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 雪岩红梅

第十六章 西北风也能喝

2016-12-17发布 3054字

特姆生听庞云增这么一说,心里有些纳闷,他本以为这些生丝都是别国人订购的,比如美国的山姆,法国的劳伦斯,怎么也想不到从庞云增嘴里说出来的是一个中国人的名字。他听完之后有些郁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中国人也有这么大的丝织厂了?”

庞云增笑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特姆生纳闷之余更为担忧,如果中国真有能吃惊一百万担生丝的丝织厂,那今年的国际丝绸贸易可就要大变动了。不过他不太相信中国有这样的丝织厂,毕竟自己这一万担生丝,几乎是英国半数丝织厂加起来的订单,中国虽然已经有新式缫丝厂和丝织厂,但规模远远还比不上英国。

回到客栈之后,特姆生一方面让人去宁波,南浔等地,看看哪里的生丝市场上有没有生丝,另一方面,他也让手下的人去打听胡雪岩这个人。结果特姆生手底下人的回答,让特姆生的心凉了半截。

他手底下的经理布莱克达到:“胡雪岩是杭州人,素有‘商贾奇才’之称,一八五三年起手开第一家钱庄,至今不过六年,已经是公认的华东首富,甚至有人以为,胡雪岩手里的银子,比江南所有商人的银子加起来还多。”

特姆生不信这个邪,自己亲自去上海本国的粮商茶商哪里打听,结果打听的结果都是如此。大三元银行的掌柜更是说道:“胡雪岩这家伙可不比贩卖生丝的土包子,跟他打交道难多了。他这泳衣很明显,就是囤积居奇,抬高丝价。今年你恐怕得出血了。”

特姆生得到这样的答案,心里紧张的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这些生丝是用来卖的,那就还好说,不会让他丢了订单。至于价格,加一些也无所谓。特姆生于是就再次去拜会了庞云增,想让庞云增从中帮忙,带着他去拜会一下胡雪岩。庞云增自然是早就在家里等着特姆生了。特姆生一上门,他便愉快地打印了。

又三天以后,特姆生在庞云增的陪同下,来到了杭州。

刚走到胡府,特姆生便吓了一跳,他来中国做生意不是七年八年了,大大小小的府邸没见过八十也有五十了,其中有精致的,有简单大方的,有珍宝陈列其中的,但从来没有见过胡府这样的。胡府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字——大。

杭州东门街上的所有地界,基本上都在胡雪岩陆陆续续的扩展中融入了胡府。乍一眼看去,灰色陶砖垒起来的围墙竟然没有尽头似的。特姆生此时也相信胡雪岩是真有钱了。看到特姆生一脸的目瞪口呆,庞云增自己也暗自感叹,这样的房子他自己也不是修不出来,但他之所以没有修,就是害怕这样太张扬了。他原本以为自己穿得锦帽貂裘,戴得珠光宝器,出手阔绰洒脱,就已经是十足的阔爷了。但与胡雪岩相比,自己这简直就是关公门前耍大刀。

庞云增在今年后半年早已经是胡府的常客,于是仆人也不见外,直接领着庞云增到了客厅。胡雪岩不一会儿就出来见客。

特姆生看到胡雪岩天庭饱满,鼻正口方,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身子略微发福却丝毫不显得臃肿,眼睛虽然不大但是却凌厉中带着活络,乍一眼一看就是精明无比的人,于是心里暗暗担忧。

胡雪岩这边吩咐人上茶,茶香溢开之后,他便问道:“庞老哥这是带了哪路朋友来啊?”

特姆生在上海逗留了好多天,心里已经十分着急了,眼下不等庞云增介绍,就主动说道:“胡先生,我是英国的丝商特姆生。听闻您这边有大量的生丝还未脱手,就想来跟你谈一谈这生丝的生意。”

胡雪岩一看特姆生这么着急的买丝,心里已经笃定,这笔生意自己一定能做成了。

在胡雪岩看来,特姆生是经营丝绸生意多年的老油条,庞云增多次跟胡雪岩说这个人十分厉害。而正常谈生意,哪有一上来就这么着急开口讲的?这特姆生八成是故意做样子给自己看。但是,兵者,虚而实之,实而虚之。他这貌似是做样子,但何尝又不是他的真实心态呢?不然的话样子有很多种,他为什么不装傻,不卖拐,而非要着急呢?特姆生越是着急,自己就越是不能着急。

