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 盛 宴

第35章 姜息

2016-12-12发布 3004字

隐约知道少年身份尊贵,被特许在少年身边坐下的阿出这时又感到诚惶诚恐,好歹算是见过世面,他也不是当年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看着人家脸红的乡野稚子。况且这个人太特别了,曾经他就对他充满了敬慕之情,如今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期而遇,他的紧张忐忑也不是没有道理。

“怎么一直不说话?”少年好奇道,“是不记得我了吗?”

阿出绷紧身体,在他的注视下憋出一句:“没有。”

少年故意刁难道:“是真记得我?不是哄我开心吗?”

阿出急急道:“没有!”

少年问道:“还记得你上次见到我吗?”

“记得,是在我们村子里……”发现少年露出不赞同的表情,阿出又忙改口道,“是赵家村。”

“看来真的不记得了。”少年道,“是在这里。”

“这里?”阿出愣了一下,“原来真的是您。”

“你看见我了不是吗?所以我们上次见面是在这里。”少年微微一笑,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马上又想起阿出还在,复又放下,歉意道,“忘记你还小了。”

阿出连连道:“没事没事,这并不碍事。”

少年只犹豫了一会儿就决定道:“现在是招待客人的时候,并不是饮酒的时候,还是算了吧。”如果客人不是像阿出这样的小客人,那来一杯酒也是无妨,或者说,只会锦上添花。

见阿出仍然不安地看着他,生怕拂了他喝酒的兴致,少年莞然而笑,劝慰道:“饮酒之事虽然风雅,但是容易误事。喝它是助兴,不喝是自诫。既然看见你我就能欢喜,那如今我不喝酒来自我戒律,又有何妨?”

他实在是会说话,阿出这样的愣头青虽然还能勉强多个心眼知道他只是客气,但在心底还是忍不住傻气地喜不自胜。

好不容易收拢了心神,阿出回道:“您自便即可,不用顾忌我。”

少年道:“总算是多说了几个字,希望你也不要拘束。”阿出微窘。接着少年又向他介绍了这里的美酒,就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了说,不过因为年龄所限,阿出对这些没有什么了解,自然也就没什么兴趣。

“能在这里相遇,也算是缘分。”少年从阿出看似精神的样子里,敏锐的发现他兴致缺缺,就将话题引向阿出道,“想必从奎北来这里,路途迢迢,应该有许多有趣的事情发生吧。”

闻言,阿出垂眼沉思片刻,过去的快乐日子一去不复返,回忆只会伤到旧情。

阿出简单道:“有个商人将我带到这里,路上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只是荒败的很。”

“就是前几次带你来这里的那位?”少年好奇道,“会把你带来这里,倒是个奇特的人。”

“是他。”阿出脸上的笑容褪去不少,换上几分说不上的冷然,这让少年不由微微注目。

“是离开了赵家村而不开心吗?”少年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

阿出说:“不,是因为他不要我,我难过地无法安心。”

长久的深思后,阿出终于不会提到这件事就动辄流泪,但是眼圈还是微微红了起来和他故意冷淡的神情反差相当大。

不过看起来温柔心软的少年毫不动容,问道:“能冒昧请问那位为什么要离开吗?”

阿出恍惚道:“大概是因为我做错事,触怒他了吧。”

少年道:“他将你丢在这里,然后不闻不问,自己振袖潇洒离开?”

阿出神色暗淡道:“没有,他将我托付给了他的朋友。”

“纵然他不能事事如同亲临,将你照顾的完好如初。但是非亲非故,有人庇佑,有衣有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少年反问道,“既来之却无法安之,是谁教给你的道理?”

不等阿出回答他又问道:“他过去待你不好吗?”

“很好。”

“既然过去他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如今更是给你找了依靠,又有什么好怨忿的呢?”少年了然道:“你因为被他丢下而难过,因为不知所措而感到害怕,他带着你跋山涉水来了这里,带你看过花花世界,又毫不犹豫把你丢在一边,是你把他为你做的事看作是天经地义。”说完他怜悯的看着阿出继续道:“你因此悲痛欲绝,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

少年见阿出低头兀自沉思,没有再继续责备他,而是安静坐在一边给他时间让他想明白。阿出本身就不是被骄纵的人,过去也没有人会和他这样鞭辟入里的讲一番话。而他自己想事情从来只会拘囿于自己那些来来去去的恩怨,到头来只会自己让自己悲痛不止。

阿出想来确实如此,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天经地义的事。亲生的母亲尚且如此,何况没有血缘,未曾蒙面过的人呢?他于硕生,算不上什么羁绊。由此推彼,不管是生他的母亲,还是承诺陪的硕生,是说会爱护他的瑜,是答应要养他的江筠,还是迷蒙着说要等他的驺,这些人要弃他而去,谁又能因此妄加评论呢?

