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身上难受得厉害,他竟想毫无顾忌的睡上一觉,眼皮一直在打蔫,但好歹知道在这里睡过去是要没命的,别人不稀罕他的贱命,他自己稀罕,他强撑着一口气,又困又难受全凭着直觉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摔到在雪地上,躺了一会儿又歪七扭八地向江筠家里走去。
“砰”他看不太清门在哪里,径直撞了上去,把他撞的往后一退跌倒在地上。没力气也不想起,他就势在地上躺了一会儿。他模模糊糊地想,门被关上了完蛋了,江筠一定是回来了。
半睡半醒之际,他觉得自己又有了些力气,就起身打算去叫门。
他拍打着木门,用尽力气但还是很孱弱的喊道:“开门。”
他难过的声音一下子被呼啸而过的风给吞没了。
“开门。”还是没人来给他开门。
“开门。”
他一直在喊。
门“吱呀”一声开了,江筠面色冷峻居高临下的俯视他道:“知道错了吗?”
彼时,阿出无力地跪到在地上,两手撑在地上肿的通红,他垂眉道:“知错了。”
江筠问道:“知道错在错在哪里吗?”
阿出停了一下,道:“是夜不归宿。”
江筠不辨喜怒道:“还有呢?”
阿出低头冥想,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给塞个满满当当,伸手触及却什么也捞不上来,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还犯了什么错,会让江筠这样勃然大怒,难道是他去花楼被江筠发现了?
江筠见他不答,怒道:“我以为你在门外呆了这么久,是有所悟,认错得这么快,却毫无诚意!”
不等阿出说什么,他又不屑道:“他说的果然没错,真是顽劣,依我看,还有不堪造就!”
阿出脑子里的浆糊就像给石头炸成了花,他不可置信问道:“你一直就在里面?”
江筠当然在里面,这话问得稀里糊涂。还好江筠明白他的意思,道:“没错,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反省。”
阿出跪在江筠的门前,他看见有滴水落到他面前的雪地里,不过太渺小了,雪地还是雪地,没有任何变化。他看着眼前模糊的雪地,问道:“为什么不开门?”
江筠道:“你不明白吗?要让你反思认错。”
对此,阿出无话可说地低着头,身体不适加上被轻鄙地烦躁感让他悲怒丛生。
江筠看他这桀骜不驯拒不认错的狂样,心头怒火更旺,大手一伸竟是要将他拖进里面去。他大喝道:“我以为被人看见你会有所收敛,听说你已经是三番四次的跑出去了!”
阿出被他踉跄拽着,道:“没错!”
江筠被他气得还没到屋子就将他往地上一甩,指着外面道:“你这样顽劣,我根本没有办法收容你,既然你这么厉害,烦请你去另谋高就。”
这下连小小遮挡风雪的屋檐都没有了。
阿出在庭院里没多久就已落得满身是雪,他问道:“什么?”
江筠不想看他,道:“另找别家吧,我养不起。”
这满天的风雪,它比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要辛勤有魄力,因为它只在一天一夜之间,就让世界万物都向它臣服,任凭它或是打扮装点,或是铺天盖地的灭杀。
如果他就这样被抛弃在街头,他会被杀死的吧?没人会记得世间有个可怜的家伙他叫做赵岀。
阿出不禁惶惶然仰视着江筠毅然决然的面孔道:“我知道错了,能留下我吗?”
“不,你根本不知道错,人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与其徒劳改变一个败类,不如早点放弃。他们没有认清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得很清楚。”江筠辛辣讽刺道,“我会给你点钱,你走吧。我养不了你。”
“我不是……”阿出辩解道,又想起什么略含希冀的问他,“瑜呢?”
不说还好,一说江筠更加生气道:“你还有脸提瑜,就是为了她好,你一定要走。”
江筠又道:“你不知道吧,我算过你的命格,你是个灾星,生来就是要把人弄得家破人亡。”
阿出生气地冲他喊道:“我不是!”
“你是!我命里无子,不需要你来给我当儿子。”江筠道,“我正是不想让你见瑜,你不是奇怪我每天都去做什么了吗?她现在病的很重,经不起你折腾,你要是真的把她当做母亲,就不要害她了,走吧。”
阿出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他慢慢沉静下来,还有些恍惚不过已经没有这么激动了,他问道:“我能去见瑜一面吗?”
