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驺见意旭和阿出都躺下睡了以后,悄悄起身坐到硕生旁边去。
硕生往火堆里添了木柴,对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置一词。
“你打算怎么办?”驺压低声音问他道。
硕生道:“大晚上不去睡觉想做什么?”
“就想和你聊聊。”驺对他顾左右而言他的行为不满道,“今后打算怎么办。”
硕生懒于和他争执,说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个孩子以后都要靠你了。”驺示意他看一下那两个睡在两头的孩子,道,“要是连你都不知道,那他们该怎么办。”
“你个小雏鸡知道这么多有什么用。”硕生嘲弄道。
驺没想到这种时候,硕生还有心情来嘲讽他,被他满不在乎的态度堵的心塞,半晌,才道:“我已经不是雏鸡……”
硕生被火烤的有些混沌,想不明白驺怎么会以为他对他是不是雏鸡这个问题感兴趣。面对意旭和阿出时的清醒和冷静现在退的差不多,他疲惫的抹了把脸,手上硬帮帮的老茧在他脸上走了一遭后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明天在说吧。”硕生道,“你去休息。”
驺见硕生实在没有告诉他的意愿,只好放弃。他刚站起来又坐回去对硕生道:“下半夜叫我来守吧。”
硕生没有反对,只从胸腔中发出“嗯”的一声。听他答应,驺才回到原处瑟缩着睡去。
没想到,这一觉竟然就睡到了大天亮。就算如此,驺还是比两个小孩要醒的早,天边泛起白色,他坐起身的时候视野还有些模糊,火堆早就熄灭了。
“醒了?”硕生道。
驺皱着眉一连串地问硕生道:“怎么不叫我?你是不是没睡?你疯了吗?不是你说的要赶路!”
硕生头痛地示意他安静些后,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离天亮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叫你也什么用。”
驺瞪大眼睛问道:“那你就不睡?”
硕生道:“给你们去找了点野果。”
驺劝道:“你快去休息吧。”
“不用了。”
几句话的功夫,天空就亮堂起来。
阿出和意旭先后醒过来。阿出两手撑坐着看向他们俩,听他们嘀嘀咕咕,没有弄清楚是什么状况。
驺见大家都醒过来,只好放弃劝说让硕生去休息,两人带着孩子张罗了完以后。
阿出很满足,因为硕生没有再用那种冷淡的态度对待他。硕生终于愿意搭理阿出,他帮阿出拍掉身上的灰尘,带着阿出去洗漱。
牵着阿出的时候,阿出的欢快的脚步都快要跳了起来。
硕生笑道:“这么高兴?”
阿出这才微微收敛,羞赧地看他。硕生笑容和煦给了阿出莫大的鼓励,在快要回到原地时,他终于鼓足勇气道:“硕生不生气了吗?”
好长一段路硕生都没有回答他,阿出心里忐忑非常,他抓住硕生的手紧了紧。
硕生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没想到……算了。”
驺找回两匹马,和意旭坐到一匹马上,远远就看见硕生,喊他道:“硕生!可以出发了!”
硕生走进道:“你们下来,我有话要说。”
驺心里有数是硕生要宣布自己的抉择,他利索下马后将意旭也抱了下来。
“可以说了。”
“你把阿出带回去。”硕生将阿出向驺反推一把。
驺向前一步接住阿出,道:“什么意思?你不走?”
“不回去了。”硕生将疑惑的意旭放上马,自己随后上马,道,“你替我将阿出带回去。”
阿出早就不见了笑容,他恐惧地跟着硕生小跑几步,惊惶道:“硕生……”
硕生在马上俯瞰着阿出,道:“你要听话。”
他的脸埋在阴影里,阿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听他冷冰冰的声音猜想他的神情必定是十分严峻,不容反驳。
“阿出……”驺拉住还要往前的阿出,道,“我们也走吧。”他示意硕生勒马离开。
硕生简短说道:“保重。”
“小人……”阿出流着泪,望向硕生离去的方向,狠狠道,“言而无信的小人!”
