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无声,阿出缓过那阵羞耻地劲,总算能向姜息道:“多谢公子的指教,我确实是诸般毛病缠身。”
姜息这才露出笑容道:“既然已经知道,改正它也不会太晚。”他这一笑,犹如夜里的清风拨开云翳,皓月高悬,一片星月皎洁。
之后姜息再和阿出说话,又恢复了温和亲切一如初见时的口吻。阿出略微放松之下,也不敢如过去那样信口开河,也不知是不是因此取悦了姜息,他的神情又暖上许多。
有风从四漏的屋檐墙角中漏进来。姜息见阿出嘴唇泛白有点皲裂,还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这随意找的屋子里,一点防寒保暖的东西也没有。
“坐近点。”姜息让阿出坐到他身边,他自己身强体健穿得少在这样的大雪天里也不觉得有多冷,阿出到他身边去应该是可以暖和一点的吧。
姜息看着他瑟瑟发抖,有点不忍道:“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阿出道:“公子是在思念故土吗?”
姜息无奈道:“我少年就留学在外。我担心的是你啊。”
阿出受宠若惊道:“我当然是追随公子。”
姜息难得迟疑道:“我如今是去避难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安顿下来。路途迢迢,我要去的地方还不知道是在多少重山水之后。我已经不能再呆在这里,势必远走他国,沿途可能还会凶险万分。你现在还小,也没有谁会逼迫你,能够留在故地不用流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阿出越听越不对劲,原以为跟着姜息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没想到偏偏出了这十拿唯一不稳的。
阿出不得已插话道:“公子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姜息住嘴,顿了半晌才自责道:“唉!是我想多了。”
见阿出没有放松,仍然如临大敌的看着他,便道:
“方才是我的过错,只要有我在,必定有你一席之地。”
阿出又沉默了良久,像是在估量姜息口中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许久,他长长输一口气道:“我以为公子反悔不想带我这个麻烦了呢,那实在是太吓人了。”
他重新安下心来,神情宁和,姜息这才展眉笑道:“既然你可以口无遮拦,我当然也可以优柔寡断一回。”
阿出狡黠地勾起嘴角道:“公子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只要还愿意带着我,管他是朝三还是暮四。”
姜息听出阿出是在讽刺他,但一点儿也不介怀道:“原来阿出心里我这么不像话。”他和阿出又嬉闹一阵,说着些无所谓废话。
虽然他人眼中的公子被奉作神明,但阿出私底下已经偷偷将他当做了一位温柔可亲又不失威严的兄长了。
……
风裹挟着雪仍不知疲倦地下着,这样的天气实在不是赶路的好天气。
也不见姜息和阿出有多匆忙,反正好像转眼就到了城门。守门的士卒还貌似兢兢业业地看着空荡荡的城门,但偶尔有过往匆匆的行人,也失了过去上前盘查的兴趣。
阿出跟着姜息到城门外,就见伯英双臂环胸,不知冷似的倚靠在沾满雪花的墙上,眺望着前方的雪原,脸上一派深沉之色,连他们走进也没有察觉。
姜息凑近道:“让你久等了。”
“公子。”伯英放下手,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和阿出。
阿出以为他会问什么,但是他很快地收敛自己的疑惑,向姜息请示道:“马匹行李都已经备好了,接下来……”
“按计划行事。”
旁边壮硕的马匹已经难耐地在雪地中踏了好几下,催促般地摇头晃脑犹觉得不够,又接连打了几个响鼻。
姜息注意到响动,朝伯英笑说:“这马儿倒是马中豪杰,是早就迫不及待要风驰千里吧。”
闻言伯英一向不苟言笑地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道:“只是寻常的马。天寒地冻,还请公子保重身体,快快上车吧。”
姜息和阿出上了马车后,他还向在外面御马的伯英道:“莫说我,你也应该注意寒气,可不能仗着自己身体好就不顾惜身体。”
“是。”
一片昏暗下,就见阿出双手撑着膝乖巧坐在席上,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看什么?”姜息放下车上的厚重的帘布,怪道。
阿出笃定道:“公子仁善,是一定不会扔下我的。”
“阿出且宽心吧。”
“是!”阿出又清又脆地应下,脸上笑逐颜开。
姜息在他身边坐下,透过偶尔被风吹起地幕布,看着外面始终如一地风景,不禁轻声笑唱道:“原上行,飘渺客行远。思量悔,长路已无归……”
其声悠悠然又有几分婆娑得沙哑,听得人心里痒痒,几片霜雪好像也为之吸引,争相涌进小小的车厢内要一听为快。
车内融融乐乐的话语,也被车外拉着辔绳,驱策着大马的伯英听在耳朵里。虽然对公子带着阿出上路的决策仍有隐忧,但此时也不置可否微微弯起了唇角。
他抖了抖辔绳,甩出马鞭,喝道:“驾!”
