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们的运气一直不错。在他们离开济城的第二天,看起来像是三天三夜都下不完的雪竟然慢慢就停下了,他们也得以抓紧时间继续赶路。
为防止路途遥远而节外生枝,按姜息的计划,他们要直穿旻国后,下一步就应该到达有玧国。
穿过旻国时,一路还算畅通无阻。
多日赶路后,他们终于能远远看见被雪淹没了小半段,却仍然露出一个潇洒的“玧”的界碑。
昔日玧国号称积玉堆山,更是据说国内不闻苼歌乐舞,只有环配叮当作响的美妙之音。
目下看来,却是路上的行人多冻饿无聊,看着远到而来的客人竟如同苍蝇见血,隐隐兴奋骚动起来,哪还见过去矜慢的派相?
进入城池后,突然有人扑到姜息面前方寸地上,刚要伏身乞怜,阿出就强拉着姜息走远了。
这种把戏阿出见得多了,身强力壮的为什么不自己去劳作,而要向别人摇尾乞怜?既然想要得到,那就拿出自己的本事来,否则就要被遗弃。这正是他们所有人教会他的道理。
那人从雪地里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雪,不甘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怨恨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旁边的人见他没讨着什么好,也懒得搭理他,又四散开窝回原地阖上眼做自己的春秋大梦去了。
因为担心驾着车马进城会遭到这些贫民的拦阻和觊觎,伯英就在城外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打算在车里对付一晚,而姜息则带着阿出进城去准备些路上的干粮。
也许是因为他们走的是平民居住的街道,一路走来大多是破败不堪,几乎不见几间修葺完好的房子,居室尚且如此,自然也无从寻找本来就少见的客舍酒家。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们坚持不懈的探寻之下,真让他们找着一处像是客舍的地方。外面看来与其他的地方一样平平无奇,唯独门口立了一块即将要被大雪覆盖的木板,凑近时还能从虚阖着的门看到内里的柜台和支着手昏昏欲睡的老人。
姜息率先推开木门进去,阿出忙也跟了上,木门也应时发出酸的人牙疼的“吱呀”声来。
柜台上的老人蓦然警醒,迅速直起身子小心审视着出现在面前的两位来人。姜息带着斗笠,罩着面纱本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他身边跟着的阿出除了不太合身的厚实衣服其他什么遮蔽风雪的东西都没有,脸上被冻的通红一片,衬着姜息高大的身材显得可怜极了,引得老掌柜频频注目。
打量完来人,老掌柜慢慢又萎顿回柜台上,他沙着嗓子问道:“要什么?”
估计早早就计算好,姜息毫不犹豫地让掌柜多多备上了馍馍,大饼一类可以带在身上的干粮。
老掌问道:“就这些?还有吗?”说完他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等老掌柜咳地停了,姜息道:“有什么荤菜没?”
“荤菜?本店没有荤菜。”老掌柜又咳嗽两声道,“客人要住店吗?”
“要的。”姜息转向阿出问道,“阿出和我一起,怎么样?”
阿出当然乐意。他扬起笑脸道:“但凭您做主。”
姜息转头对老掌柜道:“那就来一间客房,再上几样小菜。”
老掌柜道:“对不住客人,本店没有小菜,但是客房是有的。”见姜息虽然至今不摘斗笠有些古怪,但见他对阿出不错,老掌柜脸色也和缓了许多。
客舍里却是什么都没有,姜息饶有趣味道:“那店里有什么?”
老掌柜为难道:“实不相瞒,小店除了陈余的米面,瓜果蔬菜什么都没有。”
姜息理解的点点头,观之城内外到处都是穷饿的人,猜想这样的情况已经很久了,这客舍能坚持道现在,也算是经营有方。
“既然如此,那就按先前要的呈上来吧。”姜息有礼道,“还劳烦您开间房出来。”
“自然、自然。”
客房意料之中不是很宽敞,相对摆了两张简陋的食案,又置了一张床榻,因为地方不大,所以并不显得很空荡。
环境简陋,胜在素净。
不止是阿出,姜息心下也是满意的。
将他们带到,老掌柜就弓着身子告退了。客房是不错,奈何连壶热水都没有,房间里还泛着嗖嗖的冷气。
没过多久就有一位老妇人敲响了房门:“客人,您要的吃食。”
阿出看了看姜息摘下斗笠沉静坐在席上的身影,唯恐姜息的模样给人看去,妇人一出声,他就马上自告奋勇地跳起脚要去接过吃食。
他一路来草木皆兵,竟比姜息自己还要注意。还记得姜息当初不忍心见他这样谨小慎微,而对阿出说这遮与不遮没有什么大关碍时,阿出一脸不敢苟同,见他竟故意摘掉斗笠明示不在乎之意,阿出只好没有办法的替他四处观望,只担心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阿出将张比巨大的案端上来,还有门外老妇人担心地问道:“真不需要老朽帮忙吗?”
