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边上一直静默不语的伯英。
伯英感觉不少意味不明的目光都唰唰落在自己身上,他马上向姜息解释道:“我不曾做过!”
姜息摘掉笠帽拿在手中,向面前众人深深弯腰,没有将那些他深深地跪伏在他身前方寸地前,道:“伯英办事不力,马不见了,请公子责罚。”
姜息问道:“好端端就没了?”
深感情况不对的阿出不敢再坐着,于是就悄悄起来站到边上去。
伯英道:“并不是无端消失,应该是被人偷走,这是伯英麻痹大意导致的过失,请公子给伯英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让伯英来寻回亡马,再听凭公子惩罚。”
阿出想到进城触目所见之人皆是面部饥瘦,甚至有人衣不蔽体,在雪天里冻的瑟瑟发抖,煞是可怜。
显然姜息也想到了先前所见之景,他叹了口气让伯英从冰冷的地上起来,道:“多年前我经过这里的时候,此地虽然说不上道不拾遗,但民风还是比较纯朴,我没想到多年的天灾人祸让这里民刁俗悍到了这个程度,这不全怪你,马固然是在你手上弄丢的,但我也并非没有责任,是我思虑不周,你一个人怎么招架的住呢?”
“阿出,你去为伯英叫碗面上来。”姜息吩咐道。
阿出利索的“嗯”了一声,就要去找楼下的老掌柜。他听到身后的伯英还欲请求岀去找回马,让姜息责罚他。
冰天雪地的,好的马匹本来就又贵又稀少,在这里丢了马,按这座城市的萧条程度肯定是很难再得到一匹马,不假借畜力工具,单靠脚程穿过各地着实有些寸步难行的意味。因此就白白丢了一匹贵重有用的马,实在不是一件小事。
脑子里想个不停,脚下也没多慢下来,阿出没看见柜台上经年不变的老掌柜的身影,张望忖度之后,他觉得直接去后厨找老妇人也不错。
“大娘,再来一碗面。”
老妇人靠坐在柴火堆边上,膝盖上摊着一件松松破破的衣服,她两手举高对着光线还算明亮的窗户。阿出一喊她,她原本心无旁骛这时猛地受惊一般手一抖,看来线又没有穿过针孔。她有些懊恼的放下手,用右手把绳头放在嘴巴里舔了舔又拿两根手指搓了搓,然后再把手举起来对着试了好几次,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她这才放下手问阿出:“一碗面?”
阿出心虚地摸摸鼻子道:“来碗大份的,多加点面吧。”
“好,等会儿就好。”老妇人将针线插好,到旁边那个小的灶台升起火来。
阿出不好意思地凑到老妇人身边去,引得老妇人不禁看了他一眼,问道:“还要点什么吗?”
“不如我来帮您冲针线吧。”阿出道。
“哦。”老妇人抽出一只手将针线拿给他,道:“两股线就好。”
旁边柴火噼里啪啦,有逆灌的烟散到他这里来。他对着光使劲瞪大眼睛,显然他高估自己了,绳头不知道多少次擦着边偏了过去,他不自觉就有些浮躁。
老妇人听他重重吐了口浊气,便道:“穿不进去就算了。”
阿出吐了口气,道:“我可以。”
老妇人盖上锅,回身在灶台下拨了拨火,随口道:“别把针孔正对着光,不然戳瞎了也没用,稍微侧对着,别看孔再试试看吧。”
阿出“嗯”了一声就闭上一只眼睛,依言把针孔微微侧对着自己,针孔头上发出一圈模糊柔和的光晕来,原本就小的针孔更是只剩下一点点透岀光来,他手中的线又偏着了两次,但奇怪的是他反而更有感觉,在第三次往里戳之前,他默默在心里比对着绳头将要滑过的路线,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却有一股这次一定就能进的想法。
阿出惊喜的睁开眼睛道:“好了!”
“太好了,面也好了。”老妇人干瘪枯瘦的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又感慨道,“什么事不是这样呢?只要你肯退一步来,再困难的事情也会顺遂起来。”阿出应是。
因为阿出坚持要自己端着面上去,老妇人只好将盛好的满满一大碗面汤交到他手中。
老妇人望着阿出吃力地离开,不无忧虑地说:“千万当心。”
当阿出端着面汤叫门时,他们应该是商量好了。伯英给阿出开了门接过手来,道:“多谢阿出了。”
本来打算只在城里歇息一晚,第二天不作逗留即刻离开,却因为丢了马的事而不得不在这里又耽误了几日。
姜息不方便四处乱逛,他吩咐伯英去外面转转看有没有卖马的人,不过这边平民居住的地方基本是不用肖想了,如果不太好的估计则住在城另一头的贵人也不会愿意向他们出卖自己的爱马。
伯英吃了饭又匆匆出门,辰时出发临近未时才狼狈回来。
阿出吃了一惊。姜息直接问道:“发生什么了?”