大雪后路途坦荡,车轱辘在厚实的雪地上一圈圈平稳转着,最终隐没在风雪里。
在阿出等人离去两天后的夜幕低垂时分,有一帮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济城北的那家花楼,也就是先前姜息一直在的居处。
他们身上头发上还狼狈地披着雪花,但是他们的目光却宛如钩子一般朝着还沉溺在声色中的男女检视过去,配上他们个个身强体壮,彪悍异常,来者不善的气息,每一个客人和姑娘都感受到了。
鸨母强笑着上前主事道:“客人面生啊,不过我们这什么样的姑娘都有,只要客人要上一回,保管客人心满意足。”
为首的人身材魁梧,鹰眼悬胆鼻,英俊消瘦的面颊透着一股子狠辣。他收回目光睥睨着鸨母,慢条斯理反问道:“若是不能叫我满足呢?”
被这样压迫的注视着,鸨母暗地里叫苦不迭,不知道怎么就惹上了这样的瘟神,面上维持着笑脸道:“怎、怎么会不满足?”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那人啧了一声,不耐烦道:“莫要废话,我问你,你这里有没有一位俊秀至极的少年?”
甫一闻见“俊秀至极”,脑子里闪过之前寥寥数面的神秘客人,但鸨母还是断然判定这是一位走错地方的客人,虽然身上压力还是不小,但她好歹找回了点自若,回道:“呵呵。客人爱说笑,我们这可都是俊秀至极的姑娘。”
周围有听到的人笑出声来,把鸨母给恼怒坏了,她心想自己在这给他们斡旋这样一位煞神,竟然还有人嗤笑,真是可恶至极!可是能在此寻欢作乐的都是显贵抑或富商,不是她能斗地过的。想及此,她又蔫了下来。
纵使平日在家里里温香软玉在怀惯了的客人,尚且不满足地总想着要出来偷香窃玉,这是因为他们的日子过的太顺遂无趣了。现下好像有人来找事,仗着自己的身份家室,他们自然不以为吓,反而兴味盎然地很。在明面上,他们手和嘴都不老实的很,但私底下都支起耳朵悄悄听取他们的动向。
果然,那人指着一边自如地和姑娘调笑的客人,朝鸨母呵斥道:“胡说八道!难道这些都是姑娘?我劝你老老实实说出来!”
鸨母苦不堪言,她绞尽脑汁,最后为难道:“俊秀少年也不是没有,还请客人移步厢房,我去为你找来。”
另一个彪形大汉呵道:“既然知道,何必吞吞吐吐,强做难色!你只消告诉我们在哪里,我们自己去就好!”
虽然见惯了行形色色的人,坐拥这样一个寻欢作乐的好去处,但鸨母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些自恃尊贵的人,要不是为了这些娇俏的姑娘谁会来找她?平日里的恩客都作壁上观看好戏似的要看她的笑话,又被这样一群人恐吓,她年轻时的懦弱胆小又冒了出来。
“客人这……这是哪里话,来了我这里,断没有让你们麻烦的道理。”鸨母总算觉得自己说得客气有据,差强人意。
为首的人环臂,对周围各色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斜睨着鸨母道:“不要耍花招,带路。”
眼见事情总算成了一桩正常的寻花问柳案,鸨母堪堪松了口气,就听到来自另一个大汉的呵斥:“还不来带路!”
凶神恶煞,如豺狼。她心里忍不住诽道。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得不唯诺着将他们带到厢房去。
惋惜没什么事发生,客人们只好又加倍在身边各色姝丽上寻找遗失的兴味。
至于后来鸨母会错意,自作主张的从别处寻来一帮俊秀少年交给那些壮汉,引得那些人大发雷霆差点将她杀了以泄怒火,最后颇感被侮辱地愤愤离去,这里暂按下不提。
如果天公不愿意作美,雪一直下个不停,就算是有再紧迫的事情,为了他们的安全起见,伯英也要违背姜息的命令停车整顿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