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翻越雪山
(1)
文泰陪同那利回到宾舍,刚进屋,那利便吼了起来,“泰王,你绝不能让那小王子的计谋得逞!这个王位本来就是你的,不过是被你那个首鼠两端的叔叔乘机抢了去。如果你现在不阻止他与东突厥修好,将来在这高昌国的接班者中,压根就没有你的机会!”
麴文泰咬牙说道:“是呀,我看出叔叔对我的不满来了。我掌握皇宫和十六门禁卫,他早晚会担心我会生事,说不准哪天就罢免了我的兵权。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那利眼露凶光,关上门,两人密议良久。
第二天,天空微微下了小雨,国宾舍院子里的几棵树滴着水珠,街道的青石板上刚见湿润,西域干燥之地,下场雨是奢侈的事情。阙华随口吟道:“树树皆青色,街街唯落珠”,众人也是兴致颇高。门外,早有礼宾官员等候。
出门,却有一位僧人赤足站立于街道当口,破衲缕衣不掩魁梧身材,圆目微闭,正是来高昌国讲经的高僧衍魔陀。他全身衣服已经湿透,看样子等候了很长时间。
“那僧侣,让开!”萨利走前喝道。
“二叔不可鲁莽!”阙华赶紧上前,对着衍魔陀合掌,“天赐润泽,大师一早便立于天地之间,可有赐教?”
“好!好!好!” 衍魔陀连说三声好,“贫僧来此等你两月有余,你可愿意跟我,去!”他的眼神晶莹温和,盯住阙华的眼睛。佛陀的眼睛里,有五彩的天地,变幻的世界,莫测的风云,神秘而遥远,让阙华神往,他不由自主呆住了。
萨利急了,这和尚竟想把阙华带走,这还了得。他刚要说话,阙华挡住了他,嗫嚅道:“大师见谅,弟子不敢造次,不能随你所愿,不能与您同行。”
“可惜了,可惜了。” 衍魔陀上前抚摸阙华的头顶三圈,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然后睁眼看着阙华,说道,“象你这样的奇才,我一生都在寻找,可惜有缘无份,有缘无份啊。贫僧送你六句话。”
他吟道:
生不寻常
天生善良
存也有你
去也由你
杀人羸野
自在我心
“小心了,小子!”言罢,飘然而去。
阙华恭敬施礼,目送佛陀离去,他若有所思,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却说不出是什么。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对跟来的礼宾官员说道,“大人,我们走吧,不能让国王陛下等候太久。”众人上马骑行。
高昌的街道宽敞整齐,国宾舍过两条街便可到王宫正门。转过前街,小雨已然停歇,街道两侧一间间商楼异样寂静。萨利诧异道,“太阳已经晒到这店铺的窗户,为什么商家还不开门纳客?”萨根也说,“是呀,前几天我跟又然姐姐,啊,不对,是那个坏女人,出来玩,这个时候人已经满了街道啦。”都罗抬头看到,几个人影在二楼窗户里一闪而过,他“唰”拔出腰刀,轻声喝道:“不对!此处有诈,保护殿下!”大家齐齐拔出刀,勒马停步。随行的高昌国礼宾官员惶惶发呆,他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正要调转马头回转的时候,对面楼上窗扇全开,一群人闪了出来,万总云指着阙华喊道:“王子殿下,放下武器,下马受缚!”