姜息忙起身帮他,并冲外面还在等候的老妇人道:“不必了。”
有了姜息接手,阿出一下子就轻松了不少。不过没能为公子做些什么,他心里还是不免遗憾,只跟着姜息亦步亦趋到了他食案前。
“你就坐在这里吃吧。”姜息看着对案上清汤寡水的面条仍吞咽不止的阿出道。
阿岀推却道:“这是您的位置,我去另一边吃就好。”也不顾姜息阻拦,坚持捧着烫手的面到了对面去。
姜息只好无奈地和他相对坐下吃面。
外面已经没有声音了,老妇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饭毕过,他们休息好一会儿后,姜息按照之前的约定,开始教阿出习字,每日都是如此,不曾有过缀下的时候。
手上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姜息就让阿出坐到自己旁边来,占了水在案上一笔一划地写字教他。
阿出知道姜息虽然现下在路上奔波看起来潦倒,但是每天要烦扰的事情仍然不少,这从他每天要么若有所思地端坐不语,要么在衣襟或者桌案上比比划划可见一斑。阿出不敢随意打搅他,越发对姜息每天拨冗来教他不胜感激,崇敬的无以复加。
好在阿出聪颖灵秀,争气得很,姜息教他也渐渐不只限于文字。虽说阿出比不上他过目不忘天赋异禀,但每每有教授必定都是聚精敛神,事后还会自己反复推演,将学到的东西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的串联起来,因此不仅不曾让姜息这个小先生失望过,还让初为人师的姜息惊喜不已。
时间好像过去飞快,由姜息教,阿出学,其间夹杂着他们一问一答,气氛好不融洽。桌案上的水晕开又干掉,循环往复,两人都不察究竟过了多少时间,直到姜息惊觉倒满的水都被他们写没了,喉咙好像也有点干的发痛,才发觉他们又不知不觉学了很久。
阿出餍然道:“今天就到这里了吗?”
姜息看着犹自不满足的阿出,微哑着嗓子笑道:“今天就到这里。”
阿出略露出遗憾的神色道:“贪多嚼不烂,我去多嚼上几嚼。”
姜息赞许道:“应当如是。”
姜息的事便是如今阿出最记挂的事,阿出就算是陶陶然沉浸在姜息教授的知识里,也没有忘记对他本身的关注。
突然间就察觉到姜息声音不对,阿出心里愧疚不已,想道公子肯定是因为他而受累弄成这样的。
阿出以不符合他平时沉静的秉性,对仍笑吟吟看着他的姜息冲动道:“公子受累了,等我片刻就好。”说罢,他一溜烟就从房里消失,留下略显错愕的姜息。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
阿出离去,姜息很给面子的一直坐在席子上不曾挪动等他回来,旋即木门一声轻响,阿出也回来了,手上提着一壶,不知道是茶是酒。
如果是酒的话再好不过。
被姜息神采奕奕地看着,阿出诧异片刻后立时就明白了姜息心中所想,他走进姜息,抖了抖手中的酒壶道:“公子觉得这是酒?”
姜息眨眨眼睛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恐怕要让公子失望了。”阿出为姜息倒上一杯茶水道,“请您润润嗓子吧。”
姜息接过,意蕴悠长的呷了一口,道:“比酒更淳厚。”
明明只是最普通的茶水。
一路赶来他们大多数时候露宿在荒郊野外,好不可怜。眼下虽然客房简陋,好歹提供了一个安息之所,又能吃饱喝足,两人都不是挑剔的人,都心满意足的好好休息了一晚上。于阿出这样一个乡间的野毛孩子,再没有什么时候会比这更圆满的了。
可是,好心情在第二天面沉如水的伯英出现在他们眼前。
按照原定的计划,应该是由姜息和阿出带着干粮与城外的伯英会和,如今伯英就这样突兀的找进城来,还出现在他们面前。阿出心里一突,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伯英一跟着姜息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