢。你知不知道现在正在往回拉老客户,各家生意竞争十分激烈。而且你搞得那个杀猪年什么的,逃难回来杭州的丝农都来咱钱庄提预付款呢。钱庄里忙得不可开交,就喝顿酒你把我照过来干啥?吩咐人跟我说一声有空我来找你就行了。真是的,没事儿我先走了啊。”说完他一口气“咕噜噜”把茶碗清空,起身就打算走。
胡雪岩看到刘金厚对自己这大剌剌的样子,心里越发痒痒,说道:“找你当然是有事说。你先别着急走,等我去换一声行头。”说着胡雪岩便小跑着往后院而去。
巧云正在屋子里刺绣。正穿针呢,胡雪岩突然猛地冲了进来,吓得巧云一下子就扎着手了。胡雪岩看到巧云也是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这间屋子原本是兰姑住的,兰姑去世以后这间屋子就一直空着。巧云好像是犯了错的姑娘一般,把刺绣往身后一推,也不知道说什么。胡雪岩也不再问,走到柜子前,说道:“你快帮我找找,看我以前那一件长袍还在不在。”胡雪岩说着打开柜门,但是柜门一看,眼前赫然就是自己以前出门做生意必须要穿的那一身“锦绣记”买的绸缎长袍。这件长袍整整齐齐地放在柜子第一层上。而那颗镶着红色玻璃的帽子也扣在衣服上。而这身“行头”旁边,还有自己刚和结婚时穿着的红色的婚服,也还有自己做出纳时候夏天在院子穿过的白大褂,而那藏青色的条裤是自己去蔡厚仁那里收银子的时候被刮破的,被兰姑缝好之后就再也没有穿过,没想到兰姑也收起来了。
衣架里的第二层才是兰姑的衣服。兰姑的衣服里最好看的就是那一件小碎花的褂子,是自己和翠环去上海时给兰姑买的。兰姑回来穿上的时候十分高兴,做饭的时候都额外多加了不少油,为这平日里节俭的老太太还骂了兰姑一顿。而这件衣服以外,除了新婚时那一件红色的褂子,竟然全部都是一些粗布麻衣。这麻衣自己以前也穿过,但是自从有钱了以后,再也没有碰过。胡雪岩伸手抚摸过那些衣服架子上,感觉这麻布擦手,擦得有些疼。
衣架的最下一层,是胡雪岩自己穿破的布鞋,还有一双新纳的布鞋胡雪岩一次也没穿过。那时候胡雪岩已经做粮食生意赚了不少钱,开始买鞋店里的绣纹鞋了。
打开这衣架以后,一段陈年的记忆慢慢涌上胡雪岩的心头。
那年胡雪岩在信合钱庄干得刚有起色,便赶紧租了院子想回乡下把自己的母亲接过来。母亲平日里一直被邻居家的姑娘陪着做活,看这姑娘不错,就说给自己当老婆了。而胡雪岩甚至已经忘记了兰姑的姓氏。
胡雪岩突然想起了自己结婚时掀兰姑盖头的时候,那个时候兰姑是真漂亮啊!胡家村里的人那时候都很羡慕自己,本来胡家村地主的儿子也是想娶兰姑的,可兰姑还是嫁给了自己。想来自己年轻的时候,也长得听俊俏吧?
兰姑死了,胡雪岩突然想起兰姑死了,丧事是怎么操办的自己都忘了。当时是翠环主持的吧?不少人来家里送丧,都是翠环接待的,自己当时在干什么?胡雪岩脑袋里一片模糊。
他突然想起兰姑为自己酒后熬汤,那时候家里不是很富裕,没有酸梅,但是自己又爱喝酒,兰姑就在每年春暮的时候去吴山上帮自己摘梅子,又一次还摔了一跤。
兰姑怎么就死了呢?
自从兰姑死了以后,巧云每天都来为兰姑的房间打扫,看到胡雪岩怔怔地站在兰姐姐的衣柜前,巧云突然觉得有些难受。
他揉了揉眼睛赶忙走过去,说道:“你要找那一件衣服来着?”