硕生离开的又急又利索,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其中最不能接受的莫过于阿出。那一整天驺骑在马上时都不得不分心感受他身后阿出的情况,偶尔停下来休息时,驺都会被他默默流着眼泪的样子给吓到,看他眼睛肿的老高,驺也弄不清楚他究竟哭了多久。
别看驺平时还能和硕生他们顶顶嘴,一碰到这些事,驺本来就不太会说话的嘴巴,更是像被胶给粘了个彻底。也不知道他多少次看着阿出难过地躲在一边拿衣袖揩眼泪,凑近了还能看到眼睛上的皮肤被粗糙的布料擦的通红的像是随时要滴下血来。
“诶……”驺张了张嘴,最后朝坐在另一边的阿出干巴巴说道,“该走了。”
阿出一边走过来,一边擦掉眼角已经落下的泪水,驺看着他咬牙切齿地毫不顾惜的擦拭就替他觉得疼的慌。
等到他们回到济城,阿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硕生是真的不要他了。阿出眼睛因为肿的睁不开,只有抬头眯着眼看仍然恢宏高大的城门和人来人往的街道。走进看甚至可以发现驻守城门的兵卒都没有变过,阿出漠然看着虚晃的叠影,不再像过去那样心怀赞叹和欢欣。
“可算回来了。”驺对着已经触手可及的济城长长出了口气,振臂伸腰后忙又携同阿出,得得的牵马入城去寻江筠家。
阿出对驺的决定有些抗拒。说他自尊也好,说他不识好歹也罢。以这样近乎三番两次被遗弃的身份,在身负淳死于非命的噩耗,而且作为两边牵引人的硕生离去的形势情况,让阿出腆着脸再去寻求庇佑,可以说是没有道理的,他也耻于做这样的事。
然而驺完全不把阿出顾虑放在眼里,反认为阿出心思太重而坚决了要快点把他托付出去的想法,况且他在这段照顾阿出的时间里,颇有点左支右绌的感觉。阿出的憔悴虚弱除了自己悲痛使然,驺的粗心大意也是重要原因,他于养孩子一道实在有心无力。
然而驺不仅不会照顾人,连路都不能按部就班找到。带着阿出绕了个好大的圈子后,驺终于汗颜道:“到了。”
驺带的路与他平时走的方向是“反其道而行之”,阿出沿路就能看见不少从墙上伸出的枝桠。等到他们站定在小门前,阿出晃神之际好像已经透过墙,透过门窗,看见瑜言笑晏晏地开始热心招呼他。羞耻和悲痛霎那间好像褪去不少,驺让他去叫人,他自然而然地就上前扣门了。
驺笑眯眯看着他有些局促地样子,心里觉得自己做得真是不错。
“阿出?”来开门的是江筠,他有些惊讶地看向阿出和他身后的驺,道,“驺。”他向驺点点头,以示礼貌。
在不熟悉的人看来,现在的江筠和一个月前的江筠相比,可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也许要细之又细的打量后,也只能勉为其难的说,头发白了一点点,面皮苍老了一点点,眼睛混浊了一点点,背好像也弯了一点点,这不是垂垂老去,人之常情吗?
可是阿出觉得,江筠是真的开始老了,而且衰弱了很多,虽然他的眼睛可能因为心中沉郁外加哭的太多有些损伤,看东西没有过去那样明晰了,但是他心里就是有这样的念头。
驺因为江筠把门挡住,不知道怎么开口进门气氛一下子滞住了。可能那马也通点人性,打了个响鼻表示不满,江筠经此才后知后觉招呼道:“将马牵进来吧。”
阿出退让到一边让驺先拉着马进门之后才跟着他们进了院子。
请他们坐下后,江筠犹豫问道:“硕生——我听说良陇的境况,但是不知道……”
他说着就说不下去,硕生和淳都没有出现让他本就忧疲的精神更加恍惚。阿出看他脸色变了又变,好像亲临城破后一片火海的场景,但是神情隐忍而目光悲戚。
江筠仿佛忍受莫大痛苦的神情,让驺也为之动容,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路上来不及细想的悲凉之感顿生。
驺先将硕生和意旭还活着的消息告诉江筠以消弭他胸中几分悒郁。再将四人一路的事事无巨细道给江筠。有浅浅的溪河川流不止,也有良陇沿途十里不见人烟;有困守在城里的惊怖的兵卒,也有逃出来的可怜人且疯且傻。
“我们到了良陇,淳让我带着马先躲起来,他自己就去了良陇城下,陈人就驻守在那附近。我以为运气会好点的……”驺讲述的是他们分开后的事情,那是硕生和阿出所不知道的。他说起淳固执地要马上找方法进城时,年轻疲惫的脸上透露出茫然来。
江筠明白地感慨道:“他最爱重他的妻儿。”
“嗯。”
驺微微敛神,又和他们讲了后来陈人攻城掠地时得惨烈,破城后流血漂杵的惨状,陈人贪婪的席卷走良陇里所有的珍宝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