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劝劝你，别人对你好，这是馈赠是善心，不是本分。世上千千万的人为什么独独少数人能得到这样的垂青呢？”驺呼了口气道，“如果你不幸，有比你悲惨百倍的人；你聪明，有比你聪慧百倍的人；就是努力，也有比你努力地多的人。总之，世上不乏比你更独特突出的人，但是有幸能够得馈赠的只有寥寥众人，至于馈赠，我说不来大道理，大概觉得是冥冥中的造化。”

“你想说硕生对我好是善心？即使他将这份善心收回或者分一半给别人，我都需要感恩戴德？”阿出冷笑着反问。

驺没想到阿出这么难缠，补充道：“岂止是硕生，顾丈人、瑜和江筠对你不好吗？”

阿出听此没有出言急急争辩，若有所思。

驺见有效果，再接再厉道：“你虽然早先不幸，可现在你重新得到了这么多人的怜惜帮助，不也是很幸运吗？反观意旭，他早年虽父母双全，却只见其母，不见其父。不过现在……他的遭遇不使人同情的多？”

阿出的视线飘到了那处岩穴，缓缓道：“我本来就是硕生买来的，如果他只愿意收留意旭……也无可厚非。”

“你怎么这样想！硕生是把你当做他的亲子，怎么会忍心丢下你，他对你好的时候，我们难道不是都看在眼里吗？”驺本意只是为了早点给阿出提个醒，并不忍心看他这样为了这件事黯然神伤。

就像小孩子嫉妒别的孩子抢走父母的宠爱一样，阿出见到意旭和硕生相认，脸色登时就变了，驺旁观者清。连番的惨事后，不论是父母双亡的意旭，还是变相被父母抛弃的阿出，竟然各自经历了生离、死别的苦楚。

就像驺自己所说的，世上悲惨的人这么多，有人烂在沟渠，有人行尸走肉。偏偏教他碰上了，哪里有什么办法躲避呢？驺原来打算安慰阿出，哪想到因为自己嘴拙，一番好意反而让人悲痛更甚开始。

“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硕生拉着意旭的手将他带了出来。

对此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那或许只有断壁残垣的良陇，大家都避而不谈。

“我去捡些木枝来。”驺道。

阿出飞速抬头看了硕生一眼，见他温柔包容地看着身边的意旭，他拉住驺的衣摆道：“一起。”

驺看着硕生那边，欲言又止，最终道：“走吧。”

阿出落在了驺的后头，他心里乱糟糟的一片。

意旭用他沙哑带着鼻音的独特声音问道：“那是阿出吗？”

阿出以为这是在问自己，他想转过头的时候，听到硕生用冷冰冰的语气说：“是啊。”

他僵着身子不敢回头，跟在驺的身后，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天色暗的早，林子乌冥冥一片，阴森的林风一阵阵吹过，倦鸟也扑棱着翅膀在林子里此起彼落，急不可耐要回温暖的鸟窝去。阿出茫然捡起脚边的一根树枝，目光着落在不知何处。

硕生要是真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呢？和驺说的本来就是心慌意乱下逞强的话。

硕生一诺千金，他说过不会抛下自己的吧。阿出还记得硕生说着不背负的话的时候温柔又自信的神情。

可是……呸！哪来那么多可是！阿出唾弃自己，怎么可以不相信硕生呢。

“阿出？”驺放下手中的干木枝，惊讶道，“怎么又哭了。”

阿出转头问他：“硕生真的还会要我吗？”

“原来实在担心这个。”驺好笑的看着他，又有几分做兄长诙谐的样子，“爱哭可没人喜欢？”

这还是第一次阿出这么亲近他呢。驺忍不住抬起手正欲捏他的脸，发现自己手上都是些泥土和腐烂的汁液沾染的脏东西。他可惜的看了眼难得亲近他的阿出。

阿出等了等以为他要做什么，却见他又把手放下，不禁愣愣地看他。

“别担心啦。”驺放下的手在身上狠狠的擦了擦，猛地捏住阿出的脸颊，又拉扯弹了好几下。

放开手的时候，换阿出捂着脸吃痛又震惊的望着他。

阿出脸上虽然还挂着泪，但是心里已经嘀咕道，驺果然还是驺。

所以说颠三倒四剖析心声的驺根本不是真正的他嘛。

“看什么！”驺不因以大欺小为耻，指着他手里的孤零零的一根木柴道，“这就是你的收获？”

