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已近黄昏时分,多日连续的淫雨终于停歇,初现一缕缕微弱而暖烘烘的金色阳光,自厚重积累的云层中间撒将下来,金光时隐时现,将灰色的云层映照得洁白刺眼,恍惚之间,叫人眼花缭乱,似乎看见了成百上千名神俊非凡的白色羽冠骑士,在狂风刺耳疾啸声中望着大洋彼岸而去。
西部群山在洁净如洗的空气中微微可以窥见轮廓,倏尔之际,云幕散去,万丈金光闪耀夺目,刺破越发微弱的云层,远望落霞,但见绯红一片,照耀着一马平川的大平原,绿荫草地上蓝色的,白色的,黄色的花朵之间,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氤氲蒸腾。
稍后,天际上星河的轮廓和淡淡的皎白银月已经可以窥见一斑。
骤风遁去,谷壑之间微风拂动,一草一木皆在低声絮语迎着雨云的步伐,拂过此刻醒目地伫立在一个小坡上望着夕阳的一男一女的脸颊。
女人身材高挑,洁白素衣,吉普赛女人的特征格外醒目,却美的不可方物,仅仅是现在闭上眼睛深呼吸的样子就已经比这万丈红霞更加耀眼夺目,她身体微微前倾,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似乎是感受着这片大地的呼吸,脸上微带红云,秀发乌黑之间,带着几点水珠,更是出尘万分。
“我爱这片大地的空气,真的好香!”片刻后,女人吐出一口幽兰之气,张开双眸,顿时亮若晨星,世间万物似乎都闪耀在她的眼眸深处,“陌生的大地,却不曾带有蛮荒的气息。”
“好美,”似是根本没有听到女人的话语,她身边的比她高了半个头的男人愣愣的看着她的侧颜,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痴迷,以及一丝不管他如何用衣着打扮掩饰都无法掩盖的稚气,“你的美丽比红霞更美,你知道吗,茜娜亚?”
“是吗,谢谢你,路易,”茜娜亚转过脸来,笑容灿烂,除了语气微微一顿外,别无其他的异常,但是路易霎时间就被她迎着夕阳映红了半边俏脸的景象惊呆了,根本无从查觉。
“我曾经以为我是一个被抛弃的人,”路易牵起茜娜亚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另一只手拂过她的脸颊,“却没有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这是上天对于我的眷顾。”
路易双眸化解不开的浓情看向茜娜亚,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彼此之间谁也不说话,尽管两个人之间谁也没有发现,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都能够感受到对方呼吸传出的灼热气息,直到一滴露水顺着两个人头顶的树叶滑落进路易的衣领,饶是这盛夏之际的水滴,依旧让他觉得一阵哆嗦,这才回过神来,他将茜娜亚看做自己遇见过的除了姐姐以外最美的女人,现在自己竟然想做下意识的事情。
路易想起了自己家乡的那些妓女,她们那些不知羞耻的人不就是在这种随时随地的情况下和男人龌龊地亲热吗?顿时路易对自己刚才冒失的行为感觉一阵厌恶,茜娜亚是女神,岂能像那种平常女人一样!
却在这时,路易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又牵起茜娜亚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地朝后面走去,他神秘地笑了笑,“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我相信你会喜欢的。”
路易满怀喜悦地牵起茜娜亚,随后分别骑上两匹在林中空地吃草的骏马,向着森林深处疾驰而去。
即使是骑在马上,路易仍旧不忍心放开茜娜娅的手,两个人脸上带着红霞,在森林的小径上骑马飞奔着,两边的不知名的野花传来芳香,缭绕着他们,久久不散,两人身上似乎都被染上了这馥郁的香气。
策马飞奔,不到片刻那片在森林之中若隐若现的小坡就被他们抛在了后面,前面迈过一条晶莹剔透的小溪,两旁似乎在遮挡他们视线的枝丫掠过,面前陡然之间就出现了一片空地。
这林中空地一点也不大,在这最中间却有一座老远就能够闻见松油味道的白色藤木架子搭起来的精致半圆形拱屋,其上被厚重的帆布盖住,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茜娜亚有些惊奇地看向路易,后者神秘的一笑,朝茜娜亚努努嘴,“进去你就知道了。”
茜娜亚将信将疑,她下意识地犹豫了片刻,路易却觉得她只是单纯的女人戒备心理,他虽然讨厌妓女的假惺惺的矜持,却完全没有将茜娜亚往这方面想,认为她只是比那些贵族女人更加高贵的矜持而已,当下对她的好感更是大增,觉得自己的心血是真正没有白费的。
想到这里,路易心中温柔更加泛滥了,他牵起茜娜亚的手,在前面引路朝着那拱屋而去。
“我明白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也要感谢佛洛特林先生把你的一切都告诉我,”路易一边走,一边回过头看着那让自己痴迷的脸颊,“我愿意做你的守护者,只求默默地看着你开心...........”
