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失去了红花绿树的点缀,汴临城显得有点破败。街面上冷冷清清的,很少有人出来。
可看着眼前一派肃然的景象,袁辰星却觉得有点希望了。
近来苗兵专攻南城一处,战斗虽是惨烈,但总算有惊无险。尽管守城兵力日益减少,可是苗人的攻势也是逐渐减弱。然而袁辰星很清楚,这是并非是曼云陀在退缩,而是暗暗在积蓄力量,准备做最后的一搏。
曼云陀的心情也随着天气慢慢变凉。连续三个月的攻城,苗部损失惨重。虽然汴临的城防摇摇欲坠,可自己总是在看见曙光的那一刻功亏一篑。本来要戏弄一下按在手里的老鼠,不想却被它耍了。曼云陀有些后悔,觉得不如当初一鼓作气攻进城去。自己的手下已经分了太多的金银财宝,战斗意志锐减。有几位部族的长老竟然来帅帐劝说自己尽快退兵。
笑话!煮熟了的鸭子怎么让它能飞了呢?
他传令下去,大军原地休整,五日后再次攻城。
天气骤冷,苗兵顶着寒风面北而攻。袁辰星看了看阵势:打头阵的还是藤甲兵,而守军中,最为重要的羽林军已剩下不到两百人。
多说也就能顶住这一次攻势了,他暗自盘算着。
搭云梯、藤甲兵举盾而上,攻击方式没有任何的变化,弓箭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们不起作用。
还是在城头肉搏。守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才勉强地把苗兵杀了回去。
经此一战,苗兵虽然暂退,可羽林军也全军覆没。南城头只剩几百名弓箭手和衙役了。
夜里,风刮得更猛。一名衙役用棉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仍在不停地发抖。
袁辰星看在眼里,忽地计上心来。
汴临城又迎来了一个悲惨的夜晚。百姓们在熟睡中被惊醒,一群自称是六扇门的官差闯了进来,将家里的棉被棉褥全都抢走。
哭爹喊娘之声此起彼伏,盘旋在汴临上空久久不散。受冻而死的老弱更是不计其数。
一摞摞的棉被褥堆满了南城头。凝视着着护城河对岸苗营的星星点火许久,袁辰星命人把这些百姓御寒之物统统浇上火油和火药,扔到城下。
翌日,藤甲兵又来攻城。
苗人世居南海边,从未遇过如此寒冷的天气。他们每日龟缩在竹屋内,靠燃火取暖。前几次,曼云陀下令顶风攻城已是让他们叫苦不迭,本已冻得握不住兵器,只是仗着人多,才勉强攻上城去,却不得持久,被越军几番赶下城头。
不过今日倒是别有一番景象。仍像往常一样怪叫着冲到城下的苗兵,忽然惊奇地发现一张张棉被散落在地面。也许是冻得太久,他们并未多想,一股脑地全都捡起裹在身上。
正当藤甲兵准备架云梯攻城时,城上的守军扔下许多点燃的被褥、稻草和纸屑。那些东西被风吹得四处飘扬,粘在苗兵身上浸满火油和火药的被褥上,霎时间就把整个人吞入火海,即使就地翻滚,也无济于事。
眼见先头部队被烧得一个不剩,第二批藤甲兵刚冲要到城下,守军又射下十几发火箭,整个南城前顿时火光冲天。
原来昨夜守军已在南城前挖了又窄又浅的一道小沟,里面布下了引火之物,只待藤甲兵冲锋时引燃。
一道火墙护住了汴临的南城,活活烧死了无数藤甲兵。
这也是袁辰星的最后一招了。
望着眼前的熊熊大火,听着藤甲兵痛彻心扉的嚎叫,曼云陀知道他拿不下汴临城了。
那些长老又在他耳根子旁唠叨起来。只不过这次曼云陀认为他们说得对。
不能再打下去了。
只是若如此灰溜溜地走,那绝不是自己行事的风格。
他要再敲诈皇帝一笔。
苗使还是那么的蛮横,只不过这次带来的条件简单了许多:“只要封我们头领为苗王,两家即可罢兵言好!”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都在等着皇帝的圣裁。见苗使暂被内臣带下,害怕中元就此答应的周正儒忙道:“圣上决不可答应曼云陀的条件!如今他已是强弩之末,再过几日天降大雪,他若再不退兵就得被活活冻死。”
“袁师傅,你说呢?”思量片刻,中元向袁辰星投去期盼的目光。
“圣上,再过几日还没等苗人冻死,我们就先饿死了。据汴临府奏报,城中已出现了人吃人的情况。再打下去,我们一个也活不了。”
听了袁辰星的话,中元与满朝文武一样不禁眉头紧锁:“照你看,曼云陀还会攻城吗?”