礼宾官员大声呵斥,“谁敢如此放肆!竟违背国王旨意,劫掠使者,赶快退下!”一支飞箭射来,官员倒于马下。
阙华喝道:“快退!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你们保护好自己!”话音未落,那官员挥刀指向阙华,数支飞箭直向阙华后背射来。萨根大呼一声,飞身从马上跃起,挺身挡在阙华后背,十几只箭头全数射在他身上,萨根反身掉于马下,动也不动。
阙华狂喊萨根,向前冲去,萨利拼死拉住阙华的马缰,向回路狂奔。奔出上百步,来路街道拐弯处已多了数颗大木桩。木桩后,一群士兵候在那里,弓箭满弦,只等阙华三人上钩。
萨利和都罗毫无惧色,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务必带阙华逃出险境。萨利从怀里取出两只皮囊,火石在马鞍铁皮上一划,兹兹冒烟,到了木桩前几十米扔出,皮囊在空中炸开,袋子里面满满的石子、钉子乱飞出去,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都罗拉满弓箭,连射数发,木桩后的士兵纷纷中箭,乱作一团。萨利趁势下马,大喝一声,用尽全力搬开一根木桩,放都罗和阙华冲了过去。萨利随即返身上马,不想一颗礌石飞来,正中他的胸口,萨利口吐鲜血,但仍打马疾驰,接着,几颗礌石连续击中他的后背,萨利滚于马下,躺倒在地。
阙华大呼“二叔,二叔!”不顾飞来的礌石,他勒马冲回萨利身边,抱住萨利不住口大喊:“二叔,二叔!”。
萨利眼睛微微睁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前方,让阙华快跑,然后头一歪,就此死去。阙华眼角崩裂,渗出鲜血,口中狂呼乱喊。眼见敌军就要围拢,都罗把阙华拽到自己马上,左右连发弓箭,杀开一条路,冲出了这条街道。
阙华已经昏沉过去,任由都罗横放在马前,两人一马,狂奔在高昌城的街道上。都罗不择道路,看见小路就拐,这匹黑马跟了他多年,速度耐力非一般马匹能及,高昌国的军队以防御作战为主,少有快速奔袭作战的经验,被都罗三拐两拐甩在了身后。几个街口后,已经听不到追兵的声音。都罗拔掉身上的几只箭头,判断两人所处位置。阙华已经清醒了,这个时候来不及悲伤,也不允许他悲伤,必须冲出去!这是他和都罗唯一的选择。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只有一匹马,根本不可能靠一匹马冲出重围。不管怎样,先前行再说,不能停下来。
前面一个路口,到了巷口,突然伸出一只手臂,白又然闪了出来。“这边走!”都罗挥刀欲砍,又然并不回避,眼睛凄然直视都罗。阙华抱住都罗的胳膊,“跟她走!”小巷仅容一匹马通过,过去后是个民宅,门口拴着一匹马,上面已备好口粮和水。
白又然看着都罗,潸然泪下,“我白又然这辈子都欠你的,你就当我死了吧!”
都罗跳下马,紧紧抱住又然。他是军人,一辈子打仗,从未知道儿女情长是什么滋味,白又然让他懂得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美好。然而乱世之中,这美好却不能成为现实,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两人默默相拥,心知此一别乃是天涯永隔,都罗的泪水染湿了又然的头发。只一会,又然推开都罗,说道,“十六个门里面,南边的门都封了,只有西北的‘建阳门’因为王后出宫是开着的,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到城墙向北便是,你们走!”又然手脚麻利地给都罗抹上伤药,给两人换上龟兹长袍,遮挡住武器。
等到两人上马,又然呜咽着对都罗说:“你要好好活着。”然后跑到阙华马前,与阙华碰了碰脸,勉强微笑说:“此生能再见着弟弟,姐姐定当好好给弟弟谈一曲‘有所思’。”
阙华呜咽道:“姐姐也要好好的,他日弟弟必定再踏高昌此城!”三人就此作别,都罗和阙华扬鞭催马,消失在高昌重叠的街衢中。
有惊无险出城,两人带着满腔的悲愤,如受惊的大雁般直直奔出上百里才歇下脚。不远处旗幡高挂,乃是大路边一个商道客栈。两人下马,到客栈略作停顿,再求退路。都罗趁此用短刀割掉了胡须,阙华像一些未出嫁的龟兹姑娘一样以白袍蒙面,只露出眼睛,以防被人认出。
都罗拍拍对阙华的肩膀,说道:“殿下,我去开上一间客房,你安心在这里休息,我到周围探明情况,确定路线再走不迟。”他明白阙华此刻悲愤的心情。
阙华躺在床上,身体极度疲惫,却不能入睡。二叔萨利和小伙伴萨根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晃来晃去,他不相信他们已经离他而去,他宁愿相信他们还活着,只是受了重伤,被高昌人俘虏了,关在某个地方。将来有一天,他还能扑到二叔怀里撒娇,能带着二叔的儿子玩耍,还能跟萨根一起骑马比箭,一块娶媳妇生孩子。