胡雪岩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悠悠说道:“哦,你想买丝啊,这当然可以,我的生丝本来就是要出手的,只不过要看你能出到什么价位了。”

特姆生自然知道胡雪岩要加价,今年的生丝南浔宁波那边的早已经售罄,他眼下只能从胡雪岩这里采购。但是报价这个东西,学问最大。卖家主动报价和买家自己报价就不一样,卖家保价,主动权在卖家手里,买家报价往往主动权掌握在买家手里。而买家如果不懂装懂自己胡乱报价,很有可能就吃暗亏。在生丝生意上,特姆生自然是老手,照例说他应该自己主动报价,以防止胡雪岩坐地起价。但特姆生去没有这么做。

从一进门开始,特姆生就在打心里战,故意表现出急切的样子是表明自己购丝的坦诚,而主动让胡雪岩报价更是给胡雪岩面子,因为他知道胡雪岩竟然今年先一步下手站住了脚跟,以后就是一步强,步步强。明年他要是再来上海,估计还得跟胡雪岩打交道。所以他就故意卖好,这样胡雪岩也不太好意思开高价。

特姆生笑了笑,说道:“这价格,自然是胡老板说了算。”

化学院哈哈大笑:“特姆生先生真是爽快人啊。不知道您要多少丝?”

特姆生说道:“我要的不少,要一百万担,不过这些丝对胡先生来说,恐怕就不值一提了。”

胡雪岩笑罢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一百万担丝我还是拿得出来的。你要的这么多,我也不好意思抬高价格,这样吧,两千万两银子,这一百万担我就一口气都给你。”

庞云增一口气没下去,茶水呼呼呼劝都喷出来,看到胡雪岩看向自己,他赶紧擦嘴:“抱歉抱歉,你们继续谈。”庞云增心里那真是有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一担生丝的收购价也就二两银子。生丝缫成线,一包也还是二两,这样算一担生丝就算是能缫出五包丝来,也不过十两银子,一百万担就是一千两。庞云增即便想到了要抬价,也以为顶大天就是从二百万两提高到五百万两,谁知道胡雪岩竟然一口气要到了两千万两。

特姆生也是愣了,他表情呆滞,问道:“胡先生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胡雪岩可没有开玩笑,他从郭庆春哪里打听了,洋人把丝绸贩回本国之后,一包丝的售价能高大五两银子,特姆生即便出价两千万两,他自己也还是有赚头的。

胡雪岩一愣:“特姆生先生说的是哪里话,我可没有开玩笑。”

特姆生泄了气的羊皮筏子一样,一下子靠在了椅背上,他摇了摇头,也不再可以跟胡雪岩示好,而是说道:“胡雪岩,这个价格恐怕说出去还没人敢信。要是真出这么多,我就得回国喝西北风了。您有手段把整个上海的丝绸都聚起来,是你的本事,我也佩服得很。这样吧,我出一千万两银子,你看如何?”

胡雪岩心里冷笑道,这么多年这生丝的生意都被你们洋人给吃了,以后还想这么干,就得问问我胡雪岩答应不答应了。今年我把价格提上来,明年生丝收购价格也会水涨船高,浙江赋税也会相应增加,阜康钱庄里的存银也不可能不加,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前没有花心思做,也就算了,今年我谋划了一年,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让步?

于是胡雪岩冷笑一声,说道:“补品吃多了,偶尔喝一回西北风,味道肯定也不错。特姆生先生,我这人做生意,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来不带讲价的。你要是觉得我的价格不合适,可以去别家买。”

特姆生拍案而起,想大骂一声:欺人太甚。但是眼下生丝都在胡雪岩手里,自己又不可能和对方撕破脸,于是他站起来只是看着胡雪岩,而不说话。

胡雪岩则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浑然不觉。

特姆生看了半天,白看,一点威慑力也没有,于是只好再坐下,说道:“一千五百万两,不能再多了。”

特姆生出价一千万两的时候庞玉增心里已经开花大笑了,此时听到特姆生又加了五百万两,恨不得帮胡雪岩一口答应下来。他此时眼巴巴看着胡雪岩,想让胡雪岩赶紧答应,千万别惹急了特姆生把这桩生意给做黄了。

胡雪岩笑了笑,对特姆生说道:“特姆生先生,你可能没听清楚我刚才的话。我这生丝就是一口价。”

特姆生冷笑着说道:“胡老板,你这丝价抬高,我承受不起。既然谈不拢,我就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