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亲口说出的话,阿出脑子里此起彼伏的想法一顿,他破觉好笑的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分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已经被自己停不下来的臆想给困住了。
真是迷人心智,害人不浅啊。
夜色垂幕时,江筠仍然没有出现。阿出在榻子上端坐了好一会儿,猜想他今天是不是又不会回来了。江筠一般会在傍晚时分回来,顺道给他带来一些吃食,大部分时间他会回来留宿,但是偶尔他也会不回来,不过平时吃的饭菜常有剩余,阿出会就着剩菜剩饭来搪塞一下自己的肚子。
江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阿出闲来无事对此常常是猜测不已。但是最近一连串的打击估计给了江筠莫大的打击,才让他出现的时候就是倦怠衰弱的样子。江筠一改过去和和气气地样子,总是以冷峻貌示人,让本来就没有多少底气的阿出更加惮于问话。因此和江筠同处一室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即使无所事事,对心里所想所问也闭口不言。
正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阿出和江筠现在为止都没有好好的谈过一次话。
得出江筠今天不会回来的结果,阿出也弄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自己好一番折腾后,总算是靠着剩饭填饱了肚子。
坐看月色正好,阿出摒弃之前瑜他们的警告,萌生了独自出去走走看看的想法,无所谓远近,当然,能走的远点再好不过。
心有所向,何乐不为?
思定完毕,阿出就偷摸着找了个没有人迹的小门溜出去了。至于为什么不走坦途,要走小门,他又不是个缺心眼的,自己个子小栓不上门,当然要防止有心人看到,趁着没人来江筠家里做些小偷小窃的事情。
要是恰巧硕生还在,要是更恰巧硕生知道,也许会赞阿出一声率性而为,甚者引以为豪吧。
济城是不愧是这附近最为繁华的城邑,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里,虽然比不上节日时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但是街道上人来人往,更有些热闹之处与白天比起来仍然不遑多让。
大家都是来自四面八方,更有来自良陇避难的人,时人所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情更是知之不少。正因如此,当阿出在路上打着转最后却停在莺啼燕语不断的花楼前,大多数风流的客人对这般年纪的小娃娃就知道寻觅香踪的行为,愿意慷慨的付之一笑。
阿出在花楼前十步远的地方就驻足顿首了,面前这做精致非凡的花楼可以说是这附近最明亮热闹的地方。但阿出却偏偏在此裹足不前,不像那些来往客人想到的那样,他心底更多的是无所适从,会走到这里本来就是意外。
这是硕生曾经沉迷不已的地方,不远处的欢声笑语争先恐后地钻到他的耳朵里来,他又无可救药地想着,如果硕生回来了,应该会来这里吧?
阿出鬼使神差的仰起头,从东面开始一一扫视过房间的窗户。
关着,关着,关着……开着?
阿出一喜,定睛看去,那扇窗户被支棱着,有个人端着酒壶几乎是背向外户地斜倚在窗槛边上。暮色遮掩下,即使那个人身后的光亮再瞩目,凭借阿出不太好的眼神和他逆光的身影,也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绝不是硕生。
兴许是阿出看得太久,那个人仰喉长饮一口酒后若有所感的侧过脸来,片刻后,他又微微侧身友好地向阿出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便消失在窗边了。
阿出这才从他的举动中醒悟过来,赶紧将目光移到旁边关着的窗扉上去,知道自己长久地看着这样一个陌生人实在是没有礼貌的举止,不合瑜平时教他的规矩。无他,只怪那人凭窗饮酒的姿态太过于风流潇洒。
阿出这样扫视一圈后无见乎硕生,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的事情。奈何平时阿出胡思乱想的太多,期望的太高,原本乘兴而来,如今却只能徒增被辜负之感。有幸窥得一个背影却还遭人嫌弃,真是让阿出丧气的立马想要离开。
阿出转身走出几步,一阵香风自后面传来,一把柔美的声音挽留道:“小……小公子留步。”接着就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搭在了阿出单薄的肩头。
“什……什么?”阿出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蒙着面纱仍然娇艳欲滴地大美人道,“您喊我?”