想到萨根,跟自己一样,才十五岁,却告别了这个多彩的世界,他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了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国与国之间非要发动这无休止的战争,人与人之间非要耍弄那些恶毒的阴谋诡计。英雄是什么,从萨尔曼奶奶的预言里,自己好像要成为一个大英雄,大英雄难道连自己也拯救不了吗?生命是这样脆弱,对于亲人的离去,他是那么的无能为力,而亲人们却是为了救他而死去,这让他揪心的难受。
(2)
日影西下,客栈里人来人去,声音嘈杂,不断有追兵向东疾驰。一队士兵停下来要水喝,问店家有没有看到一个大胡子带着一个卷发少年骑着一匹马向东跑,店家干脆利索地回答说啥也没看到。在这千年古道上,开客栈的商人们历来遵循着买卖人的规矩:见死必救,有难就帮,闲话不说,外事不搀。做的是买卖,行的是道义,赚的是良心。
阙华恨不得跳出去砍杀一通,战死拉倒,省得受如此折磨。但是理性告诉他,愚蠢的发泄于事无补,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候。
胡思乱想间,都罗回来了,“殿下,情况不好,我们不能走大道了。高昌国现在已经被麴文泰那狗贼控制,国王成了傀儡,他们在那利鼓惑下铁了心要跟牙庭作对。现在,从城里城外,到东行的大路,沿途各关卡都有军队把守,一定要把我们抓住。我找到了一位回纥族的老猎人,给我们指了一条路,由此向南行约百里,翻越巴里雪山,就出高昌国了。这雪山虽然不高,却高低错落,山峰重叠,老猎人说只是听说有人翻越过去,他没有见过,要翻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殿下,你怎么看?”
“只要雄鹰能飞越的地方,我们金山的勇士也能攀越。你不是说过当年平原大战的时候,为了穿插到敌人背后,你们三百骠骑硬是攀登了猎人都少去的西龙高峰吗?巴里雪山既然山峰重叠,连绵不绝,说明它的绝对高度不是太高,还不是绝峰,应该能够找到穿越的路径。我们必须走出去!无论如何也不能在高昌这肮脏之地束手就擒。”
“那好,时间紧迫,城里搜不到人,估计大批追兵马上赶到。我们下去补充粮草马上出发。”
这是一次艰苦而又壮丽的征程。夕阳西下的时候,两人沿着小路前行,绕过了雪山融化的湖水,穿越了山下草原。茂盛的松林后面,盛开着大片杯盏花、金线花、格桑花还有其他不知名的鲜花,如同波动的花毯铺在平缓的山坡上。阵阵花香袭来,马腿淹没在花海中,疾驰中撞开一条曲线,荡出层层花浪。如仙境般的景色使人精神振奋,连日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阙华连声呼啸,拔出腰刀,左右俯身横削,花朵飞扬,马儿似乎也受到感染,纵声长嘶,踏花而去。
不一会,雪山赫然呈现在眼前,夕阳给皑皑白雪染上了一层瑰丽的浅红,越发显得她圣洁、高傲、神秘,天空的灵性仿佛凝聚在她安静地等待中,等待那能征服她的人。
“殿下,走雪山的滋味不好受啊。远处看,雪山美得很,可是攀登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啦。”都罗说道。
“是吗,那就让我们去征服她吧!雪山,我—来—啦!”阙华扬鞭,充满豪情地喊道。
“来吧!我的王子,让都罗陪伴你走过着雪山草地,为你伟大的征程启程!”都罗应和着。
穿过花海,又是一片林地,再向上就是高山草甸和雪线了。两人下马休整,在林地里过夜。回纥族的老猎人为都罗提供了厚实的羊皮围帐,就是用四张整张的大公羊皮缝制围合的简易帐篷,几乎把人给包起来,只供一个成人在高山上用,加上白又然放置在马上的一床棉被,两个人挤在一起刚好凑合着用。两人饭后早早休息。老猎人告诉都罗,要用两个白天加一晚上才能翻越克图里峰,所以,此后的两天必须抢时间。
第二天,很快走到高山雪线,空气变得稀冷,冷风追着人的脸刮个不止,刺骨的疼。马匹不能继续上行了。都罗解下马背上的行囊,除了口粮、水和帐篷、绳索以外,其余都扔掉。
都罗抱住他的黑马“赛风”,亲了又亲,“我的宝贝,我要离开你了,去吧,自己去找好的人家吧,太阳神会保佑你的。”
阙华骑的马已经跑远了,赛风还是不愿离开,都罗狠狠地抽了它两鞭子,马儿才撒蹄离开。但是到远处却又停下,回头看着主人。都罗大声喊着,“去!去!我不要你了,去吧!”良久良久,马儿一声悲嘶,才缓缓离去。都罗忍不住流下了泪水,这匹马伴他征战了六年了,不舍之情可想而知。
阙华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叔叔,不必忧伤,将来我们还要打回来的,说不定还能看到你的“赛风”呢。”都罗握了握拳头,“是的,殿下,我们一定会打回来的!”
