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疏忽了,本来只想请你上来小坐,没想到谈了这么久,不如先留下来吧。明天我遣人将你送回去。”
“嗯?”阿出向他身后的窗外看去,可惜注定不能从这无边深沉的夜色中分出究竟是什么时候,不过他还是装作深沉的向姜息赞同地点了点头。
阿出舔了舔干燥的唇,喉咙也干的有些难受,才意犹未尽地收回脑子里又要蹦出来的话,惋惜道:“确实该休息了,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说出这么多的话。”
“你这么灵动活跃,也是我没有想到的。”姜息委婉感慨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姜息想起身带他去休息,因为长久地跪坐,不管是腿还是脊背都麻的很,但这和他过去学礼仪时严酷的要求相比又不值一提,因此他动了动身子以后很快就缓过来了。
至于阿出早就因为说的累,而被姜息准许不用屈腿跪坐而是伸直腿背靠在凭几上,毫无形象的将自己在赵家村的事胡吹海侃。对此,还和姜息辩解道“我本野人”,无赖的样子让姜息莫可奈何。他在姜息面前简直恨不得把他祖上十八代的老底都掀了个透,哪有在别人面前矜持自若的正经样子?白瞎了他长得一副温良腼腆的样貌。
姜息叫人备好水,和阿出一起洗漱过,灭了灯火,就让他上榻和自己一起睡了。想到他尊贵无比的身份,阿出对他一点也不嫌弃的作法光顾着感动不已,也忘记要有礼的自请下榻随意找个地方窝着睡。
合着姜息身上微弱的酒香混着另一种道不明的香味,加上姜息一直以平易近人,阿出雀跃有余少了初见时那份忐忑,这一夜难得睡得又香又沉。
转眼又到了第二天。
“吵醒你了?”听到身后的响动,姜息回头对已然睁开眼地阿出歉然道。
阿出迷茫地看向姜息,彼时,姜息正在往身上罩一件月白外衣,外衣摆好像还缀以不明显的绣纹,阿出看不真切。从姜息流畅的举止来看,样式好像也并不是很繁复。与他想象中,贵人衣饰层层叠叠彩绣纹章的样子大相径庭。当然,即使样式简单这样,也不是他们这些小民可比的。
“唔……没有。”阿出重新闭上眼睛,反手捂住道。姜息小等片刻,接着又没了动静,姜息以为他又睡着,不由失笑,继续穿他的衣服去了。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阿出就拿开眼睛上的手,坐起身醒醒脑,对姜息道:“安好。”
“安好,清醒了吗?”姜息穿戴整齐,坐在阿出身边的地席上,对阿出道,“我会让伯英送你回去。”
“好。”阿出低着头,清醒了许多道。
外边还是乌沉沉一片,冬天就是这个样子的,黎明总是姗姗来迟。过不了多久天边会泛起白色,然后太阳占据苍穹之巅。
姜息觉得阿出心情好像有点沉郁,问道:“是有什么难处吗?”
“我……”没料到一眼就被姜息看透,阿出有些不知所措,昨天的胆大妄为,睡了一觉可能又消弭的差不多了。
姜息低声笑道:“有什么事是你还不想告诉我的吗?”早晨起来,他的声音比昨晚上还要沙哑,特别是他笑起来时就像有一片小叶子在阿出的心上划来划去,痒乎乎的。
基于他这关心的态度,阿出壮着胆子,迟疑说出心声道:“我今后还能来找您吗?其实我平时不是那样放浪无忌的人……”
大早上的就因阿出这副悔不当初的样子愉悦不已,姜息随着他说出忧虑,也舒声道:“想来便来。”
阿出心上阴霾这才褪去不少,想起后来孟浪的举止,心里再三告诫自己以后万万不能如此。
姜息见他没了恐忧,又露出晏然可爱地微笑,心里也欢喜,便对他说道:“好了,你昨天不是还说要早点赶回去吗?现在洗漱一下,伯英送你回去正好。”
阿出应诺,等他火急火燎地做好事,伯英已经等候多时。
最后临行时,姜息祝他路上顺利,只嘱咐他不要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别人。
伯英一路沉默地将阿出送到江筠家门口就离开了,只留下一句“自重,不要透露公子的行踪”就潇洒地离开了。
姜息在济城,不说没人知道,但是知道的也只有了了几个贵族而且还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之所以反复地嘱托阿出,是因为怕阿出不懂事将其当做谈资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