阿出放开捂着脸的手，这才有些赧然地点头。

驺故意从鼻子里一哼，示意他看脚边被他扔的横七竖八的木枝，道：“看看我的。”

阿出顺着他说道：“是我人笨，马上就去捡。”

虽然树叶已经掉落了大半，可是那些高大的树木上横叉竖直的枝桠还是掩去了本来就不多的光线。

两人再捡了小半会儿后，因为林子里的天色实在不好，不宜再继续捡木枝后，才意犹未尽抱着捡来的枝桠循路回去。还好来路好认也好走，他们才没有因为天色不便闹出什么意外。

回去只看见硕生正倚在岩穴附近的树下等他们，面色疲蔽地垂下头休息，而附近没有见到意旭的身影。

“怎么去了这么久？”硕生听到动静，离开树干上前一步，手刚刚伸出来像是要接过他们手中的柴棍时，目光不准痕迹地略过阿出，又马上将提起的手改为抱胸。

驺看见硕生不自然的举动，他下意识扫了一眼阿出，见到他傻傻地看着硕生，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驺也不能确定他究竟有没有把硕生的举动看到眼里。

硕生见他们都不回话，不再追问方才的问题，另辟话题道：“把木头架好。”

驺依言去搭好生火的木架子，一边的硕生从怀里拿出燧石堆了枯叶来着火。

怀里抱着木柴，阿出独自无所适从地站了一会儿，他看看背对着他打火的硕生，还是决定凑到驺旁边将木柴放下和他一起搭火架子。

没过多久，温暖明亮的火光升起，驱散林子里的阴冷黑暗，火光照的阿出不仅面上亮堂堂的，连他一直倦怠的目光里好像也有了光彩。

阿出透过火光看着对面模糊的硕生，总觉得这火光给了他无限的信心，他想去对面和硕生像以前一样说说话。

“硕……”

“叔叔……”意旭拨开挡住他的草丛走了过来，“我还以为……”他话犹为尽，声音里隐含着惊惶。

意旭的脸色在温暖明亮的火光的印照下，仍然不是很好。

“我没走。”硕生出他的不安，忙承诺道，希望能够安慰到他脆弱的精神。硕生看他出来的步伐有点虚浮，连忙起身将他带到火堆边。让意旭坐到他的身边，一起烤着火。

如果不是脸色太难看的话，意旭应该是一个颇为活泼可爱的男孩子，原本大而有神的眼睛因为连日的哭泣而浮肿的不像话，何况本就单薄瘦弱的身体，此时也佝偻着显得暮气沉沉。

是这两天接连的丧父丧母之痛让他悲痛的精神几乎崩溃，还好被姗姗来迟的驺找到带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意旭家破人亡的时候，正是他对周围新鲜事物惫懒无力的时候，向他介绍一个新出现的并且有人爱护的小孩不是明智之举。考虑到意旭的心情，因此不论是驺还是硕生都忽略掉要向他们介绍给双方。

大家都沉默的烤着火，尤其是意旭靠在硕生身边不愿意说话，只呆呆的看着火苗一点点侵吞木柴的样子让人忧心不已。再加上众人怀着各异的心思，担心说多错多会不小心触到意旭的伤心处，一时间气氛就僵得不得了。

硕生往火堆里又扔了一根木柴，问驺道：“有吃的吗？”

驺简直是迫不及待的起身，道：“还有点放在里面，我去拿过来。”

驺借着火光得以快步离开，在岩穴里摸索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包裹回来。是那天瑜为他们准备的。

硕生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的把目光收回来，道：“把干粮分一下，明天就走吧。”

“只有一些野果。”

硕生一愣道：“只有野果了……”

瑜准备的干粮他们早就吃完了，至于多出来的粮食是驺趁乱进城找意旭和茹的时候得来的。彼时，城里已经有不少人饿死，驺不敢往大户人家走，那里多的是陈人。他有惊无险地摸了好几家才找到半块饼，一把米，出了城后，他又在附近搜罗野果，至于陈人的干粮他是不敢去偷的。

野果长得都歪歪斜斜，棕色的皮还不太干净。卖相不好看的很，驺横竖看了小半会儿，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好的递给意旭，道：“吃吧。”

然后才依次递给硕生和阿出，再给自己留了一个后，就什么都没剩下了。方布包裹里只有当初淳的衣服，他自己的衣服已经给意旭拿去铺在干草上睡了。

果子不酸不甜就是太凉了，几人食不知味的吃掉了这唯一的食物，就在火堆边各自找了地方睡了，是硕生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