“可不就是!”大美人掩唇笑道,“妾声音太小,不过确实喊了好几声了呢。”
阿出第一次和这样的女子说话,脸红的不敢开口,打过照面后就一直羞赧的低着头看着地上。
大美人还没有和这样的客人打过交道,捉弄着问道:“为何不抬头看我?”
“太漂亮了,不、不敢看。”阿出不自在的动动脑袋,将头稍稍向一边侧了侧。
虽然跟着硕生出入花楼好几次,但是阿出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种光彩逼人,同时艳而不俗又暗含清隽的姐姐。
大美人先是一阵轻笑,又道:“好久没有遇见过这样可爱的小弟弟,妾可不会害你啊。”
此处多美人,加上美人蒙着面上,虽然也有一些人对他们有些好奇的打量,但一想到更多的佳人就在前方等着自己,也就痛痛快快地进门寻欢去了。
阿出应道:“嗯……嗯是。”
“好了,不是我要找你,是那位客人要找你。”阿出循着大美人所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那一位凭窗饮酒的客人。
不要说阿出没有戒心,也不要责备他禁不住诱惑。面对这样一位娉娉袅袅的美人温言软语的诱哄,就算是三岁的小儿也是难以拒绝的吧?是这样的吧?何况阿出早就不止三岁!
跟着美人在繁复华丽的花楼里,七拐八弯,时不时香脂萦绕于鼻。就算是满腹的有理可说,有话可辩,当阿出从美色中醒悟过来也不禁要在心里默默唾弃自己。
终于,美人看着一间和别处并无二致的房间,喃喃道:“就是这里了。”
美人敲了三下门后,就有人说道:“进。”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声音听得不太真切,阿出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有几分敦厚朴实之感。他心里疑惑,不是说声音不好听,只是总觉得那样一个人物不该是这种声音。如果真的是的话,他也无话可说,未免觉得太不相配了。
进了内里,才发现原来这房室还别致地又分了内外,内外室之间靠一个拐角相连,附以珠帘围幔遮挡。当时阿出看见的正是那位在内室饮酒的场景。
“妾将客人带到。”大美人难得的正色,颔首谦卑地向里面的人禀告道。
“你们都退下吧。”那个人简单道。
这次开口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沙哑,不同于当地又快又硬的口音,他吐字清晰却让人无端觉得缱绻,说话时风华内敛,如同一位端方的君子正在款款而谈。这样奇异又温柔的声音,让阿出想起许多过往的事情来。
不消片刻帷幕后面出来一个高大的人,看来,刚才正是他出声让他们进来的。阿出觉得他有几分熟悉,不自觉看了他一眼,正巧,那个人也古怪的看着他。
那个人走到阿出身边,对着还呆立着的大美人道:“走吧。”说完他就率先出门去了,大美人边走,还有些疑惑地回头看看阿出,不过不容她多想,她便已经迈出了房门。
帘幕里那个隐约的身影说道:“为什么还在那里站着?”
目下应该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吧,寥寥几句之间,出于对即将出现在眼前的人的无限好感与好奇,阿出既是欢欣雀跃又是羞涩犹疑。那究竟会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要把他招到这里来?
算了,见着了就知道了。这样想着,阿出停在珠帘帷幕上的手一咬牙也将珠帘给掀了起来,甚至因为激动没有拿捏好而用力过猛,有不小心被甩上去的珠帘又荡回来,狠狠拍打在他的脸上。
痛的他一下就回神了。是了,这样的声音,这样的人,他是见过的。
那个人叹了口气道:“怎么成了这样……”说着,从祍席上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他的身边来。
阿出放下手,同之前的大美人一样,心中敬慕却不无谦卑地对着面前的贵气少年道:“不知道是您。”
少年低身,弯身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道:“眼睛肿的好厉害。”
这样一来,阿出就不得不和他对视,他又不敢躲开他的手,不自觉屏息,目光又羞又窘闪躲着不敢直视他。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少年,露出一个舒朗的笑容,愉悦放开他道:“真可爱。”
阿出脱了他的桎梏,赶紧呼了口气。
“随我去榻上坐着吧。”少年牵过他僵硬的手道。
少年的双手还不宽厚但很有力,他伸手过来阿出虚握住的时候,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柔软,他能察觉到纤而有力的掌背,以及指腹等处的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