“事不宜迟,公子快走吧。”伯英急急道,“这城里到处是祸端!”
紧急关头,阿出二话不说捞过昨天就准备好却没派上的行囊,蓄势待发。姜息也没有继续追问伯英,只拍拍阿出的脑袋,示意他做的好,就和伯英道:“那就走吧!”
临行前,他们将钱放在桌案上,准备直接不辞而别。
阿出以为伯英能回来和他们通风报信,说明还是有时间给他们逃跑的,不过事情发展永远都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一看见朝着客舍浩浩荡荡走来的一班人马就傻眼了,少说也有二三十人吧,这都是冲着他们来的吗?
伯英也颇为对方行事之迅捷感到震惊,明明都已经把人甩掉了,竟然还能顺蔓摸瓜找到这里来。他惭愧不已,无颜见姜息和阿出,这都是他招来的麻烦……
“客人……这些人都是冲着你来的吗?”老掌柜惊呆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问姜息。
姜息脸上沉了沉又很快恢复平日平淡的样子,对此避而不谈,只道:“钱留在房里了,还得劳烦您亲自去拿了。”
他又带上了斗笠,老掌柜非但没感受到他的淡然自若,反而莫名其妙的觉得他就是怕了怂了。
“怎么招惹上这样的祸端了呢?”老掌柜愁恼道,“现在想跑怕是也晚了。”
让堂堂一国公子开溜狼狈逃跑或者摇尾乞怜,日后若是身份披露,被人知道也是一件十分耻辱的事情,就算不是公子,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也大抵如此。
虽说如今和过去风俗已经大不一样,有人认为生死一线间,名誉什么的自然也就成过眼云烟。但现实是,如果是阿出见势头不妙早早溜号,也许还会有人赞他一句识时务者,但如果是姜息或者伯英则很有可能得到的是攻诘嘲讽,这逼得他们在这紧要关头不得不留下来。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他人的目光虽常常是有偏颇,可又不能置之不理。
锋刃所向,唯有迎战。
顷刻之间,众人就牢牢堵住了大门,老掌柜挺有义气,咬牙上前扬声道:“各位是……咳咳咳……欢迎各位光临小店。”
“呸!”人群中有人不屑道,“老家伙让开,把你身后的贼子交出来!这里哪轮得到你岀风头?莫不是你和他是一伙的不成?”
老掌柜呆了呆,重复道:“贼子?”虽然客人总是带着斗笠不肯摘下来,很是古怪,但也没觉得是坏人啊。
还没等他想明白,他就被一阵温和坚定的力道拨到旁边去,姜息道:“我们昨天才入的城,不知道哪里冲撞了各位,竟然结下这样的误会,希望在这里能和各位解开冤怨。”
为首被簇拥着的人穿着考究,细眉细眼,比之他身边的莽汉粗人要有气度不少,他先不着痕迹打量他们一干人等,大概觉得他们粗布麻衣并不像是有背景依靠的人,正逢姜息出头,便开口讽刺道:“你就是他们的头头?”
姜息问道:“我是……赵息,你是他们的头头?”
为首那人冷哼一声以示不屑,道:“鬼鬼祟祟的不怀好意,看着就不像好人。”
他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嘲弄的哄笑。
姜息淡淡道:“粗鲁武断爱乱评是非,难道可谓之善人?”旁边的阿出听到他的话,被口水呛到,咳嗽之凶猛比老掌柜还要可怕。
这样来意不明的无妄之灾,其实挺让人费神,除去明白来者不怀好意,其真实意图还有由来都一概不知,索性一昧据理力争也只是白费口舌,眼下也没有什么脱身的好办法,敌强我弱,与其在这对峙僵持后稀里糊涂被抓走,不如以退为进激他们说出目的。姜息小心拿捏着分寸以免他们恼羞成怒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锦衣男子自恃身份,脸上怒容一闪而过,他眯着细长的眼睛看着姜息道:“巧舌如簧。看来是艺高人胆大,那又何必藏头露尾,难道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姜息不动声色道:“就事论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