江筠这才断然拒绝道:“不行,忘了吗?你是灾星。”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阿出道:“我能再住一段时间吗?等风雪小一点我就走。”
“新的屋主两天后就要入住,你至多还可以在这待两天。”
“那就两天。”
说完江筠扔给他一个钱袋,道:“我言出必行,拿去。”
钱袋砸到阿出身上,又掉到地上。阿出捡起来拍掉了上面的雪。
只剩风吹旧门吱呀吱呀的声响,江筠也走了。
平时他谨记着这是江筠的家,不敢四处乱走,如今他有大把的时间不用顾忌地好好看看这个他住了许久的地方。
果然如同江筠所说,东西收拾地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连江筠的卧房也是。如果当时他去找江筠要棉絮的话,也是没有的吧。阿出的肚子叽咕作响,尽管江筠回来过,仍然什么吃的也没有。最后他到了过去自己和硕生一直占着的屋子,和昨天他离开的样子一样。
他穿着衣服躺进薄薄的棉絮里,冻的发抖,死死咬住唇不想再哭了,可喜可贺这次老天终于遂了他的愿望,眼泪收住了。
明明早就想要赶走他,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好听?
“这怎么还有人?”有人轻轻打开西向的房门诧异道。她本想收拾一下这间屋子,没想到掀开被子下面竟然还有个眉清目秀的可爱孩子。只是这个孩子的脸色不太好看,像映上了外面霜雪的颜色似的,白的胆颤。
阿出努力睁开眼睛的一条缝,隐约见到有个疏着垂髫髻的少女,隐约明白自己睡了一天一夜以至于误了两日之约,屋主人已经来了。
“我这就走。”阿出挣扎着起身,脚步绵软地直直向外走去。
少女可怜他,同时心里还有些好奇,便起身挽留道:“你身体这么差,不如先留下来?不过要等我去禀告父亲,他是个善人,会允许你留下来的。”她越说越觉得可行,竟越过阿出跑出去,还回头道:“你等等,我请示完就回来。”
在她心里,阿出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孩虽然长相不错但是落魄至极,和无家可归的乞儿没什么不同。她丝毫不觉得阿出会弗逆她的好意。
阿出见她出去才松了一口气,回身将之前放在床榻边的钱袋带上,就悄无声息的离开。
在昨天人们就以为这场猛烈的雪要该停了,哪想到今天又断断续续地下了起来,只是没有之前那么大而已。
阿出感觉身体里又有些力气,一边咳嗽不止一边琢磨着该去哪里弄点吃食。
白天路上的人也不是很多,有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有人披着厚实的外衣,他们都在大雪里行色匆匆,无暇顾及身边的事物。
他记得前方前方约莫有个卖大饼的人家,再前面就是顾丈人的金石医家了。他比过去还要一无所有,他也不好意思去见顾丈人。因此他只遥遥地看了看那块瞩目的大石头便顿足了。
“要什么?”摞着饼的大娘早早就注意到他,觉得他在这晃来晃去的鬼祟的很。
阿出被她一下,犹豫问道:“最便宜的饼多少钱?”
大娘斜睨道:“每张都一样,两文。”手上揉面的动作不停,虎虎生风。
阿出忐忑问道:“能便宜点吗?”
大娘哂笑道:“小子,我做的可不是空手买卖啊。没有便宜,你买不买?”
“来一张吧……”他从手里紧紧攥着的钱袋里拿出两币来,踮脚将钱放在放在大娘的桌案上。
大娘收下钱,在锅炉边看了一半天,最后眉毛一挑,直接下手在边上挑了一张又厚又大的热腾腾的烧饼。
将饼递给阿出时,大娘凑近低声道:“把钱收好咯,别给有心人看到。”
阿出一惊,忙看向四周,还好这时附近人迹寥寥,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都怪身体难受的他竟然什么都顾不上了。
谢过大娘的大饼和提醒,阿出拿着饼缩到别的墙角去,一下一下茫然地啃着手里的饼。
食不知味地吃着手里的饼,突然一个蓑衣斗笠罩着防风雪的面纱的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人同样是步履匆匆,原本阿出也没注意到他,只是因为那个人环视一圈后,就直直朝他走来,阿出才觉得他有古怪,他看了看旁边没发现有什么值得他过来的东西,心里不妙的感觉一个赛过一个。
阿出收了大饼扶着墙壁,深深地看了那个人一眼,猛地站起来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