“现在攻守双方都已无力再战。只是一旦曼云陀咬着牙挺到开春,我们必死无疑!为今之计,只能待苗人退兵,我们好出去到附近州县筹粮,拯救城中官民。”
殿上群臣不住点头地让周正儒心底一沉。他知道,事到如今每个人内心都盼望着战事早些结束,以此来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可人生在世,总有比性命还要紧的东西。
失望地看了看众臣,他还在坚持:“圣上!先帝在世时就是不同意苗部称王才领兵征讨的,如今再封曼云陀为苗王,那这仗岂不是白打了吗?”
是啊!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死了这么多人,国家付出惨重的代价,竟又回到原点。这一切都是何苦呢?可是,若要真的再打下去,非但自己性命不保,祖宗六百余年建立起来的基业也将毁于一旦。
面前的这条路是一线生机,虽是屈辱,但也要走下去。
看了看满面焦急的周正儒,强压内心苦楚的中元潸然泪下:“周师傅,你的苦心朕全都明白!只是这仗可不能再打下去了!朕决定给曼云陀这个台阶下,就封他为苗王吧!”
“圣上万万不可啊!微臣愿率一家老小去战曼云陀……”
皇帝的决定让周正儒绝望无比。心有不甘的他越说越激动,眼泪滴答往下掉。随即,巨大的打击让他忽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他竟然昏了过去。
大殿上顿时乱作一团。太监赶忙把周正儒搭到太医院医治。顾不得周师傅安危,中元忙吩咐礼部尚书呈上金册。
愣愣地看着册上敕文良久,他那只举着金印的手却迟迟难以下落。
这一印盖下去,大越六百余年的国威便荡然无存。从此自己生没脸见臣民百姓,死无颜对列祖列宗。
等了半天也没见皇帝发诏,群臣便窃窃私语起来。咳嗽一声止住众臣的妄语,汪道直斗胆走上丹墀:“陛下!若是拟好了就快盖印吧!拖久了恐生变故!”
几滴眼泪簌簌落下,沾湿了金册上的墨迹。苦叹一声,中元闭上双眼,将手中的玉玺重重地盖了上去。
见诸事已毕,汪道直赶紧伸手来拿金册。忽地想到祖宗创业之艰辛,不忍宗庙受此大辱的中元竟死死拽住金册不放。汪道直害怕皇帝反悔,也用力撕抢。一时间两人你拉我扯,竟将金册撕下一角。
见金册在手,汪道直忙唤苗使上殿,将金册塞入他怀中。摸了摸胸前的金册,苗使大喜,遂返回苗营复命。
百官散去,空荡荡的皇极殿只剩中元一人。轻拭眼角残泪,他恨自己的懦弱无能。身为一国之君,上不能保宗庙社稷,下不能安黎民百姓,从古至今还有比自己更差的皇帝么?
若是皇爷爷和父皇在,是不是会比自己坚强许多呢?哪怕是关在宗人府的那个弟弟,也不至于这么窝囊吧?
他突然憎恨起自己那只盖印的右手来。就是它,让江山社稷蒙羞;就是它,让黎民百姓受苦。
此手罪孽深重,要它何用?
猛然抓起印迹未干的玉玺,中元狠狠地砸将它向自己的右手,一下一下地砸,直至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