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们在场边七嘴八舌的说着，有的人气愤大年初一死人晦气，有的人则把老汉的死作为一种谈资，在人群中讲出来炫耀。他们都小声说着，似乎害怕突然惊醒如同雕塑般的乞丐老汉，但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同情，除了不敢接近的害怕，便是如同看热闹般冷漠的嘴脸，把老汉冻的硬邦邦的尸体，作为了一种观赏，在场边侃侃而谈。
杨承林闭着眼沉默了一会儿，他不忍心再听着这些人的话语，“大郎、三郎！”他睁开眼叫了声，没有回头，眼睛看着老汉的尸体，脸上是说不尽的冷漠。
听到父亲喊叫，两兄弟走上前，站在父亲身边，看着前面姿势怪异的老汉，脸色沉重，却全然没有恐惧之意。
“请街西头的老马来给这老汉入殓，然后你们找张席子，卷上他，在后山埋了吧。”杨承林淡淡的说着，声音微小，仿似无声的叹息。
志国和志远声声允诺，志国进了城直奔街西头而去，志远则回了家，找了张新席子，找了块木板，叫上几个帮工来到了城外。
乞丐老汉被冻的身体邦硬，纵是老马这个几十年经验的入殓师干起活来也有些吃力。按着传统，入殓前他要喝酒，平常只需喝半碗的他，今天则喝了三碗。然后用热水一点一点的花开老汉身上冻着的冰雪，一点一点的将他的身体摆放整齐。整个入殓下来，杨家共烧了三大锅热水才完。
围观的人们起初还饶有兴趣的看着，后来时间长了，人们觉得无聊便相继散去。临近中午的时候，入殓完毕，城门外也只剩下了入殓师老马和杨家的人。
杨承林让帮工用新席子将老汉的尸体裹好，用丧纸扭的绳子捆着。
“起灵喽！”
“喝！”
众人一声吆喝，四个帮工便抬着板子起身了。微风轻轻吹拂着，雪渐渐大了起来，没有送灵的队伍，也没有哀声唢呐。老汉就这么被一张席子裹着，身无长物的上路了。
后山的山头上风声阵阵，松树被吹的摇摇摆摆，将一段段雪沙腾起飘飞在空里。乞丐老汉裹着席子下了葬，杨家的帮工们三两下就为墓穴填上了土，一个新的小土堆在风中渐渐沉睡。
杨承林拿着一张火纸在老汉的坟前点燃，众人们各自拿上一点在坟前烧起来，火光跳跃着在阴暗里抖动，将土堆照的不时明灭。
“走喽—”
“喝！”
烧完纸，众人站在坟前又高高的吆喝了声，火纸随着风在土堆上上下翻飞，在阴沉的天空下，写满了苍凉无奈，如若一曲悲歌，随着簌簌而落的雪花，将天地填满。
随着火纸的光亮在坟头暗下，众人也相继离去，杨承林走在最后，他看着被雪花渐渐盖住的土堆，脸上是深深的惆怅。
“爹，不立个碑吗？”志远站在他身边，看着隆起的土堆，有些失落的问着。
杨承林没有说话，看了一眼纷飞的大雪后转身离开，“无名无姓立个逑的碑，人死了，也就一胚黄土就了了，无儿女扶灵，立了碑也是任其残破呀。”
父亲的声音随着山头的风声越飘越远，志远看了一眼此时被雪花盖住，和大地融为一色的土堆，心头微微动了下，也转身离开了。
山头上风声嘶吼，将雪花卷动着飘落，也将土堆前新烧的纸灰扬在空里，那狭裹着星点黑灰的茫白一点点随风远去，如一声叹息，又如时代下，穷苦人的哀鸣。
过年的气氛随着初五的鞭炮声渐渐淡去，过了破五，年就过完了。外出谋生的人们趁着天还没亮便出发了，打着的火把像是从天空坠下的天火，摇晃着，出了城，消失在天边黎明的拂晓里。
天还未亮的时候，杨家人便忙碌了起来，清晨冷风吹徐，杨家大门前的火把在风中猎猎作响，几个汉子正从堂屋里搬出一个个箱子，然后整齐的放在门外的马车上，马儿在寒冷中喘着粗气，从鼻孔喷出一团团白雾。
杨家的大堂里，一阵阵喧闹声传出，堂里烧着炭火，花家人坐在桌子上，喝酒吃饭，一碗热汤，几牙锅盔，随行的伙计吃的津津有味。
过了破五，也算是在杨家过了个年，花家父母想着榆林有铺子要照顾，家里也没个能顶梁的人便打算初六一大早就走。杨承林极力挽留，说是让过了正月十五再走也不迟，可是花家父母虽有些不舍女儿，但也婉拒了。
还是凌晨的时候，杨家人就在厨房忙碌着。父母要走，兰朵一夜未睡，志国不知如何安慰她，便紧紧的抱着，兰朵躲在志国怀里偷偷哭泣，鸡打鸣的时候，便早早的起床了。她没有让帮工们下厨，而是自己为家里的人做饭，一碗羊肉汤，高汤浓郁，仿似自己对父母和故乡深深的情。
喝了热汤，驱了清晨的寒气，花家的伙计们身体也热乎了。天边的太阳悄悄在山头露出脸，将一段清冷的光亮洒满大地，朔县城门外有外出的人们背上包袱，一步步的向前走着，身影在雪地上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串孤单的脚印，再冷寂里略显苍凉。
杨家门前，花家的伙计上了马车，一切东西都已准备停当，就等着起马走了。杨承林带着家人来到门前，和花家一众人告别，他和花父相谈甚久，只至太阳囫囵个儿露出脸来，两人才不舍的拱手道别。
两人道别完毕，杨承林给阿福使了个眼色，阿福明了，朝着杨家的帮工们一招手，便出来三个汉子两人抬桌，一人提酒上前。
大桌子稳稳的放在了头马前，花正雄看着这阵势，疑惑的看着杨承林。
“杨兄，这是做啥？”花父声音清朗的问着。
“此去路远，亲家不远千里送女儿嫁给我杨家，这份情无以回报，几坛子薄酒，敬不了天敬不了地，给诸位壮士壮行，从此，你花家有难，那也便是我杨家有难！”杨父高声说着，声音慷慨激昂。本来还忍着眼泪的兰朵，听到这番话，眼泪从眼角滴滴流出，志国见了，将她的胳膊往自己跟前拉了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