都罗找出老猎人给他画出的大体路线图,确定了两个人的位置,找出方向,沿着雪线前进。
由此向上看去,翻过雪线上面的山峰,似乎就可以攀登峰顶,两人脚下轻快,顶风上行,不一会便站在了最近一座山峰之上。放眼望去,克图里峰却离远了。中间连绵起伏,间隔着四座山峰,中间的一座山顶也有积雪,两人这才明白回纥老猎人所说不假。都罗指着靠克图里峰最近的山峰说:“殿下,我们今天爬过这四个小的山峰,晚上在克图里峰与那座山峰之间的山脊避风处休息,明天一举翻越雪山之巅!”
两人继续向下一个山峰进发。除了风大,沿着山脊走路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山脊地形蜿蜒平坦,一块块草甸间隔点缀在山坡上,偶有闲云飘过脚下,一股风吹过,迅速向身后移动,两人感到自己的脚步也要飘起来。每到一个山顶,阙华都要停下一会,极目四望,欣赏那广博无垠的壮阔景色。远方黄色高原直接天际,近处一条条山脊或陡或缓斜插下去,山谷间偶见森林草地茂盛,大部只裸露着光秃秃一片杂石。前方的克图里峰巍峨矗立,仿佛在期冀着攀登者的到来,也或许是在嘲笑来者的不自量力。山峰一侧,一只雄鹰在翱翔。
阙华对都罗说:“都罗叔叔,不到高处,怎能见到如此风景。雄鹰飞得比这山峰还高,看到的风景一定比人站在山峰上看得更精彩。”
都罗回道,“雄鹰飞得高,是为了抓食吃。”阙华笑了笑,都罗一介武夫,与他探讨诗意如对牛弹琴。
两人继续前行,终于在天黑前翻越了克图里峰前的最后一个山峰,已是精疲力尽。高山宿营,即使在背风处,夜晚的温度也低得让人无法安稳睡去,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宿营。都罗身体强悍,倒还好说,阙华数次冻醒,牙齿咯咯打颤,他领会到了雪山的厉害。都罗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两人籍着对方的体温方才勉强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收拾利索,和着雪水填饱肚皮后,踏上了真正的雪山之旅。克图里峰北坡陡峭,积雪不深但却看不清地况,每到险处,都罗都要用马刀刺探地面,避免踏空。风迎面吹着,除了眼珠能转动,两人脸很快冻僵,眉毛上挂满雪珠。两个时辰方走到半山腰处,阙华两腿已经完全麻木,每迈出一步都需要下极大的决心。想起昨天在山脊上走路的感觉,阙华觉得那真是人生的一种幸福。现在,走下去只有靠毅力和勇气了。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母亲给他缝制的羔羊皮贴身小袄发挥了作用,抵御了刺骨的寒风,后背甚至出了小汗。现在,不知道查青河谷情况怎么样了,母亲肯定牵挂自己,猜想自己到哪里了,西突厥各部会不会对河谷下毒手呢?阙华通过想事情来鼓励自己忘记迈腿的痛苦。
都罗要用一根树枝拉着阙华,阙华坚决不同意。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旦依赖别人,可能会把自己的勇气消耗,给两个人增添更多的麻烦。又上了一段路程,空气越来越稀薄,阙华头疼起来,双腿如缀满了铅块,蹒跚而行。他呼吸急促,却不敢张大嘴巴吸气,一张嘴凉气便灌满了肚子。但是,脑子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一定要走,是英雄就要走下去!他看不清都罗在前面是什么样子,只是顺着都罗的脚印爬着,一旦看到都罗的袍子,知道前面有险处,都罗在寻找道路,便停下来等。一旦那袍子动了,他就顺着脚印继续走。
寒风呼啸声中,他接近麻木的大脑里响起了萨尔曼奶奶的吟唱:
心里有光
就不会迷失方向
黑暗总有尽头
高山亦可见巅峰
心里有光
就不会放弃希望
就能找到方向
渐渐的,阙华几乎失去了意识,他只知道自己在爬山,不停地爬,又累又麻木。他也不拒绝前面伸过来的一条绳索,紧紧抓住它,抓住它就能走动,就能活下去。都罗在前面,左手用刀探着路,右手拉住绳索带着阙华。他回头看看,王子低着头,卷发上满是霜雪,眼睛微闭,但一步一步走得十分坚决。
都罗血涌上头,一路走来,他见识到了王子的卓尔不群和善良心地,而在戈壁滩上,阙华拼着性命要用自己做人质换取匪徒放了他,他都罗要把王子殿下安全地带到牙庭,不辱使命,万一阙华有闪失,他都罗将愧对天地,愧对可汗信任,只能自刎以谢罪!
