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兵退了。
曼云陀总算讲了信用。望着滚滚南去的尘烟,大越朝廷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战争的烽火在人们的头脑中却并没有模糊。几乎被洗劫一空的汴临饿殍遍地,每家每户都是哭声不断。
在苗兵退走的第二天,中元就命令京中六部衙门大小官员全都分散到各地去收集粮食,一刻也不得耽搁。
又是一年正旦来临,为了撑门面,宫里勉强办了几桌酒席,请文武百官入宫赴宴。
群臣似乎还未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个蔫头耷脑,毫无精神。周正儒是其中最郁闷的一个。他一言不发地躲在角落里,只顾喝闷酒。
中元一见,也是万古愁自心头涌起。叹息一声,他一仰脖子喝了一杯酒。这酒又苦又辣,难以下咽。
没想到自己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之酒竟是如此滋味。
国破至此,虽是辞旧迎新,可中元为惩戒自己竟身穿粗布麻衣坐在宝座之上。既然皇帝如此,大臣们自然也不敢奢华,一个个都穿了破旧衣服进宫,将整个大殿都渲染得破败不堪。一眼看去,这个帝国已然没有多少气数了。
这顿年夜饭,早早的就散了。在以往正旦之时,宫中的饭可是要吃到天亮的,一边饮酒,一边欣赏歌舞,一边守岁。那时的景象,何等欢心。可今日,皇帝第一个喝醉了,被贴身太监扶了下去。众人见皇帝离坐,也一个个罢席而去。整个酒宴还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只留下一片残羹冷炙。
韩德全最近比较烦,整日总是胆颤心惊的。因为皇上的心情不太好,动不动就发脾气。想来也不奇怪,江山弄成这个样子,心情好才见鬼呢!
他一个太监,自然管不了天下大事,最要紧的就是伺候好宫里的主子们,让他们高兴。在总管太监这个位置上,他已经干了十五年,算上新君已经服侍了三位皇帝,可谓是三朝元老。不过他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不巴结皇上身边的人,不拉关系,不找靠山是不行的。
细心观察了一阵,他终于发现了一个和皇上最亲密的人——小楠。
这个司寝宫女虽然没有任何名分,但却和皇上走得最近,连皇后都望尘莫及。
韩德全翻过敬事房的记录,仅正月一月,皇上在英华宫寝宫内就与张司寝同房十五次,只是在上元节才照例去婉仪阁留宿一夜,其余时间都是独睡。
如此受宠的人,不巴结还等什么呢?
趁着午朝时,韩德全独自一人到英华宫来和小楠搭讪。一见是总管太监驾到,小楠赶忙行礼:“奴婢见过韩总管!”
“哎呦!哎呦!”赶紧过去搀扶,韩德全那张老脸上满是惶恐,“这可使不得!在别人面前老奴是总管,在大姑姑面前我就是个奴才!大姑姑叫我韩德全就行了。”
微一皱眉,小楠上下打量这个老太监,见他六十上下的年纪,满脸皱纹,连根胡子都不长,便忍不住想笑:这老家伙诺大年纪,怎么反倒称呼我为姑姑呢?
勉强赶走面上的笑容,她轻声道:“我刚二十出头,怎么成了大姑姑?韩总管这么叫可要折煞奴婢了!”
听小楠这般一说,韩德全倒是面脸堆笑:“即便叫您一声大姑姑也是天大的不敬。这宫里宫外的谁不知道大姑姑您打小就伺候皇上?这皇上是爱吃干的还是爱喝稀的,是爱吃甜的还是爱吃酸的,睡觉时头朝东还是头朝西,什么时候打呼噜,什么时候说梦话您门儿清!就连婉仪阁的那位主子都比不上您呢!”
这句话把小楠吓得够呛。环顾左右,她见没人在旁便把脸一沉:“韩公公休要浑说!让人听见了怎么得了?我虽然伺候皇上时间长些,可毕竟还是个奴才,怎么比得了主子呢?”
或许也觉得自己失言了,韩德全也四下看了看,见左右无人便忙又讪讪的一笑。
“韩总管百忙中来这儿不会只为了闲扯吧?若是没什么事儿奴婢可要干活去了!”怕韩德全再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小楠便不想再和他多费口舌。
“哪能?”赶忙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到小楠面前,韩德全露出一副谄媚的模样,“这是奴才孝敬大姑姑的!”
瞟了一眼银票上的数——一千两,小楠不由心头一紧。在宫中已待了几年的她深知宫女太监俸禄微薄,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的钱。眼前的这个老家伙好端端的怎么把数额如此之大的银票送给自己呢?
“韩总管怎么这么客气?心意我领了,银子可不敢收!我如今月例八两,衣食无忧,也用不上这么多钱。”
“呃……”迟疑了一下,韩德全并没有收回银票,“皇恩浩荡!大姑姑自然是没有用钱的地方,可我听说您娘家还有哥哥嫂子,好像不那么宽绰。”
眉头微蹙,小楠暗自佩服韩德全下的功夫。自己父亲死得早,扔下自己和哥哥由母亲照料。家里没了男人,日子也越过越艰难。没办法,母亲只好把自己卖到毅王府为奴,得来的钱留给哥哥娶妻生子。哥哥成亲没几年,母亲也死了,家里只剩哥嫂还有个小侄子。哥哥从小被宠坏,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每日不是赌钱就是吃酒,家里已是穷得叮当响。自己的月例银子也大多贴补了娘家。
“韩总管真是费心了!”敛住思绪,小楠轻轻一笑,“虽说我那哥哥不成器,可到底还有我这个做妹妹的在宫里当差,家里的日子也苦不到哪去。您一个月的俸禄也不多,这一千两银子不知要攒几年呢?”
听出小楠话里有话,韩德全不由心头一沉。自己本是来走关系的,若是被抓住了把柄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咳嗽一声掩饰心中的慌恐,他连忙解释道:“老奴当差多年,贪赃枉法的事儿可是一件都没干。这钱都是各宫管事的大小太监们孝敬的。我有心不要,一再推脱,可又怕别人以为我成心和他们作对,推不过去也就收下了。我今儿也没别的意思,皇上最近心情烦躁,有的奴才不尽心,净惹他老人家生气。我寻思着都是去了势的东西,万一哪天万岁爷发怒把这些人赶了出去,叫他们怎么活呀?所以只好腆着脸来求大姑姑,看皇上什么时候气儿顺了,您在旁边替奴才们说说好话,照应一下。”
转了转眼睛,小楠这才闹明白,原来韩德全是怕自己总管的位置不保,拉关系来了。轻把银票往回一推,她蓦然正色道:“总管大人说的是哪里话!咱们都是做奴才的,谈不上谁照应谁,要非得说照应也应该互相照应才对!”
看小楠坚决不收,韩德全微叹一声便把银票又揣了回去:“大姑姑教训的是!老奴把主意都想歪了。那咱们今后就互相照应着?”
“那是自然!”小楠点点头。
“如此老奴就不叨扰了!下了朝皇上该用膳了,老奴还得去御膳房盯着呢!告辞了!”
看着韩德全的背影,小楠不禁暗忖:人言真是伴君如伴虎!连那么大的总管都整日提心吊胆的,下面的小宫女太监还有活路么?都说人一旦登上了皇位就会变得让人难以捉摸,难不成他也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