但是走到衣柜前的时候,巧云却发现胡雪岩已经哭了。
胡雪岩其实并不觉得很难受,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
巧云看到胡雪岩这幅样子,也开始哭。
巧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觉得兰姐姐委屈了,似乎是兰姐姐再也不笑的时候,似乎是兰姐姐被翠环奉着再也不能进厨房亲自为胡大哥熬汤做饭的时候,似乎是兰姐姐开始跟着自己学刺绣的时候……
这时候翠环突然走到了门口,看到胡雪岩和巧云,她问道:“你俩怎么在这儿待着?光墉,刘大哥在大堂等着呢,你再不出去他可就要走了。”
听翠环这么一说,胡雪岩猛地回过神来,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笑了笑说道:“忘了,老刘还在外面呢。”说着他从衣柜中取出自己那一身老行头,转身对巧云说道:“来,帮我穿上。”巧云接过衣服以后,翠环皱着眉头说道:“怎么突然穿这一身,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穿这么亮得颜色出去不怕人家笑话你啊?”
胡雪岩说道:“我看谁敢笑话我。你去告诉老刘一声,我马上就出去。”
翠环看了巧云一眼,把门合上离开。
巧云慢慢地给胡雪岩脱了大褂,又伺候着胡雪岩船上那一身老行头,胡雪岩才自己把那顶帽子带上去。
走到大唐的时候刘金厚已经喝了两回茶,本来看到胡雪岩正要开骂,冷不丁看到胡雪岩穿的那一身衣服,立马乐了:“你怎么把这一身给穿出来了?你现在可是江南首富啊,不雪岩庞二爷穿红戴绿的也就罢了,穿这不怕人笑话啊。”
胡雪岩拉着刘金厚的手往外走去,说道:“我这衣服当时买的时候可是绸缎庄里做好的料子,花了不少银子呢。质地不比你穿得差!”
刘金厚哈哈一笑:“你这话说得我可不爱听,我这穿得就便宜了?但你这帽子可是真寒碜,戴个玻璃珠子也好意思出门?”
……
两个人一行人走到了十里香,本来打算去老地方坐的,但是一看二楼窗户边那张桌子已经有人了,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店里的小二多年未变,看到胡雪岩来,他吓了一跳:“胡大人怎么来我这里了?”
胡雪岩丢出二两银子说道:“赶紧的,找个包间,来几个好菜一壶酒。”
小二接到银子一笑:“得嘞!您跟我来。”
坐下之后刘金厚问道:“你说在哪儿说话不是说,非要来这儿。说吧,到底有什么事儿?”
胡雪岩说道:“我打算开个药铺,你看怎么样?”
刘金厚一愣:“药铺,你没事儿吧?开药铺和倒卖药材可不一样,我告诉你啊,里面学问多着呢?再说了杭州城上上下下多少药铺啊?那都是老字号,你开一个药店能从他们手低抢着吃的?”
胡雪岩说道:“这不着急,现在杭州城里最大的问题的时疫,这方子我手头有不少,而且听说上海那边已经有治疗时疫的散药丸了。我已经传信让郭庆春在海大量采购一些运回来。现在我动手购置地产,前后十五天的功夫,药来了我就能开张。”
刘金厚说道:“你这是铁了心要干啊?”
胡雪岩说道:“没错,现在杭州城里药价这么高,我看我可以先送一个月的药再说。”
刘金厚皱了皱眉头:“咱是做生意的,赈灾的工作还是要交给朝廷做。你大可以先在衙门里报备,再从藩库里调出银子来。这样的话可以白送。”
“不不不,这样的话那是官府在送,又不是我再送。”
刘金厚说道:“这有什么不一样吗?反正你是藩司,也是知县,你就委托你自己送不就行了?”
“我要是这么做的话,明儿左大人就得把我从知府的位置上撸下来。”
店小二上了菜,刘金厚拿起筷子说道:“你这官当得太窝囊。你说当成你这样有什么用?一分钱也不捞,还不如我呢。”
胡雪岩说道:“你也别觉得我是在败家。其实这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开门红。只要一开始把名头打出去,就好说了。咱现在白送药,到时候大家就都知道我胡雪岩也卖药。这往来店里一看我的药价,知道便宜了之后,自然都会上我这里来买。我再找几个坐馆的郎中,那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刘金厚苦笑一声说道:“你这都有主义了我还能说啥。想干就干呗。药铺叫啥想好了吗?”
胡雪岩说道:“就叫胡庆余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