茜娜亚的脑海里久久地回荡着这句话,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只觉得陡然一亮,等她彻底醒悟的时候,眼前是一片即使令她也深感震惊的一幕。
拱屋很明显比外表看起来更加宽敞,也更加结实,但见半圆形的拱屋穹顶下,挂着一串又一串的发着光芒的小型球体,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满屋的星辰,晶莹剔透发着白色的柔和光芒,在这些一串又一串的小型球体下面,则是四根爬满了紫罗兰藤蔓的柱子,在柱子的下面,用丁香花和月季花摆成了一个心状的图案,中间以少数的粉色玫瑰作为装饰,花香四溢,间有金丝雀的啾鸣声,似在歌唱,似在絮语,从内部看那些其貌不扬的白色枝条,则能够看出镂空的一朵朵花纹图案,精美非常。
不知不觉间,外面似乎传来女人的清唱歌声,伴随着不知名的乐曲,随着路易打了一个响指,上面的帆布落下,顿时之间,夜空就出现在了两人的头顶上,那一条条壮丽璀璨的星河点缀在天上,银月的光辉洒下来,那些小型球体霎时间变了颜色,有些维持柔和的白色,有些则成了黄色,紫色,闪耀着绚烂的光晕。
茜娜亚被这样的景象惊呆了,在不知不觉间,她被路易轻轻地牵着手走上前,在拱屋的尽头,有一个不高的台阶,全部用丁香花花瓣铺就,上面的橡木十字架前,一名牧师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迎面走来的一对男女。
迎着牧师柔和的目光,醒过神来的茜娜亚下意识地一阵退缩,她瞟到了他身后的十字架,那副耶稣受难象,以及后面简易神台上面的戒指像是钢针一般锋利地刺入了她的眼球,随后深入到了她的大脑里面。
茜娜亚陡然醒悟,明白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她悲叹于自己不能和牧师对视,也无法在那副神圣的耶稣圣象面前做到淡然,她感觉一阵悲悯和惊慌:不知不觉间,过了这么多年,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无法做到无所畏惧,无法战胜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丝情绪。
“你不能有任何的感情,哪怕一点也不能,茜娜亚!”茜娜亚直到现在,面对神圣的诘问,才感受到自己的内心起了一层涟漪,而且这涟漪正在演变成狂风巨浪,她发现自己对自己的劝告一点作用都没有,越是反抗,涟漪反倒越是强烈。
“他是我的目标,这个国家的领导人是我的目标!”茜娜亚的头越来越低,脚步也已经越来越沉重,“路易 勒克莱尔只是一枚棋子!他是一块踏脚石!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有感情的波动呢!该死的!”
直到现在,茜娜亚的脑海中回鸣声越来越强烈————“我真的能够做到问心无愧吗?我真的能够在我完成任务的前提下逢场作戏吗?”
这时候,路易包含火热情谊的目光向她射来,他的内心是那么的炽热,他为了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仅仅在几天见到茜娜亚的那时刻起,路易的直觉就已经告诉他,茜娜亚就是那个女人,那个值得他钟爱一生的女人,而现在,他已经决定要用自己的整个胸膛的火热来包裹她,来爱她。
他要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因为路易相信,感情是不能等待的,她不能像他的姐姐一样被某个人强夺而去,成为凋谢的花朵,或者继续像在佛洛特林身边那样卑劣的地位,他要阻止未来的那些可能的悲剧,而唯一的办法,在路易看来就是让茜娜亚成为自己的妻子,并且用自己的一生来保护她。
路易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自己未经人事的感情激流冲击得失去了理智,他轻率而且急躁,一点没有感到身边茜娜亚的内心挣扎。
牧师却感受到了,他奇怪地看向茜娜亚,后者意识到了他的目光,有些羞涩地捏起了裙角,“我一定是在做梦吧!?”