虽然少年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是了如指掌,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但是他只需要洞察事情最根本的源头,那就是阿出的不甘。因此他能言辞不无犀利刺痛的说醒了阿出。

少年当然知道自己没有了解事情真正的始末,有些事确实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是一昧指责别人没有经历过,因而不容别人置喙的做法有什么用?这样只会让自己更加看不清,成天埋首在无涯的苦海里。

并不是人人都愿意接受这样的道理,阿出能马上明白此间深意,并能很快醒悟振奋起来,这令少年很是惊喜。

阿出起身向他道谢:“多谢大人。”

少年欣然受下道:“不想见你这样自怨自艾下去,多有冒犯的言辞,还请忘记吧。”

“冒犯”二字俨然是给了尚且幼弱的阿出十足的尊重。等阿出道完谢,他也起身将阿出带回到身边坐下。

之后少年和他谈话,阿出虽然依然有些拘谨,但更多的还是钦佩,心中的敬慕感激之情更甚从前不再是过去那样流于外表而生的敬仰,更多是因为他偶然为他展露的一点点睿智。

后来气氛融洽,他们讲了许多,并不觉得一个七岁的小儿和一个岁数双倍又一于他的少年这样畅谈有什么不妥。也不知道说到什么,阿出脱口而出道:“您为什么会一直屈居在这里?”接着他就后悔了,他怎么可以对贵人的事情指手画脚呢?

少年被他后悔的要把舌头吞回去的样子给逗笑了,道:“何必这样畏惧?我没有给过你什么恩惠,并不比你高一等,如果真有,也只是虚长几岁而已。”

“我心里没有办法不对您感激。”阿出道,“请允许我这样吧。”

“还真是有幸窃得好名声。”

外间的风偶尔从支棱着的窗户里涌进几片来,被罩着的莹莹灯火倒映在少年的眼底,只见一片清澈坦荡。

少年笑着向阿出解释道:“我像你一样没有地方可以去,因为身边带着钱财,才免于落魄的流亡街头。”

阿出应是。

见阿出还犹豫有话要问,少年道:“还想知道什么?但说无妨。”

“您……您是岐国的公子息吗?”

少年被他问得一怔,无奈道:“原来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在下正是岐国姜息。”

“竟然……真的是。”这下换阿出被震惊,身子不自觉前倾,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瞪的老大。察觉到自己一副蠢样甚至把姜息逗得大笑,他收敛了之前过于震惊的样子,但在姜息看来并没有多少变化,只听阿出道:“在下是赵家村的赵岀。”

姜息笑道:“你我如今自报家门会不会太迟?”

“能想到都不算晚。”阿出道,“没想到我竟然能和您在一起!”

姜息奇道:“怎么我觉得,知道我是谁后你反而更加放肆?”

“公子息的高洁品性是大家都仰慕的。”阿出不好意思解释道,“原来我担心会触怒贵人,如今反而不担心了。”

姜息伸手摸了摸桌上的酒壶,回头对他笑道:“世人高看,实则无妄之虚名。”

阿出还想再向他表达仰慕之情,就听姜息道:“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被人言之过甚了,我哪里担当的起这样赫赫的名声呢,还是不要折煞我了。”

像姜息这样反复申述自己非贤者,反而更让阿出对他推崇备至,尽管不再表现在脸上。但是姜息这样善于观察颜色的家伙,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无奈之下也只能随他去想了。

因为他们这样酣谈许久,姜息又没有允许别人进来,自然没人来给他们剪烛,烛光也幽幽地暗了下去。

说到最后,外间的轻歌浅笑都销匿不少,姜息恍然觉察夜已深深然。

他看着顶着两个大肿泡的眼睛,兴致高昂不见疲态正在寻思要和他说什么的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