阿出在门口呆站着望了伯英去路片刻,才回神准备回去,正要从昨天溜出去的门又溜回去,恰好江筠对面的邻居吱呀一声也把门打开了,他赶紧闪身躲了进去,犹疑不定的想着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他想打开门仔细看看有没有被邻居发现,但是心里一合计,如果打开门,那个早起的邻居还在门口的话,岂不是原来没被发现的,也得被抓个正着?两厢对比下,他觉得冒险也没有多大用处,遂蹑手蹑脚的往屋内走去。
果不其然,江筠还没有回来。
阿出往冰冷的往被窝里钻去,还想再睡个回笼觉,奈何屋寂被冷,翻来覆去不得已地在被子里折腾到天边大亮。
阿出心里怪道江筠怎么现在还没有回来,索性穿了衣服走到外面,准备去看看。好像听到门口有声响,他心里嘀咕着不会进不来吧。艰难地扒在门上把门阀给取了下来,江筠疲惫面孔立时出现在眼前,还伴有对面吱呀一声关门的声音。格局问题,这个邻居凑巧就对着江筠正门和小门。
江筠道:“我来迟了。”
阿出见江筠和平时别无二致,弄不清邻居知不知道他夜不归宿,知道了会不会将这件事告诉江筠,虽说商农不两立,但也保不齐邻居不会在江筠那里嚼舌根。
江筠对刚才发生的事只字不提,还像过去那样为他张罗好饭菜,自己只是草草吃了几口就又匆匆离去。
阿出独自一个人对着还算丰盛的饭菜,不是滋味的一口一口将它们吃了下去。江筠来去匆匆若有不豫之色,明显不愿意将已经在暗处发生的事告诉阿出,但阿出已经止不住地开始猜测瑜是不是出了事。
虽然江筠没有限制阿出的行动,但是因为阿出白日里忧心说不准什么时候江筠就会带着瑜回来,晚上时江筠都没有再出门去,阿出不敢再胆大妄为的到处乱走。于是苦求姜息的是他,到头来不去见姜息的也成了他。
阿出在这方小小的庭院里过着他浑浑噩噩的生活,苦于难以动弹。
直到七天之后,江筠又没有回来。外面已经是冬的天下了,寒风且吟且唱悠悠然地从枝头拍打而过,雪花也不甘寂寞地挂满了树梢。
寒门冷户,薄衾冷被,幽幽的冷气从屋子的四角升起汇聚到他的身边来,冷得让人心生畏惧。阿出把自己缠到被子里,还是忍不住连连瑟缩地打着寒颤。
天气冷下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七天是一天比一天刻骨逼人,曾经至少能听见的生灵的响动,如今悄然无声。
阿出就像这些苟且的虫豸一样,前些日子还能勉强缩在被子里熬一熬,但也逐渐被逼的只会在寂寞无声的夜里瑟缩不已只想向深处温暖的地方隐去,爬虫可以沉默地往深土里躲藏,他的身后有什么呢?
今夜刻骨的冷,昨天已然有预兆。在昨天夜里阿出甚至觉得连躺进被子里都要冻掉一层皮,他三次哆嗦地前往江筠的门前,但看着里面早早就熄灭的灯光却又打消念头,铩羽折返。夜里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天亮才精神不济地睡过去。
以致早上错过了江筠,茫然四顾只有桌上摆放着的犹如玄冰一样的饭菜。
阿出蒙在被子里哽咽:“好冷。”
注定没有人会回答他,只有飒飒的冬风不吝啬的给了他热烈的响应。
阿出猛地掀开被子,脸上带着愤怒,眼角还挂着泪痕。他胡乱地裹了件衣服,穿上鞋子就毫无顾忌的跑了出去。
反正这座房子已经空的差不多,他只要虚掩上门就好。
一则夜冷,二则夜深。这次跑出来,阿出在路上几乎没看见有人。连乞人也知道三五成群的躲在一起,点燃篝火取暖。
不管别处怎么受冻挨饿,花楼明亮温暖一如往昔。无怪乎那么多人,还有硕生都喜欢往这样的地方走。阿出冲动之下跑到这里,本来是想求姜息庇佑,如今反而有些犹疑不定,只想利用姜息的善心来寻求庇佑,他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可鄙。
况且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凭借什么上去,是丰姿绰约的大美人娉娉婷婷地领路,还是姜息轻飘飘的一句承诺就奋不顾身的溜上去?
身后的寒风簇拥着他,他拢紧身上没有好好穿好的衣服,霜雪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像是默默在催促着他做下决定。
阿出毕竟是阿出,他一直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不想给人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