牧师和蔼的放下了一些疑虑,却仍旧保持着一丝的戒备,因为他分明看到了茜娜亚一闪而逝的惊恐,这种神情他看到的太多了,在俗世人们的心目中,上帝的形象无疑可以让很多宵小暴露心迹,他也对路易和茜娜亚的相识略知一二,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十分不妥,然而他却明白自己的身份,有心提点一下却没有指出来,话语中倒是暗含机锋,“美丽的女士,您和路易少爷是上帝的骄子,但是每一个女人在嫁给男人的时候都应该保持着在神面前的肃穆,请稍后不要再像您刚才那样轻浮。”
“什么!轻浮?!”路易却不满意了,他按下怒气,瞪了一眼牧师,“难道你非要让一个神圣的女人想那些庸脂俗粉一样保持着丑陋的僵硬的脸颊吗?茜娜亚怎么做是她自己的事情,怎么说教她是我的事情!你是主持婚礼的,不是来布道的!”
牧师一阵哑口无言,只得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再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茜娜亚,稍后竭尽全力摆出一副神圣的样子,高举胸前的十字架,开始在只有面前两人的空寂简易婚礼场所高颂誓词,“让我们低头祷告,全能永在的上帝,在我们的行动存活都在乎你,求你赐下清洁的心,正直的心..........”
拱形屋的外面空地上,空灵的女声依旧在歌唱,不过歌词已经变了,变成了充满喜悦的祝福圣咏,渐渐地融入了男声,变得越来越高亢。
明亮的月光又亮了几分,皎白的银月光辉湛然,在布满星河的天空之上一颗流星划过,璀璨夺目。
“主所亲爱的世间万物作为你们的伴郎和伴娘,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是在上帝以及众位见证人面前,见证新郎路易 勒克莱尔和新娘茜娜亚 安夫那在上帝的面前,进入这神圣婚约之中,正如同圣经中所说:‘若不是耶和华建造房舍,建造的人就枉然劳力。’圣经当中也说道:‘在你一切事上认定他,他必要指引你的路,’现在你们已经表明你们的心愿,愿意共同进入这神圣的婚约,也没有人证明你们不配进入这神圣的婚约,我宣布,你们之间洁白无瑕,神圣永恒的婚约..............”
茜娜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带上那枚戒指的,但是当她和路易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的星宿,再望向自己手指上的戒指时,茜娜亚的心陡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就让我这辈子这么放逐一次吧,一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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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直到天空远方泛起了鱼肚白,茜娜亚才回到了属于自己在佛洛特林府里属于自己的房间里面。
朴素而且简约,紫色的纱帐,此外就只有摆在正中间方形红木桌上的玻璃瓶里面,插着一朵茜娜亚最爱的丁香花,怡人的芳香是茜娜亚身上的那种味道。
茜娜亚半卧在自己被重重纱帐所遮掩住的天鹅绒床上,慵懒而且诱人的曲线显露无遗,她两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呆呆的漫无焦距,手上的戒指已经被取下,被她放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你后悔吗?”却在这时,茜娜亚陡然被一阵有些沉闷的男声惊醒,她显得有些意外,脸上甚至有些惊恐,但是她第一时间想的并不是抽出她枕头下面已经露出一截剑柄的短剑,反而急忙想要起身,“躺下吧,现在你好好休息,只需要听听我说的话就行了。”
茜娜亚一点也不敢违抗,立马就停止了动作,保持着她旖旎的姿势,只是眼神很明显已经恢复了正常,她不敢出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男人再次出声。
“你一定非常恨我吧,”果不其然,男声再一次响起来,飘散在整个房间里面,似乎无处不在,“派你去执行这场任务。”
茜娜亚还待张口说话,却被那声音制止,声音柔和而且冷冽,没有一丝的感情,“我没叫你说话的时候,请不要插嘴。”
“我知道你没有像我一样泯灭你的感情,但是茜娜亚,你要明白你的身份,自从你宣誓效忠皇帝陛下之后,就已经没有了任何其他的选择权,我知道这很难,可我还是得劝你,爱,对于我们来说是致命的东西,它比任何毒药还要致命,茜娜亚,现在告诉我,你是否爱上了他。”
“不!”茜娜亚声音没有任何的犹豫,“我只是无法在天主面前做到问心无愧,我办不到,这实在是太难了。”
“任何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你要知道,这些被放逐者借用天主的名义,却并不是他的追随者,他们都是异端!是叛徒!是我们的猎物!”男人的声音变得有些高亢,“天主的信徒,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信徒是皇帝陛下的子民!茜娜亚,那只是一种让你暴露的手段,是无耻卑鄙的招数!”
茜娜亚瞳孔陡然放大,脑海中默默重复着男人的话————“天主的信徒,是皇帝陛下的子民!”
“是啊,我到底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