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生冥想了许久,良陇城里陈人的欢呼雀跃的声音远远传来。阿出坐在一块较远的地方挑了位置陪他坐下。
时间一点点流逝,硕生对要去哪里找到他们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恰巧这时,陈师又浩浩荡荡的从良陇里出来,后面陆续有数不清的小车板从里面推了出来,硕生不动声色的看着,估计这应该是良陇的玉产。
领头的将领果然不是庞信,而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领,硕生正暗自庆幸,至于庞信究竟去了哪里,已经不是他要关心的事。他开始怀有美好的期待——良陇城里应当还会是过去的样子。
虽然这已经不太可能了。
陈师攻打良陇,达到掠夺财富的目的,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小小的一逞兵威,向其他各国宣告自己的国力,他们只需要在良陇外边以逸待劳围上三匝,良陇拿他们也毫无办法。
硕生谨慎小心地观察着鱼贯而岀的兵士,连日来的观察都不见淳和驺的身影,按照淳的性子,他不得不怀疑他们已经趁乱混入了陈师,他试图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分辨,看得他头晕眼花。
“来来来。”硕生趁机向阿出示好道,“阿出来帮我看看有没有那个老顽固。”
阿出没有断然拒绝他,只是脸色不太好的走上前来。
“你知道我眼神不太好的。”硕生笑道,对阿出的反感好像浑不在意。
约莫是陈人算是比较和平的罢师让他心里好过不少,他现在的心情没有之前抑郁。
“嗯。”阿出简单应了一声。
可是在兵士这样集中的情况下,就算阿出眼力再好也是枉然,人的目力所及是有穷尽的。
等陈师完全退出良陇是个漫长而又迫切的过程,硕生带着阿出下到山中腰以下,躲到了较为隐蔽的岩石后面。但是被陈人发现的风险也大大提高了。
硕生也不是没有担心的,他想让阿出留在比较安全的山上。可是每次他一走,阿出就会在他身后不声不响的跟着,不管怎么阻拦都没有用。不管是好好说还是凶巴巴地对阿出说,阿出总是置若罔闻。无奈之下,他想着自己有自己护着阿出总不会出什么事情来。
硕生想明白后就索性把在屁股后头,早就露馅的阿出抓到眼前来看顾着。
不管是是雕琢好的玉还是没有打磨的毛胚,陈人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的装到了他们的小车上在车轱辘转过后留下了深深的车辙。
万幸的是,没有人发现他们。他们堪堪离去,硕生就带着阿出探出身来,突然又传来一阵恣意的笑骂。
原来还有一小队士兵现在才从城里出来,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
阿出被硕生又塞回去和他一起躲藏了起来。
那些兵士好像是被留下又吩咐了什么任务。他们嬉闹归嬉闹,脚程并不慢,出了城没多久就到了他们跟前,又一晃眼就走的无影无踪,从他们三言两语中可知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此时是要奔赴去和陈师的大部队会和。
从他们出现伊始,硕生就滑过许多猜测,不过很快他就不用再思考了。
阿出的鼻尖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他若有所感的看向良陇。良陇上方渐渐升腾起黑烟,一阵风刮过,黑烟就慢悠悠地晃动起来。
硕生呆呆地跨出藏身的地方,抬头仰望着这座不管是过去富庶还是现在即将毁灭,始终高大的城池。曾经这里的人比肩叠踵,张袂成阴,过往之人往来不绝,如今还能剩下什么?
是断壁残垣,还是白骨皑皑?
突然硕生发狠地朝着城门跑去,曾经恢宏的城门成了妖怪巨大的嘴,桀桀怪笑着要吞没这个不自量力的凡人。
这个人大概以为自己将一无所有,所以才会这样义无反顾的奔向火海吧。
“硕生!”阿出用力喊他,硕生明明离他不远,可是这一次他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
“硕生!”另有人喊到,“别过去了!”
有一个身影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欲拦住发狂的硕生。
硕生看清来人,露出了恍惚的笑容,他看着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阿出轻轻走到他们旁边去,看到硕生满含希冀地对驺问道:“他们都出来了吗?”
驺脸上也被不知被什么划破,留下好几道结了疤痕的伤口。身上就更不用说了,衣服脏兮兮的不成样子,还撕裂了好些大口子,狼狈的不成样子。
驺绷着脸道:“我无能,只保住孩子。”
比硕生自己估计得到好很多了,硕生流着泪问:“茹是怎么没掉的?”