走着走着,都罗手中的绳索猛地一沉,他回头看,阙华踏空到了一侧松软的雪堆里。爬雪山陡坡踩到软雪,这是极其危险的,要么引发雪崩,要么陷入到里面不能自拔。都罗找准一块裸露的岩土,用力插进钢刀,左手紧紧把住刀把,右手紧紧拽住绳索,“殿下勿动,勿动!”要是阙华此时胡乱踩踏,必会出现危险。阙华似乎听到了都罗了呼喊,停住脚步,紧紧抓住绳索,任由都罗一点一点把他从一侧的雪堆里拉拽出来。终于回到了正道上,都罗长长舒了一口气。
“叔叔,我快要死了吗?”阙华感觉眼前出现了幻境,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爬山,也不知道都罗在什么地方,前方一片空蒙。
“不!殿下,你很勇敢,你在一步一步向上攀登啊!有都罗在,你不会有事的。像相信你的萨利二叔一样相信你的都罗叔叔吧!”都罗用尽力气喊道。
阙华感到自己点了一下头,他似乎看到萨利二叔在前面拉着他,“我的好侄儿,叔叔不会让你死的。因为叔叔已经死去了,叔叔还要你替我报仇呢。”
他又看到亲爱的小伙伴萨根了,跟小时候在一起玩耍一样,在背后推着他滑草、滑沙,现在是推着他爬山,满头大汗,那憨憨的笑容,那敦实的小身板。
阙华猛然从幻境中醒来,有一股力量促使他睁开了眼睛。我不能死,不可以死,我要替二叔和萨根报仇!阙华紧紧拉住都罗的绳索,坚定地迈动双腿向上爬去。
“殿下,走啊,我们走啊!山顶快到啦!”都罗嘶哑地喊着,在狂风中两人毅然前行。
终于,艰难行进数个时辰后,在距离山顶几百米处,都罗发现了一个平台,转向南坡。他狂喜不已,大声呼喊,带着阙华转过了山顶。南坡赫然显现于眼前,下去几百米的陡坡后,就是平缓而下的山坡,甚至还能看见雪线下的森林和草地。都罗信心大增,他拉过阙华,用牛皮绳拦腰缠上几道,在阙华耳边喊道,“殿下,我要把你用绳子放下去,你双脚要站实了,等我下去。”阙华闭着眼点点头。都罗把阙华放下一段,然后自己下去,再放一段,连着几次后,终于滑下陡坡。
虽还有积雪,已经不再难走,甚至还能看出有猎人走过的小路,风也小了。阙华完全清醒过来,与都罗紧紧相拥,回望高耸入云的克图里峰,两人心中万般自豪。他们征服了雪山之巅!
定睛向山下看去,阳光灿烂,谷间云雾缭绕,缥缈无踪。河流如闪亮的银带,于谷底蜿蜒而去。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走出了山底垭口,终于完成了这艰苦卓绝的雪山之旅。向着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雪山,阙华跪下,泪水奔涌,双手举向天空,“神圣的雪山,请你作证,我,阿史那阙华,突厥人的儿子,要为我的二叔萨利、我的朋友萨根、珂耶,还有我金山牙庭的尊严,去复仇雪耻,我要血洗龟兹,痛杀高昌,踏平西突厥部族!太阳神,请你宽恕我的残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