“城破被杀,好在救出了孩子。”驺说着这话时脸上浮出几分后怕。
硕生拭去脸上的泪水,对驺道:“带我去见见他们吧。”
驺正要抬起的脚步一顿,他草草看了硕生一眼,就将目光放到了硕生身后的巨大空地上。
“淳也没了。”
硕生像是没听懂,怔愣地看了驺半晌。驺不敢和他对视,只看向别处道:“他教你替他照看孩子。”
“他……”硕生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因为他的喉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开始痛了起来,像是被一大坨东西堵住。
好在驺理解他的意思,向他解释道:“被当做良陇派来的奸细衅鼓。”
“衅……衅鼓?”硕生颤着声音问道。
他的喉咙痛的厉害,眼泪却没有留下来,他哆哆嗦嗦地看向身边站着的阿出。
最终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复睁眼道:“去看看那个孩子吧。”
阿出束手束脚的跟在他们后边,不知道硕生在做什么打算。
驺将意旭安置在矮小的岩穴里,穴口被树和杂草挡住,隐蔽的很。只要没有留心的人故意查看,是根本无从发现,据说这还是意旭的先辈偶然路过发现的。
学着驺,他们将那些衰草拨开,从穴口射进来的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见衣服干草铺就的地方上,有个孩子紧紧的蜷缩成一团,他双手抱膝侧躺背对着岩石,看样子正在睡觉。
“谁!”显然他们不算小声的到来把他惊醒了。
“意旭?”硕生试探性叫道。等不及意旭的反应,硕生率先拨开那些杂草弯腰走了进去。
意旭的声音又沙又哑还带着几分嗡嗡的鼻音,不过还是难得的微微惊喜道:“是硕生叔叔?”
阿出见罢,放下拨开草丛的手,径直走到离岩穴较远的地方坐下。
驺跟着阿出坐到了他身边去,稍稍沉默后,驺首先开口道:“我记得我家也是这样被一把火烧的精光。”
阿出像是没有兴趣一样,在眼前的草丛里扯了一根看起来就很坚韧的草,来来回回地又拉又拽。可喜可贺,这草根算是没有辜负阿出的期望,一直顽强得没有断掉。
驺也不在乎阿出是个什么态度以及阿出依然是个稚龄的孩子的事实,继续说道:“他们不肯逃,最后都战死了,留下我一个,我那时才这么大。”他指了指自己,又拿出拇指和食指夸张的向阿出比了个大概只有八寸的长度。
“怎么可能只有那么小。”阿出好奇地撇了一眼,反驳道。
“唉,那时年岁应该就是十三吧。”驺佯叹口气,“确实不大,原以为我也要和他们一样种上一辈子的田,娶个娴淑的姑娘回家,再生个胖娃娃就顶了天了。”
“现在也是顶了天。”阿出扔了原来攥在手里的草根,开始揪着面前的草。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还可以去学医。”驺陪他一起揪着草道,“意旭太惨了,就因为我吃过这种苦,所以了解的很。”
“你什么意思?”阿出罢手,不开心地看着驺道。
驺一边观察着他的神情一边说道:“硕生要再带上一个意旭。”
阿出回身继续扯他的草根道:“带就带呗。”
“你是不是不高兴?”驺明知故问道,“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了。”
阿出没有理睬他。驺继续道:“他的父母都不在了,硕生于情于理都是要收养他的。”
阿出道:“这些都不是我说了算,你和我说有什么用?”
“真不像个小孩。”驺嘀咕完,认真道,“你毕竟是硕生先认来的,总要征得你的首肯才好看些。”
“大可放心!”
“你不要生气。”驺察觉到他怒意,解释道,“这是我自作主张来和你讲的,与硕生没有关系。”
“我当然知道。”阿出嘲讽道,“硕生还没有说话呢。”
“唉。”驺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与你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相比于意旭,肯定要长的多,今天我这样的偏袒,不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怨我?”
阿出犀利回应道:“怨你干嘛?你未必没有说出他的心声。所以这也不叫做偏袒,未成的事实而已。”
驺闻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知道他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他苦着脸道:“我本意不是这样啊。”
阿出好奇的问道:“那你本意到底是什么?”